罄冉微微抬頭,沉聲道:“臣不是為公主而來,臣另有要事稟奏。”

殿中片刻靜默,燕奚儂緩緩走至殿側藤椅坐下,這才道:“起來說吧。”

罄冉躬身一禮站起身來,邁步走近燕奚儂,卻再次撩袍而跪:“此次臣奉旨送公主前往青國,若是和親成功,臣懇請皇上準臣與砮王相商戰旌兩國和談事宜。”

燕奚儂雙眸大睜,撐在扶手上的手驟然用力,險些霍然而起,冷聲道:“和談?易青,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臣知道。”

罄冉沉聲說著,抬起頭來,蹙眉道:“皇上,自旌國建朝以來便與戰國交惡,先帝在時,出師西征,卻致受困桐城,顛沛鍾嶺,後險回旌國,卻落下戰傷,壯年而逝,這也使戰旌兩國積怨更深。陛下登基以來,雖是於民修養,然邊境不穩,連年戰亂,致使百姓苦不堪言。戰旌兩國每有交鋒,死傷遍野,兩國仇怨一代比之一代深。臣是個打過仗,混過軍營的臣子。將士們對戰國的仇恨臣知道,別的不說,單是鎮西軍中哪個兵勇家中沒有橫著幾條血淋淋的生命?哪個兵勇身上又不曾背負著戰國人的鮮血?這些年朝堂上下更是論起戰國,群情激憤,因為先帝的緣由,沒有一個朝臣敢輕言議和,談和便意味著不忠,是叛國。臣想戰國亦然,定也是談旌國而色變的。可是皇上,這些年邊關摩擦不斷,戰旌兩國卻勝負各半,誰都不曾討到便宜,這是為何?那是仇恨的力量啊,每每有戰,兩國將士們都是卯足了勁,拚了命的打法,哪場仗不是打的異常慘烈?皇上心裏清楚,旌國如今還不是戰國的對手,戰國想要攻破旌國也是癡人說夢,兩國軍力相差未幾,如此敵視,隻能令萬民慘遭兵禍,休養生息亦成枉談啊。”

罄冉抬頭看向燕奚儂,見他雖是麵色鐵青,雙眸卻浮沉不定,接著又道:“此次若旌國能與青國聯姻,臣恐朝堂上下請奏征討戰國之人會多如過江之鯽,皇上聖明,定知此時不是發兵的時候,皇上聖明,也定知此時乃是和談的有利時機,砮王兵權在握,與朝勢力頗厚,臣願說服砮王與我國和談,以求平息兵戈,請皇上準臣所請。”

罄冉說罷,俯身叩拜,大殿中再次陷入了沉默。霍然燕奚儂雙眸眯起,拍案而起,斥罵道。

“朕之父皇為戰軍所傷,終致早逝,朕之子民,連年受戰國所擾,死傷無數。朕的臣民們都在看著朕,等著朕為他們報仇雪恨,踏平戰國,可你……你這是要陷朕與不孝不賢,你是要朕效那韓末帝做膽小無能的昏君嗎!”

罄冉抬頭,沉聲道:“皇上知道對父親盡孝,卻不知道顧及江山社稷,蒼生萬民,雖孝卻不是大孝,知道組建強兵,驅除外敵,卻不知屏息戰火,為蒼生謀福,雖聖卻不是大聖,皇上若是明知不可戰卻執意要戰,那才是昏君,是陷百姓與水火的千古昏君。”

“易青,你大膽!咳咳……咳咳……”

燕奚儂大喝一聲,接著便劇烈咳喘了起來。高全聽到動靜,忙跑進殿來,燕奚儂卻是扶住椅背,盯向他怒喝一聲。

“誰讓你進來的,給朕滾出去!”

他說著竟一把抓起桌上的茶盞扔了過去,茶盞四碎,在空**的大殿中發出一聲巨響。高全嚇得一抖,忙躬身退出了大殿。

燕奚儂在椅中坐下,目光緊盯地上跪著的罄冉,咳喘半響,才順了一口氣,冷聲道:“就衝你方才的話,朕便可治你大不敬之罪。”

罄冉低頭,唇際卻有笑意:“皇上是聖明之君。”

她聽燕奚儂冷哼一聲,便微微抬頭,接著道:“臣有把握說服砮王,令他促成兩國和談,請皇上恩準。”

燕奚儂再次沉沉盯著罄冉,半響終是擺手,道:“你且起來吧。”

……

罄冉回到易府已是月上樹梢,想著方才在鍾毓殿中所做之事,她隻覺心頭似是放下了一塊大石,頓感輕鬆不少。

想著臨出府時藺琦墨說的話,罄冉不免失笑。又想到馬上就要前往青國,她低著頭一麵想著大小事宜,一麵向內院疾走,腳步也較平時輕快了不少。

許是心中想著事情,難免分神,抑或是人在輕鬆的時候才更容易疏忽,她過了內院月門,竟忘了前幾日剛令何伯在月門處新建了一個大石屏。

院中沒有掌燈,加之她一直低著頭,又想著事情,習慣性地一直往前走,眼見便要迎頭撞上大石壁。

卻在此時,一道黑影自月門旁的花叢閃出,緊緊扣住了她的手臂。

“老爺,小心!”

那聲音帶著幾分沙啞,不知是不是因為有風吹過,竟有幾分顫意。罄冉一驚,茫然抬頭,迎上了一雙黑漆如幕的雙瞳,那眸中情緒翻湧,竟令她一時無措,愣在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