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有熊跑到值班室裏去了?”工作經驗不算短的楊星野也吃了一驚:“人沒事吧?確定是熊嗎?”

“好的好的,我現在就過去。”

他一邊答應著掛斷電話一邊靠著路邊把車停下:“路上有個交通檢查站不知道怎麽回事進去了一隻熊,我得過去一趟。這兒不好打車一會兒我給張俊超說一聲,讓他來接你。”

說著他解開安全帶下車,從後備箱裏拿出了一個長筒形狀的支架。

梁朝曦和他基本上是同時下車,楊星野把支架立在她腳邊:“你一個人在這兒等一會兒,沒問題吧?”

梁朝曦搖頭:“沒事,熊那邊不用我一起去嗎?”

“這回是個大家夥,可不是小熊。把值班室一通亂翻,應該是天冷下來找東西吃的,問題不大直接趕跑就行了。”

楊星野開門上車:“萬一有傷什麽的我就從站裏叫人,這個活兒你一個人也幹不了,太危險。”

梁朝曦知道他趕時間,連連應聲示意自己知道了。

“這件衣服你穿著,晚上風大,別又感冒了。”楊星野從車窗扔出來一件大衣:“行,那我先走,你注意安全,有事電話聯係。”

他好像生怕又被梁朝曦拒絕似的,一腳油門就把車開走了,車窗都沒來得及關。

他扔大衣的力道又快又猛,梁朝曦反應不過來,差點被大衣罩住腦袋。

手忙腳亂地把大衣拿在手裏才發現,這應該是他放在車上備用的製服大衣,藍黑色,銀色紐扣還帶著製式標記,拿在手上很有些分量。

新疆無論冬夏晝夜溫差都很大,這會兒天已經黑透,是比白天有太陽的時候溫度低很多。

梁朝曦走路上下班,她從小一運動就出汗,所以有意穿單薄了一些。

沒想到楊星野居然注意到了。

隻是,這也還沒到數九寒天,穿這個是不是有些太厚了。

梁朝曦把大衣搭在臂彎,想檢查一下放在一旁的托馬斯支架。

一低頭一彎腰,大衣的下擺就蹭到了地上。

梁朝曦無奈,幹脆費了點力,一把把大衣甩在肩頭,又重新彎下腰。

這一下效果出奇的好,還能騰出兩隻手來。

她檢查了一下所謂的托馬斯支架。

這東西名字起得神神秘秘,其實就是一個鋼筋焊成的長筒,底下還有一塊鐵片托底,把馬的傷腿放在裏麵能起到一定的支撐和保護作用。

楊星野這個是按照梁朝曦給的示意圖,量好尺寸交給工人師傅現焊的,看起來有些粗糙,但做工用料都是實打實的,用起來應該十分結實。

沒想到楊星野幹事還是有點靠譜在身上的。

一陣寒風吹過,梁朝曦這才覺得有些冷了,她把外套裹得更緊些,又把脖子和手往衣服裏縮了縮。

一通操作下來又來了一陣風,比剛才更大,持續的時間更長,也更說明了她剛才的抗爭基本無效。

她現在一個人住,感冒發燒還是很麻煩的。

雖然她很不習慣穿別人的衣服,但實在抵不住嗚嗚叫喚著往她全身上下滲透的冷風。

湊近衣領附近的地方,她**鼻翼仔細聞了聞,上麵隻有一點淡淡的清香和車裏皮質座椅的味道。

梁朝曦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套上了楊星野的大衣。

她還記得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他好像就穿著一件下擺滿是泥點的製服大衣。

梁朝曦低下頭,看了一眼到她小腿中間的衣角。

平時沒覺得,穿著同樣的衣服才發現,原來兩個人的體型差距大得快趕上泰迪和哈士奇了。

楊星野穿這件衣服,下擺明明在膝蓋附近的。

那時的他聲音嘶啞滿臉胡茬,看起來至少得有四十多歲的樣子。

昏暗的路燈下她和他站在皮卡的後鬥上大吵了一架,完事就氣呼呼地跳下車,連他的長相都沒記住。

和第一次見麵的人起這麽大的爭執,這是她以前從未有過的。

巧合的是,據楊星野之後的解釋,這樣的事對於他來說似乎也是第一次。

想到這裏,梁朝曦看著自己藏在袖子深處怎麽掙紮也露不出頭的兩隻手,不禁露出一個微笑,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

這條路有些偏僻,她站在這兒這一會兒沒有一輛車經過。

寒風刺骨,路燈明亮,她一個人在綠化帶旁邊的鬆樹下等張俊超,卻也沒有覺得害怕。

倒不是因為她人小膽大,隻是因為她相信楊星野。

他一個警察,大晚上的敢把她一個人放在這種地方等車,應該是考慮過風險因素的吧。

手伸不出來,她也懶得拿手機,就這樣站在路邊默默等待。

張俊超一拐上這條路,遠遠地就看見一隻小企鵝似的人站在路邊朝這個方向張望。

深色的大衣垂在腳腕上麵一點點,沒有拉拉鏈,露出裏麵一大塊淺色衣服,和企鵝的白肚子簡直一模一樣。

“不會吧,這就是?”張俊超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用手機拍了一張照片,自言自語道。

等車開到跟前實實在在看清楚梁朝曦的臉,他一邊打開車門,一邊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嗨,朝曦?”

“嗨,張俊超!”梁朝曦有些艱難地脫下了大衣,“麻煩開一下後備箱,我把這個支架放進去。”

張俊超開門下車,繞過來接過她手裏的支架:“嗨,我忘了你還帶著家夥呢。我來我來,怎麽能讓小丫頭幹這麽重的活兒呢!”

他拎起支架,走到車後麵把東西放好,動作沒有楊星野那樣輕鬆,也遠比梁朝曦快多了。

“這玩意還挺重的你別說,野哥找得最好的師傅和最好的材料。為了這匹小馬,他可真是出錢又出力,這麽折騰他那點兒工資估計都不夠花,還得麻煩你和我當免費勞動力。”

張俊超半開玩笑半認真似的和梁朝曦抱怨道:“麻煩我就算了,麻煩你他也好意思?”

梁朝曦不知道他此話從何說起,隻好笑著搖頭:“沒關係,反正我下班之後也沒什麽事情。再說這匹馬不是對小朋友來說有特殊意義嘛,他上心也是正常的。”

“嗯,我聽說了。這個是一個叫什麽什麽蘭?”張俊超冥思苦想。

“毛吾蘭。”梁朝曦提醒。

張俊超一拍方向盤恍然大悟:“對,毛吾蘭,差點說成毛利蘭,我說怎麽感覺不太對。”

梁朝曦微笑:“楊星野說這匹馬是從小選好的要送給那個小男孩兒的禮物。”

想起毛吾蘭幹癟瘦弱的小臉和小手,梁朝曦有些心疼,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了:“他生病了,骨癌,小朋友還不到六歲呢。”

“不到六歲啊?那這是他的禮馬啊!”張俊超也有些感歎。

“禮馬,是什麽?”

“哦,嗯,我想想怎麽和你解釋。禮馬就是大人在小男孩六七歲這樣一個成為男子漢的年齡,在一個比較隆重的日子裏送給他的禮物,也是小男孩擁有的第一匹馬。一般這種馬都是早早選好,精心養大的。”

張俊超嘖了一聲:“楊星野這個慫,這麽重要的事情也沒和我說。小朋友生了這麽嚴重的病,這禮馬更得好好治才行啊!”

說完他才感覺不對勁:“誒,不對呀,這馬的事情他都沒和我說,你是咋知道的?”

從那天晚上兩個人第一次見麵開始說起那就說來話長了,梁朝曦想了一瞬,隻從中間她和楊星野去達列力別克爺爺家接小金雕開始,簡單複述了一遍。

張俊超聽了恍然大悟:“我說你怎麽前一天還說不能治了要安樂死,後一天怎麽就又來給小馬治腿傷了。你當時沒看見,楊星野帶著馬回來找我的時候,臉都快拉到地上去了,反正比馬臉長多了。他在山上好幾天,胡子長得快比頭發長,就這樣還黑著個臉,大晚上的嚇我一跳。話又說回來,能把他氣成那樣,朝曦,你好樣的啊!”

張俊超說著話還嫌不過癮,專程伸過來一個大拇指給她。

梁朝曦失笑:“這是誇獎嗎?”

“那是當然。我們野哥那長相你也看見了,就算是在新疆那也是帥哥一個啊!丫頭子們也是絕,看見他那雙眼睛就被迷得不要不要的,要我說,他又不是狐狸精,這眼睛這樣哈士奇似的,好看嗎?這個貨從小就是校草,足球也踢得好,籃球也打得好,人見人愛,不分老少。隻要他小子想和誰把關係搞好,就沒有搞不成的,走到哪兒都有一群小迷妹跟著。從來隻有他狠心把人家小丫頭子惹得哭,沒見他被哪個丫頭子氣成這樣。”

這描述,讓誰聽楊星野都是個花花公子,風流多情,梁朝曦莫名想起那句“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應在他身上正合適。

也許是她在這方麵實在太過鈍感,這段時間接觸下來居然一點兒都沒察覺。

梁朝曦皺眉。

這幾次她和楊星野一起工作的時候,他確實表現得和張俊超說的那樣。

不管是達列力別克爺爺和他的老伴,阿斯塔大哥夫婦,還是蒙古族牧民一家幾口,都和他非常熟稔,親熱得好像一家人似的。

連他們野生動物保護站的趙叔和艾尼瓦爾也和他關係非常好。

隻是這些人都不是適齡女青年,要不是張俊超說起來,她還真沒看出來楊星野還有“海王”潛質。

聯想起他最近對她貼心的關照,甚至說要她免費住他們家的老房子,梁朝曦心裏開始有些敏感起來。

在她的認知裏,朋友是朋友,錢是錢,親兄弟還要明算賬,像楊星野這樣幾句話就要把自己家的房子免費送給朋友住,確實有些過於熱情和離譜了。

再怎麽說,房租也是一筆不算少的收入,更何況她工作在這裏,不可能隻住短短一段時間,天長日久地還不知道要住到什麽時候去。

如果張俊超沒有在開玩笑,那句土到掉牙,油到發膩的“女人,你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好像已經呼之欲出地寫在了楊星野的台詞裏。

可他平日的表現卻不漏一點端倪,甚至在她看來楊星野好像還在人前刻意地和她保持距離,這不由得讓她心生疑慮。

難不成這就叫欲擒故縱?

不管怎麽說,她現在的煩心事已經夠多了,更不想把普通朋友的友好往來變成你情我愛的感情糾葛。

梁朝曦打定主意,給小馬治好傷之後,除了工作的時候,私下裏盡量少和楊星野打交道。

這種人,危險性太高。

她是真心不太喜歡這樣招蜂引蝶輕狂張揚的人。

楊星野不是校草嗎?校草的虧她吃的夠多的了,簡直到了聽到這個詞就有生理性厭惡的程度。

像楊星野這樣的,做個普通朋友就已經很好了。

張俊超對這一切毫無察覺,甚至還在滔滔不絕地講述楊星野的“光榮曆史”。

他早就發現楊星野對這位第一次見麵就大吵一架的小丫頭子不一般。

幾次接觸下來他發現這個南方姑娘是挺有意思。

人長得看起來像小學生似的,帶著眼鏡一臉好學生的模樣。

柔柔弱弱瘦瘦小小,平時說起話來也慢條斯理輕聲細語的,可就是讓人感覺她身上有一股勁,能以柔克剛的那種。

怪不得從小到大那麽多丫頭子喜歡楊星野和他主動表白,他都把人家拒絕了。

原來他喜歡的是這種調調,張俊超暗忖。

也是,梁朝曦身上兼具波瀾不驚的沉靜溫柔和殺伐決斷的果敢擔當,這些特質確實在性格豪邁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粗線條新疆丫頭子身上比較少見。

大學之前楊星野和那些喜歡他的女孩子們說他要專心學習,結果好不容易考上大學偏偏又陰差陽錯上了個警校,還是成天往深山老林裏鑽的森林警察。

這樣一來他周圍連女孩子都少見,更別提符合他審美的了。

楊星野是長得挺帥,但也沒帥到人神共憤的地步,更不是人民幣誰見了都喜歡。

從大學畢業被他們家老爺子拉回新疆,一直就沒有遇到個合適的女朋友,為了這事每回見到他媽媽,張俊超都要偷偷被殷切叮囑一番,讓他重點關注一下楊星野的這方麵問題。

一番話說得又快又含混,中間還夾雜著他看不明白、甚至有些莫名其妙的眼色。

有一次他實在忍不住,找了個機會悄悄問楊星野的媽媽“這方麵的問題”到底是哪方麵。

沒想到他媽媽一臉一臉嫌棄:“弄了半天你不知道啊超超!這方麵的意思就是性取向,看他是不是喜歡同性啊!”

張俊超一口奶茶就這麽毫無征兆地噴了出來。

楊星野的媽媽倒是很淡定,一邊給他遞紙巾一邊繼續說道:“我看他身邊就沒出現過丫頭子,成天不是忙工作就是忙工作,業餘時間除了和你就是和他的那個搭檔阿爾斯蘭在一起,我真擔心他是不是同性戀。”

張俊超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說話都結巴了:“這個,這個,這,我,我,我和你保證阿姨,他這方麵絕對正常!阿爾斯蘭我不知道,但我更正常了,別看我小小年紀我已經在丫頭子身上吃盡愛情的苦了,真的阿姨。”

楊星野的媽媽哈哈大笑起來:“吃苦說明你愛得不對,換個合適的丫頭子試試。”

“現在家裏哪有合適的丫頭子啊阿姨,有了你給我介紹介紹。”

楊星野媽媽白了他一眼:“要是有就好了,有了我先給我們家楊星野看看。”

想到楊星野的媽媽,張俊超更來勁了。

在他看來這麽開明又開朗的媽媽簡直是寶藏,是楊星野在相親市場上一大優勢和王牌,這麽重要的事項,梁朝曦一定要知道。

誰讓他是楊星野的好哥們呢!真是為這個狗慫操透了心。

梁朝曦聽到張俊超的話題已經從誇讚楊星野轉到誇讚楊星野他媽媽,更是感覺畫風詭異,不想多說,連禮貌性質的“哦?”“啊!”“這樣啊!”都懶得說了。

張俊超沉浸在當兄弟的狗頭軍師這一角色中不可自拔,對此渾然不知,依然滔滔不絕的說著。

好在路途不算遠,在張俊超開始口幹舌燥之前,兩個人終於到了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