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朝曦從家裏走得倉促,基本上沒帶什麽行李,搬家時也很方便,就是媽媽之後寄過來的箱子實在太大,移動起來費了些周折,最後搬上樓的時候還是熱心的出租車司機幫了她一把。
她媽媽裝的包裹還是和以前一樣條理清晰。
梁朝曦打開箱子,從最上麵拿到羽絨服之後就再沒動過,就等著搬了家開始著手收拾。
這回打開一看,才發現她媽媽基本上把她在家的時候常用的東西都寄過來了,吃穿用度什麽都有,零散的東西都按照不同的分類裝得齊齊整整,每個小包裝上都貼著小標簽注明。
梁朝曦歎了一口氣。
這種一絲不苟的整齊劃一也是媽媽從她記事開始就對她提出的要求。
不誇張地說,從小她每天晚上睡覺前脫掉的衣服都要按照穿脫的先後順序疊得整整齊齊放在床頭櫃上,更不用提她的那些書和玩具。
如果被媽媽發現任何一本書或者是玩具沒有按照分類原則從哪兒拿的放回哪兒去,下一次這些東西就找不到了。
梁朝曦因為這個丟過不少兒時的心頭好,直到心疼了長記性,慢慢養成了習慣之後才好。
而這一點點小要求,隻是媽媽製定規矩的冰山一角。
放學回家要先練琴,再練字,最後寫作業,不然她可能會在寫作業的時候磨磨蹭蹭浪費時間來逃避練琴。
每天早上都要吃一個水煮蛋,吃不完就不能出門去上學。
除了方方麵麵的生活瑣事,學習方法和規劃上更是事無巨細,連什麽年齡看什麽書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從出生開始,她生命中的一切都由媽媽一手劃定,從無更改。
可惜她是個有好惡,有自我,有想法的活生生的人,不是一台操縱精密就能訓練成功的機器。
所有和媽媽規定有關的條條框框,都是她想要掙脫的牢籠,想要破除的枷鎖。
正因為如此,她現在才會義無反顧地來到新疆。
可是現在,當她真正開始獨自在社會上闖**才發現,這些她迫不及待想要遠離的行事準則也好,生活習慣也罷,早就默默地成為了她自己的一部分。
事實證明,是好的一部分,是對她有利的一部分。
這讓她憋在心裏一心想要往外衝的那股勁一下子就像打在了棉花上了似的,和她的期望相去甚遠。
她知道媽媽不會同意她的選擇,也知道媽媽會為了這件事情生氣很久,卻體會不到媽媽給她收拾東西時的那種心情。
在矛盾和複雜中,最終獲勝的,是媽媽對她的愛和擔憂。
梁朝曦想給媽媽發個微信,對話框裏麵的光標一閃一閃,她卻不知道要和媽媽說些什麽比較好。
她想讓她開心一點,想告訴她不要生氣。
可她也知道,輕飄飄的一句話並不能起到這樣的效果。
媽媽向來軟硬不吃,隻看改正之後的結果。
而她的結果,就是什麽也沒改變。
這樣是沒辦法把媽媽哄好的。
梁朝曦站在陽台上,看著窗外萬家燈火。
衝破牢籠做自己的**稍稍褪去,她興衝衝地回過頭,終於發現勇往無前的自己,身後蕭索空無一人。
在這座承載著她所有美好的童年回憶,熟悉又陌生的城市,她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
怔忪中手機鈴聲響起,梁朝曦從絲絲縷縷的惆悵中回過神來,一條新的微信,來自舒顏姐姐。
“曦曦,最近怎麽樣?上次給你找的資料看起來有點難度,這幾天我幫你做了一些標注,發到你的郵箱裏麵了。這樣你應該看起來不那麽吃力。”
梁朝曦突如其來的那點孤寂,一下子就被這條信息趕得無影無蹤。
“謝謝姐姐,正看的腦袋有些懵呢,那我就不客氣啦!”
舒顏回給她一個可愛貓咪的表情包,“你一個人在阿勒泰,還習慣嗎?”
梁朝曦:“還好,剛開始不太習慣,現在已經適應得七七八八了。這兒有好多著名的旅遊景點,你什麽時候有空回國,我和你好好玩玩。”
梁朝曦從手機相冊裏麵找出好幾張照片發了過去,“你看,這些都隻是在公路上隨手拍的。”
舒顏:“好像瑞士啊!”
梁朝曦:“比瑞士還漂亮,自然風景更豐富。而且這裏的人都非常熱情,特別淳樸。”
舒顏:“看來你在這兒過得挺好,這樣我就放心了。阿姨那邊你聯係了嗎?”
梁朝曦發了一個苦笑:“發了幾次微信,她估計還在氣頭上,沒有回我。我媽最難哄了,從小我就沒有一次哄成功過。”
舒顏:“別著急,你長這麽大還沒離開家這麽遠過吧?時間長了阿姨氣消了開始擔心你,自然就會聯係你了。母女之間哪有什麽深仇大恨。”
難得今天舒顏有空,兩個人又聊了好一陣雜七雜八的瑣事和趣聞,這才完事。
梁朝曦放下手機,心情好了很多。
她的舒顏姐姐簡直是神仙一樣的存在,什麽時候能見上一麵就好了。
搬家收拾東西忙了一天,梁朝曦一時間也沒了擇床的毛病,閉上眼睛,不一會兒就沉沉睡去。
和舒顏姐姐安慰她的一樣,第二天一上班,就有一個好消息等著她。
野生動物保護站的另一個獸醫,年齡比梁朝曦父母還大一點的趙叔終於回來了。
他比梁朝曦之前見的時候瘦了一些,但精神不錯,手裏拎著一個大塑料袋,正挨個給同事們送吃的。
梁朝曦的辦公桌上早就擺好了一份,是什麽她倒是沒看清。
這幾天又降溫了,室內的暖氣也變得溫溫吞吞有些熱度,房間內外溫差有些大,梁朝曦一進門眼鏡上就起了一層細細密密的霧氣。
她把眼鏡往下扒拉了一下,這才看見透明的硬塑料包裝上麵寫著大大的幾個字——北京特產京八件。
趙叔正好發完東西,一邊把塑料袋揉成一個球裝在口袋裏一邊笑眯眯地對梁朝曦說:“小梁,聽說你這幾天已經救治了好幾次野生動物了,不錯啊!工作還適應嗎?”
“我都挺好的,趙叔你身體恢複得怎麽樣?”
“你看看,是不是和沒病的時候一樣了?”趙叔說著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北京的專家都說我手術很成功,恢複得特別好。我這點小毛病在人家眼裏根本不是啥大事,人家那不愧是大教授,見多識廣,經驗豐富,也難怪我女兒非接我去北京做手術。”
“這樣也挺好的,方便家裏人照顧。您是在阜外做的手術吧?”
趙叔笑了:“是,現在都是網上掛號了,倒也沒什麽不方便。”
“心髒搭橋也不算是小手術了,您得養好身體才能回來上班啊!”
“我這是還得再休息幾天。我這次來單位就是不太放心你,怕你不適應這邊的工作,所以先來看看。”
趙叔欣賞的眼神藏也藏不住:“你這小丫頭子,人小膽子倒是大,猛禽猛獸都能處理,有你在這兒我也能安心一點。”
“猛禽猛獸?”梁朝曦一時間腦子沒轉過彎,“您說的是後院的小金雕,小狐狸,和小狼崽?”
趙叔哈哈大笑:“雖然都是些小崽子,你也是第一次獨立救治它們,已經很不錯了。對了,我看小金雕狀態挺好,隻是現在是冬天,放歸野外我怕存活率不高。一直把它圈養在我們這兒又影響它的野外生存能力,畢竟我們這兒條件有限,這幾個月都不能飛嘛。所以我想把它送到我們這邊的馴鷹人那裏過冬,你看怎麽樣?”
“馴鷹人是達列力別克爺爺嗎?”梁朝曦問。
“咦?你知道達列力別克大叔啊!”
梁朝曦點點頭:“這隻小金雕就是他先發現然後報警的。”
“行,那我就放心了,完事我給楊星野那小子說一聲,讓他帶你去。那一片他熟,達列力別克大叔尤其喜歡他。”
趙叔又囑咐了她一點其他的注意事項,再三叮嚀她有事就隨時找他,這才慢慢悠悠地走出辦公室找艾尼瓦爾別克去了。
梁朝曦把她收治的小病號們都照看了一遍,檢查了一下每隻動物的身體情況,該消毒的消毒,該換藥的換藥,又寫了一篇關於禁止投喂野生動物的宣傳資料,忙忙碌碌的一天就這樣過去了。
好在沒有新的需要救治和幫助的動物們再送過來。
下午的時候楊星野給她發了一張已經做好的托馬斯支架的照片,兩個人約好下班之後一起去看毛吾蘭的小馬。
昨天舒顏姐姐發給她的郵件裏有很多做過批注的新資料。
她大致看了看,確實有幾個治療馬腿骨折時需要格外注意的點,之前她有些忽略了,這次去的時候正好能用得上。
梁朝曦按照楊星野說的時間出門,果然在路邊看到了楊星野的車。
“嗨!今天工作忙嗎?”楊星野和她打招呼。
梁朝曦和他揮揮手:“不忙。”
“老趙頭和我說了給達列力別克爺爺送小金雕的事,我已經和爺爺聯係好了。明天要是沒有緊急任務的話我們就明天出發。”
“好。”
楊星野有些無奈。
之前基本上每天見的時候梁朝曦的話還稍微多一點,好歹有點互動。
這下好了,兩天不見,感覺這位小姐差點要不認識他了,惜字如金的。
怎麽難道他一個大活人還比不上野生動物保護站裏那些聽不懂也不會說的小動物嗎?
偏偏那天她和小狼崽子說的那些話讓他無意間一句不落地都聽在耳朵裏了。
楊星野現在對她充滿了好奇和憐惜,抓心撓肝的那一種好奇,惺惺相惜的那一種憐惜。
“休息這兩天你幹嘛呢?”楊星野沒話找話。
“一天看房子,一天搬家。”
楊星野驚訝:“你看房子這麽快啊?”
說完他又皺起眉頭,有些憤憤不平起來:“喂,梁朝曦,你是真的打心眼裏沒把我當朋友啊!”
梁朝曦被他突然放大的音量和畫風突變的語氣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什麽啊?”
“我是不是提前好久就和你說了搬家的時候叫我,你怎麽說的時候答應得好好的,完事就反悔啊?”
“嗯,嗯,”梁朝曦拖著時間,給自己找了一個借口:“我本來是想找你幫忙來著,收拾好東西一看基本上沒什麽東西,就是兩個箱子。行李箱自帶滑輪,剩下那個你幫我搬過的快遞酒店借了我一個平板車。這麽點東西叫你跑一趟太不劃算了,好不容易休息一天。”
她看一眼楊星野的臉色,接著說:“下次吧,要是我再搬家肯定就不止這些東西了,下次一定得找你幫忙。”
楊星野歎一口氣:“行吧,你搬去哪兒了?離單位近嗎?”
梁朝曦說了一個地址。
楊星野一下就笑了。
梁朝曦盯著他的大白牙,心裏納悶,一會兒生氣一會兒笑,這人今天怎麽情緒這麽不穩定呢!
她雖然這麽想,也不好意思和楊星野直說,隻能禮貌地等他笑完了也帶著笑意耐心地問:“怎麽了?有什麽高興的事嗎?”
楊星野清了清嗓子,“你說巧不巧吧,我小時候就住在你租房的那個小區。”
這下輪到梁朝曦笑了,她有點不敢相信:“不會這麽巧吧!”
“嗨,其實也算不上什麽稀奇的事。我們這兒是個小城市,不比你們大上海。我家以前住的那一片又離你們單位挺近的,那是個老小區,配套設施都是全的,生活也方便。”
“不過,”他想了想,還是問了,“那邊的房子都有些年頭了,有些比我年齡還大,多層住宅沒有電梯,你能習慣嗎?”
梁朝曦不在意地笑笑:“沒關係,上下樓梯就當鍛煉了。”
楊星野考慮到她是和家裏鬧翻來的新疆,還以為她是因為剛開始工作囊中羞澀,所以才選擇租住在條件簡陋的老舊小區,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就有些心情不太好了。
“你早說要住那一帶啊!我們家的老房子還沒買,也在出租來著,完事我問問我媽,現在的租客什麽時候到期,到時候你要是還想住就直接住去,不要你房租。”
梁朝曦受寵若驚,她瞪大了眼睛,擺著手連連推辭:“不用不用,這怎麽好意思。我現在住的地方挺好的,合同剛簽了一年,房子也是剛新裝修過不久。這個地段和大小都合適,我一個人住綽綽有餘。謝謝你啊!”
楊星野正要說話,手機忽然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