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星野取到票之後是特意看好座位號才分開放進口袋裏的。

他把自己的位置不偏不倚正好安置在劉彥斌和梁朝曦中間。

反正票分給他們兩個人的時候都是隨意拿的,他相信自己剛才演得自然無比。

無論誰拿到哪一張,都改變不了他是二人之間的楚河漢界。

別小看提前到的這一會兒功夫,楊星野在這兒可算是費盡了心思。

明明一共有三個人,他大可直接買三份小杯的爆米花。

他站在爆米花機前麵,聞著濃濃的黃油味,眼珠一轉,眼皮一撩,直接買了兩份大杯的同時還很快給自己找到了一個借口:他就兩隻手,三杯拿不了。

這樣一來,等一會兒電影開場,他就能坐在梁朝曦身邊,開開心心地一邊看電影,一邊和她一起吃同一份爆米花。

至於劉彥斌,那不是還有一大桶嘛,反正這是大號的,全靠梁朝曦一個人,肯定也是吃不完的。

楊星野的算盤珠子打得劈裏啪啦響,那一點僅有的小心機全都用在了這點兒雞毛蒜皮的小破事上麵,還一邊沾沾自喜地覺得自己這事兒幹得漂亮,神不知鬼不覺。

等三個人都在各自的位置上坐好,趁著電影還沒看場,總是要寒暄一番。

楊星野給自己調整了一個更舒服的坐姿,解開大衣的紐扣,把他那特意想要顯擺一番的大長腿安放好,轉向劉彥斌開口說道:“劉師兄今天怎麽有空和朝曦一起吃飯啊?大家都這麽熟了,你們兩個人吃飯也不帶上我。”

這是楊星野一貫和熟人插科打諢的方式,他和劉彥斌才是第二次見麵,遠沒有那麽熟悉,他選擇在此時此刻用這種方式和劉彥斌說話,無疑是想和劉彥斌拉關係套近乎。

劉彥斌哪見過這樣自來熟的人,一時間沒想明白自己周末放假正好有空找校友師妹吃個便飯和這家夥有什麽關係。

不明白歸不明白,劉彥斌是一個實誠的人,他的風度和家教讓他聽到楊星野這一句玩笑話的瞬間就因為不知所措脹得滿臉通紅。

他睜大了眼睛愣了一瞬,這才不好意思地說道:“這次不知道你有時間,下次有機會一定叫上你。”

楊星野看他短短幾分鍾的時間內就被這個十分尋常的問題折磨得大汗淋漓,心裏感到好笑的同時又有點同情劉彥斌。

這麽不經逗又靦腆,還不太愛說話,這樣的生活還有什麽樂趣可言。

他連忙伸出手去安慰地拍了拍劉彥斌的肩膀:“沒有沒有,你別放在心裏,我就是和你開個玩笑。下次有空我請你吃飯,就是全市最出名的那一家新疆菜,再叫上張嬌茜他們。之前不是說好的嘛,要盡一盡地主之誼。”

“行啊。”劉彥斌點頭答應,“我們這幾個人在新疆的時間不長,認識的人基本上都是同事。就算關係再好的同事人家也有自己的生活,總不能一天到晚一周七天都一起玩吧。”

“離家太遠,這裏也沒有什麽親朋好友,有時候閑下來確實感覺挺孤獨的,能認識你們這些朋友,有空的時候大家一起出來玩一玩,還挺能增添幸福感的。”

楊星野拍拍胸脯:“包在我身上!我土生土長的阿勒泰人,這一片我熟。就是現在天氣太冷了,你們都是南方人,怕你們還是不太習慣,等天氣好了有空我們可以組織起來再一起去周邊玩一玩。不是我自誇,這邊說起繁華程度肯定比不上內地,但山上的風景還是很好的,一年四季什麽時候去有什麽時候的景。”

說著他看向一直坐在一邊默默聽他和劉彥斌說話的梁朝曦:“再說朝曦也太宅了,來新疆不多出去轉轉咋行呢。在附近多轉轉看看,說不定你們就被新疆的美震撼到,樂不思蜀,不想回去了呢!”

梁朝曦笑了笑:“本來也沒打算回去。”

劉彥斌讚同地點點頭:“是,剛才吃飯的時候我還和朝曦聊起過這個話題,我們都一致覺得待在這兒挺好的,外麵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可是這裏不一樣,那些棉農還等著盼著我和他們一起去田間地頭,幫他們看看那些棉花呢!”

“再說了,朝曦他們動物醫學還算了,我這專業就是和棉花打交道的,放眼全國,再也找不到像新疆這樣的棉田了。隻要棉花在這兒我就在這兒,說句大言不慚的話,什麽時候我們國家的棉花產業穩居世界第一了,也算是我們為祖國做貢獻了,這輩子死之前也能覺得沒白活。”

“人的一生要總是隻為了錢忙忙碌碌,那也太淒慘太無聊了。”

劉彥斌平時沒什麽話,說起新疆和新疆的棉花卻頭頭是道滔滔不絕。

楊星野沒想到劉彥斌看著這麽木訥,實際上是一個理想主義者。

他拿起一旁的飲料,舉起和劉彥斌的碰了一下:“新疆人民的感謝你們啊!”

說起來楊星野自己也不是世世代代生活在新疆的人,而是正兒八經的疆三代。

他的爺爺輩也是從內地過來支援邊疆建設的。

全疆各地的生產建設兵團,有全國各地各民族前來建設新疆,穩固邊防的人。

再往前算,清朝從各地遷來的索倫營(由達斡爾和鄂溫克族組成)、錫伯營、察哈爾營、厄魯特營和漢人綠營等組織,也是前來屯墾戍邊,集軍事、行政、生產三項功能於一體的,相當於清朝版的新疆生產建設兵團。

就算是新疆的世居民族,也不乏在漫長的曆史中跋山涉水遠遠遷移而來的先例。

新疆本就是這樣一個來自五湖四海的人共同建設的家園。

無論處在哪個時代,都不缺像劉彥斌、張嬌茜這樣隻是為了給祖國盡一點綿薄之力就千裏迢迢孤身一人來建設邊疆的人。

楊星野的內心很是觸動。

易地而處,他覺得自己可能不會有這麽大的勇氣做出這樣的選擇。

畢竟,他生在這裏,長在這裏,大學畢業的時候還是想要離開這裏。

思及此處,楊星野對劉彥斌的敬佩之情又增添了幾分。

不過嘛,孰輕孰重他還是能分清楚的,更不會因為敬佩他就覺得他比自己更合適和梁朝曦在一起。

敬佩歸敬佩,情敵歸情敵。

“你要有在新疆紮根的打算,我就找熟人幫你介紹幾個新疆姑娘。別的不說,我們新疆的姑娘上得廳堂下的廚房,當媳婦絕對沒話說!”

短暫的感動過去,楊星野還不忘了給劉彥斌挖坑。

劉彥斌聽了這話,臉又紅了起來,這次比剛才更甚,一下子就連耳朵都紅了起來。

他正準備說些什麽,電影院的燈光忽然暗了下來。

大屏幕上也開始播放廣告。

兩個人的話題也就此打住。

楊星野坐正身體,準備看電影。

梁朝曦把那一大桶爆米花遞給他,小聲說道:“我吃這個會上火,你吃吧。”

“哦,好吧。”

計劃失敗,楊星野無奈又失落,隻能接過爆米花,泄憤似的往嘴裏填了一大把。

電影很好看,故事也很感人。

梁朝曦看得正入神,忽然聽到旁邊傳來一陣吸鼻涕的聲音。

她有些詫異地轉過頭去,借著大熒幕忽明忽暗的燈光,果然看見楊星野臉上有一閃一閃的水痕。

剛才的情節是很感人,她承認,可是也沒有感人到讓楊星野一個五大三粗的西北壯漢哭鼻子的程度吧。

梁朝曦找出一包紙巾,輕輕碰了碰楊星野的胳膊示意他拿去擦眼淚。

楊星野好像被嚇了一跳的樣子,身體“怵”地抖了一下。

他放下一直抱在懷裏的爆米花桶,飛速抬手在臉上胡亂抹了一把,試圖掩蓋自己哭鼻子的痕跡。

梁朝曦看他手忙腳亂的樣子,好像她那裏的小動物幹了什麽壞事,心虛的害怕被人發現,感覺楊星野可憐又好笑。

無論遇到什麽情況,楊星野總是給人一種成竹在胸遊刃有餘的感覺,好像天塌下來都能給你頂著,認識這麽長時間,她還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感性的另一麵。

梁朝曦撕開包裝紙,拿出一張紙巾遞到楊星野手裏,忍住打趣他“再慢一點兒鼻涕就要過河了,光擦眼淚有什麽用”的衝動。

楊星野生怕動靜太大引起旁邊劉彥斌的關注,接過紙巾小心翼翼一點一點地把眼淚鼻涕處理幹淨,心裏別提有多懊惱。

明明是合家歡題材的電影,怎麽拍得這麽感人又催淚的。

裏麵的祖孫之情正正戳在他這個被爺爺奶奶帶大的孩子的淚點上,他一個沒忍住,眼淚珠子就像壞掉的水龍頭滴答滴答擰不緊似的,接二連三爭先恐後地往下掉。

這個舉動太破壞他的形象了。

他,楊星野,關係好的人都叫他野哥,鐵骨錚錚一條好漢,流血流汗不流淚,怎麽能在電影院看個電影就哭得稀裏嘩啦呢!

他平時真的沒有那麽多愁善感的,真的,他發誓。

可惜現在他就算指天畫地地發毒誓,這會兒梁朝曦也聽不到。

或許他應該感謝梁朝曦聽不到才對,如果她能聽到恐怕心裏的偷笑還要再大聲一點兒。

接下來的後半場,楊星野一直如坐針氈。

解釋還是不解釋呢?

這是一個問題,一個很讓楊星野心煩的問題。

他眼睛盯著大屏幕,心思已經完全不在看電影上了。

去他的吧,楊星野最終決定破罐子破摔。

解釋就是掩飾,真男人從來不回頭看爆炸。

反正他臉皮厚,這麽慘烈的現場,就當它從來沒有發生過好了。

楊星野餘光瞟了一眼梁朝曦,她眼神專注,目不斜視,表情隨著劇情的變化而有細微的差別,剛才的小插曲好像並沒有對她造成任何影響。

楊星野慢慢轉過頭,看了看劉彥斌,他也一副旁若無人的樣子,沉浸在劇情中無法自拔。

天時地利人和,這事兒就這樣翻篇了。

楊星野放鬆下來,想活動一下有些麻木的雙腿。

他忘了還有一大桶爆米花放在腿上。

腿一動,爆米花桶馬上傾斜,眼看著爆米花就要撒一地,被他眼疾手快地伸手護住。

這一下動靜就大了,旁邊的梁朝曦首先朝著他的方向看了過來。

楊星野連忙笑了笑對她擺擺手,示意沒什麽事。

糗事一件接著一件,楊星野無語問蒼天,又抓了一把爆米花扔進嘴裏泄憤。

這大杯的爆米花果然量大管飽,楊星野一直不停地吃著,到電影結束影院裏重新亮起大燈,他才把那一桶全部吃完。

見電影已經散場,楊星野問梁朝曦:“怎麽樣?覺得好看嗎?”

結果話剛一出口,他就發現自己的嗓子啞了。

短短一場電影的時間,就很突然,他說起話來就好像唐老鴨似的了。

楊星野眯了眯好看的眼睛,被作弄得差一點笑出聲來。

梁朝曦趕緊遞了一瓶水給他:“怎麽回事?是不是爆米花吃多了啊?這種東西吃多了容易上火。”

楊星野擰開水瓶狂喝幾大口,一開口聲音還是那樣:“可能是,沒關係我回去喝點酸奶子就好。”

“酸奶還有這種功效嗎?”

楊星野一愣:“沒有嗎?反正新疆人有這種說法,我從小就這麽喝。”

梁朝曦點點頭:“下次我也試試。”

一旁的劉彥斌好像還沉浸在電影裏,一直沒有搭話,楊星野轉過頭去問他:“劉師兄,之後你有什麽安排?”

劉彥斌好像剛才聽到楊星野的聲音似的,眉頭一皺,問他:“你嗓子怎麽了?怎麽突然這麽啞?”

楊星野見他茫然無知的樣子,心裏更放心了幾分,看來剛才他應該也沒注意到他哭鼻子的事情。

“沒事兒,”楊星野給他展示懷裏空空如也的爆米花桶,“可能是爆米花吃多了。”

劉彥斌聞言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驚訝地張大了嘴巴:“這麽多你們倆都吃完了?”他把放在旁邊的爆米花桶拿過來給楊星野看,“我這裏還有這麽多呢?”

他苦笑一聲:“原本還打算看完電影請你們倆一起吃個飯,這還怎麽吃啊?下次再說吧!”

當真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吃爆米花還有這種好處也是楊星野沒想到的。

不用和劉彥斌一起吃飯,那就意味著他和梁朝曦相處的時間又多了一些。

正好他今天還有大事要辦,更覺時間寶貴,浪費不得。

楊星野抬眼向上看了看,這真是老天助我!

早知道能有此奇效,他就算再吃一大桶,讓嗓子更啞一點也不在乎。

隻要還能說話就行。

從電影院出來,楊星野、梁朝曦和劉彥斌告別。

這是楊星野精心選擇過的電影院,從這裏回家,他和梁朝曦順路,但和劉彥斌不順路。

這樣一來,他終於心願得償,能和梁朝曦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