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星野聽梁朝曦這麽說,第一次產生了一種善意的謊言也是謊言的愧疚,有那麽一瞬間忽然有種坦白從寬的衝動。

為她的善解人意,為她的善良純樸。

楊星野張了張嘴,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不行,現在還不是時候。

他和梁朝曦的關係剛剛有點突飛猛進的發展,現在承認他搬家的真正原因不是因為媽媽要照顧姥姥,而是他單純地想住的離她近一點,有很大可能性會直接把她惹毛,讓他前功盡棄,功虧一簣。

“主要是因為老人家睡得比較早,生活比我規律得多,我這樣容易影響到他們正常生活。”

楊星野頓了頓,怕這個原因還不夠有說服力,又加上一句:“還有我媽,她最嫌棄我了,老說看我在家無所事事逛來逛去的眼氣。”

楊星野的悻悻的語氣成功引起了梁朝曦的好奇:“為什麽啊?”

她和她的媽媽並不是那種關係很親密的母女,從這次她遇到楊星野的問題,第一時間想到的是和舒顏姐姐求助,就很能看出一些端倪。

認識楊星野這麽久,她也從他的隻言片語中窺得一點有關於她媽媽的邊邊角角,至少在她的印象裏,楊星野和媽媽的關係應該比她和她媽媽之間要融洽得多。

至少,他的媽媽能理解他,也能體諒他不想回新疆的那一點小心思。

而她自己的媽媽,連這一點也做不到。

這次回家她和媽媽關係緩和的原因也是由於她做出了她媽媽一直期望的承諾。

想到這些煩心事,梁朝曦忍不住微不可查地搖了搖頭,仿佛試圖把那個承諾從自己腦海裏趕出去。

楊星野忙著把自己的謊言編圓,並沒有察覺到梁朝曦這一瞬間的煩躁。

“嗨,我媽嘛,從前上學的時候見了我就是催作業,現在見了我就是催婚。所以我才說那天拍的那張照片是我過年的護身符呢!我媽之前已經給我下最後通牒了,再找不到女朋友,家門都不讓我進。她說她年輕的時候好歹也是這一帶有名的一枝花,怎麽生了我這麽一個諞傳貨,白長這麽大個子,吃這麽多飯,馬上奔三了連個女朋友都沒有,讓她在她那些小姐妹麵前都抬不起頭。”

對不起了索菲亞女士,楊星野在心裏默念,我這都是為了給你找兒媳婦,有什麽不良後果,大不了我回家讓你多打幾下出氣。

楊星野說得嚴重,但在梁朝曦聽來這更像是楊星野媽媽和他之間的插科打諢,並不是她媽媽和她說的讓她永遠別回去的那種殺伐果斷。

楊星野也應該知道這一點,他這番說辭與其說表達出的是一種抱怨,不如說這是一種甜蜜的負擔。

原來正常關係的家庭,連傳說中的衝突都是這樣愛意綿綿。

她笑了笑:“你媽媽聽起來是個很有意思的人。和我在微信裏麵看到的很不一樣。”

楊星野擺擺手:“嗨,她有兩個微信號一個是對外的,一個是對內的。”

他忽然想起了什麽:“你應該還不知道吧,我媽媽是開蛋糕店的。”

梁朝曦確實不知道,在她看來這都屬於別人的私事,不應該去打探。

“我媽媽之前也是廠裏的工人,為什麽說是廠花呢,隻不過之後她們廠裏效益不好,就出來自己幹了。剛開始她那一套做麵包的手藝都是從我姥姥那兒學來的,後麵她覺得不夠用,自己去口裏找了一個西點學校又係統地學了一通,所以才最終做成了這個生意。”

“阿姨很厲害啊!很有魄力。而且做餐飲剛開始的時候是很辛苦的,能堅持下來也很不容易。”

楊星野調侃道:“看樣子和我相比你更喜歡我媽啊,認識這麽久,還沒見你這樣誇過我呢!怎麽樣,要不然我找時間帶你認識認識?”

梁朝曦又不傻,楊星野沒和他表白之前她還能勉強相信他這種說辭,現在讓她去見他媽媽,豈不是和見家長是一個意思?

她有些緊張,一時間不知道怎麽回答才好。

楊星野本來也隻是和她隨口一說,開玩笑似的,見她臉色一下子嚴肅認真起來連忙拍拍她的肩頭和她解釋:“沒事沒事,別緊張,我說著玩的。”

梁朝曦這才放心下來,正好他們也走到了樓門口,怕楊星野又說出什麽令她難以招架的話,她有意識地加快腳步。

眼看她有種落荒而逃的感覺,楊星野也不再逗她甚至原本打算問她考慮好了沒有的話都默默咽了回去,沒有說出口。

在他看來,梁朝曦好像一個落入陷進的小兔子,走投無路,驚慌失措。

如果他能耐心仔細地徐徐圖之,那她早晚會是他的囊中之物。

可是他要是心慌氣燥一意孤行,那就是困獸猶鬥,兔子急了還咬人了。

他不急,隻是看梁朝曦這個樣子覺得可愛,總是忍不住時不時地想逗她玩而已。

梁朝曦逃也似的回到自己家裏,這才安慰似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放下心來。

直到這時她才發現舒顏姐姐連續給她發了好幾條微信。

內容都是和楊星野有關的。

梁朝曦有些內疚。

因為她自己的事情,攪和的舒顏姐姐一大早起來就開始擔心她。

甚至比楊星野還關心她對這件事的回複。

也許是她看起來太傻,舒顏姐姐實在是怕她被騙。

她連忙給舒顏姐姐回了微信,告訴她自己還沒有給楊星野答複,到目前為止,楊星野也並沒有催促她。

信息剛剛發出去,她就收到了舒顏姐姐的回複。

“那就好,姐姐希望你能慎重一點對待這件事情,保護好自己別讓自己受傷。”

“好的,姐姐,放心吧,我一定會的。”

過了好一陣舒顏姐姐又一次發來一條微信。

“曦曦,其實還有一點,之前我忘了告訴你。其實兩個人合適不合適是需要我之前和你說的那些考慮的。但是你對一個人有沒有好感,是不是喜歡,一般而言不是一種純理性思考的結果,而是一種純感性的衝動。所以如果你首先需要考慮的應該是自己對這個男人到底有沒有那種怦然心動的感覺。這個才是基礎。”

梁朝曦認真的看完舒顏姐姐的建議,感動的同時也認真地思考了一番。

可惜她可能是真的比較笨,一時半會實在理不清楚對楊星野的感覺到底是不是心動。

就這樣,楊星野一點兒也不著急,梁朝曦有些急但是又理不清頭緒,兩個人就這樣默契地陷入到戰略僵持階段,誰也不提,誰也不說。

他們的關係貌似和之前有些變化,可是這種變化過於虛無縹緲,看不見摸不著。

忙忙碌碌中,時間倏忽而過。

這天一大早,梁朝曦剛一到辦公室,就發現之前還熱鬧討論的同事們忽然間不約而同地安靜了下來。

她瞬間有些尷尬,但也沒想那麽多好,還是當沒事兒一樣徑直走到自己的辦公桌前。

她本來是想忽略這一瞬突如其來的安靜的,結果還是艾尼瓦爾別克先忍不住,直接站起來走到她身邊,帶著滿滿的焦急問道:“朝曦,野哥他怎麽樣了?”

梁朝曦一頭霧水:“野哥…哦,你說楊星野,他…他什麽怎麽樣了?”

不知道艾尼瓦爾別克到底問的是什麽事情,梁朝曦隻能以問代答。

從梁朝曦驚訝的表情中,艾尼瓦爾別克仿佛看出了什麽,他焦急的表情瞬間凝固,好像自己闖出了什麽大禍。

“嗯,你,你還不知道是嗎?哦,那,那就沒事了那就。”

艾尼瓦爾別克著急之下,原本十分標準的普通話都開始磕磕絆絆起來。

梁朝曦盯著他的麵部表情,緩緩眨了兩下眼睛。

在她想清楚要怎麽回答艾尼瓦爾別克之前,艾尼瓦爾別克自己先憋不住,心虛地全招了。

“我也是剛剛聽說,野哥在他們公安局的例行涉毒尿檢中,結果呈陽性…”

“什麽?”

梁朝曦聞言,臉色立馬變了,她激動之下猛地站起身,想要為了楊星野做些什麽,可是站起來了才發現,自己好像什麽也做不了。

這個檢查結果讓她匪夷所思。

在涉毒這個方麵,她絕對相信楊星野,相信他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知法犯法,沾染毒品分毫。

即使有檢查結果證明,鐵證如山,她也不相信這個結果是真實的。

艾尼瓦爾別克嚇了一跳,就怕她這樣,連忙安撫她道:“你先別著急,我們所有認識野哥的人都相信他不會這樣,這個檢查結果出來之後,他肯定會提出異議,要求複檢的。我覺得,說不定是檢查的過程出了什麽紕漏。你放心,這事也不符合常理,你看野哥那身材,咋看咋不像吸毒的那種瘦麻杆…”

“複檢的話,還是尿檢嗎?”

梁朝曦沉默半晌,突然冒出一句。

隻是這個問題超出了艾尼瓦爾別克的知識範疇,他也不清楚這種事情大概是一種什麽流程。

梁朝曦坐回椅子上,找出手機,怕他接電話不方便,開始給楊星野發消息。

“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主動要求做毛發檢驗,這樣可能會幫你洗刷冤屈。艾尼瓦爾和我們單位其他認識你的同事都相信你不會這樣做,要對自己有信心。”

梁朝曦反複檢查了她的措辭,中途還修改了好幾次,確認沒有什麽問題之後才點了發送。

之後她又把手機從靜音模式改為振動。

雖說她一直戴著手環,手機靜音狀態也能及時看到消息,但這個功能發揮不太穩定,有時候她忙起來也會看漏。

在她隱隱帶著焦躁的期盼之下,整整一天的時間,楊星野都沒有回複她的這條微信,也沒有任何其他有關於他的最新消息傳來。

下班之後,為了能讓自己靜下心來,也是因為不想回去一個人呆在家裏,梁朝曦特意留在辦公室看她之前到處搜集來的野生動物相關資料。

明明都是提前翻譯成中文的內容,連成一段段的文字之後,她卻如觀天書,短短一段話反複看了很多次,大腦都好像罷工了似的,完全不能理解其中的意思。

她認命地歎了一口氣。

放下成疊的資料,轉而拿起了手機。

點開和楊星野的聊天記錄,她一點點地往上翻,直到看見那一行“你已經添加了楊星野,現在可以開始聊天了”。

梁朝曦記得,那其實是他們相識的第二天。

想到她第一次見到楊星野,還以為這個胡子拉碴,滿身泥濘的警察叔叔是一個快退休的大叔,梁朝曦忍不住笑起來。

那個時候,他就是她最討厭的那種人。

先是因為刻板印象把她當做小學生不算,之後又凶巴巴地告誡她別亂看他車上的東西。

在得知她就是野生動物保護站新來的獸醫時,滿臉絲毫不加掩飾的不信任和失望,態度強硬地把她拉上車讓她看毛吾蘭的那匹小馬。

這種對她專業的質疑在她說出小馬需要安樂死的一瞬間達到了頂峰。

兩個人大吵一架,不歡而散。

時間都過去了這麽久,梁朝曦想起當時的場景,還能切身的感受到那股被人氣的牙癢癢的感覺。

可是,想到他第二天其實一見麵就認出她,還在去達列力別克爺爺家的路上裝作和她初次見麵,梁朝曦緊緊凝住的眉頭又瞬間放鬆了下來。

原來他那麽早就給她展示了自己一流的裝蒜技能,不但能裝,還挺會裝。

要不是後麵意外遇到毛吾蘭,他為了給孩子一點信心和精神慰藉,真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他才能主動坦誠之前的那個警察叔叔就是他。

對楊星野的印象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改觀的呢?

也許是看他一意孤行,隻為了能給身患重病的毛吾蘭一點希望的時候。

也許是和達列力別克爺爺暢談之中還不忘幫她翻譯的時候。

也許是騎著馬在夕陽下踏花而來的時候。

也許是帶她參加傳統的哈薩克婚禮擁住她和她一起翩然起舞的時候。

種種被她忽視,刻意遺忘的細節都在此時瘋狂地從她的腦海深處湧入進來。

直到這時,她才清楚明白地看清自己。

看清自己麵對如此開朗樂觀如太陽一般溫暖耀眼的他時,從不敢輕易示人的那一點自卑。

看清楚自己潛意識裏一直不肯麵對的真情實感。

看清楚自己一直拖著,他不問,她也不答的那一點心機。

梁朝曦呼吸急促,四肢發麻,心跳加速,手腳冰涼。

偏偏在這個時候認清楚自己對楊星野的感情,梁朝曦一時間更加焦慮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