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梁朝曦的記憶中,和自己的媽媽之間,鮮少有像現在這樣溫馨的時刻,好似時光倒流,回到了她生命中最初的那個階段。
無論什麽事項,隻要和她有關,事無巨細都由媽媽一手包辦,連好不容易忙裏偷閑陪在她身邊的楊星也想要給她端個茶遞個水,削個水果什麽的都找不到機會。
她一方麵受寵若驚地享受著來自父母無微不至的溫柔關愛,一方麵在幸福之餘還是有些惴惴不安,總感覺現在的日子是偷來的一般。
關於那場車禍,關於那匹小狼,關於那隻受傷的雪豹,情況究竟是什麽樣,她隻有朦朧的記憶,一時間分不清楚是幻是真,隻是覺得自己出了這麽大的意外,就算父母原本同意她獨自一人留在新疆,這下也再難商量。
梁朝曦表麵上裝作若無其事,心裏早就像貓抓似的,想起來就惴惴不安。
生性樂觀,鋼鐵一般堅強的楊星野因為她的事情嚇得不輕,單位醫院兩頭跑,人都瘦了一圈不算,聽阿娜爾古麗說她被送到手術室的時候,他一直在門外默默流淚,怕驚動到她似的連哭也不敢發出聲音,整個人看起來搖搖欲墜,連沾滿雙手的血都不願意去洗,感覺已經到了瀕臨崩潰的邊緣。
在這種情況下,梁朝曦更不敢也不想把自己的擔憂說給他聽,隻能盡力在他來醫院的那一會兒功夫裏麵展現出她精神狀態最好的那一麵。
他的工作性質特殊,常常要麵臨那些不可預知的風險,梁朝曦不想讓他擔心,更不願讓他分心。
在她父母麵前,也是同樣的道理。
這麽多年她都被教導著要堅強獨立,情況這樣驟然變化,她也就是躺在病**不能動彈的那兩天任性地在父母麵前撒了一回嬌,大概是因為身體難受的程度已經超過了她能正常忍耐的極限吧。
身體狀況剛剛一好轉,理智好像一下子又重新接管了身體的控製權,想起自己之前的行為她就有些害羞,加上對自己未來的擔憂,和父母在一起的時候也沒有之前那樣隨意和自然了。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此期間,最終是白書彥接過了和她聊天陪她解悶的重擔。
楊星野找到她之後,第一時間就聯係了他,通過他又聯係到了梁朝曦的父母。
雖然白書彥不能想他想象中的那樣成為梁朝曦的男朋友,在她身邊嗬護她保護她,但兩人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的妹妹出了這樣的事,就算他平時再冷靜克製,在得知消息的那一刻也免不了心慌手抖,記憶力最強可以說是過目不忘的他一時間連梁朝曦父母的聯係方式都想不起來,居然慌亂到用最原始的辦法一條條地在通訊錄裏麵翻找,好幾個來回才找到。
最終,也是他陪著梁朝曦的父母一起從上海趕到阿勒泰的。
隻是他公務在身實在繁忙,早就安排好的行程推脫不掉,在梁朝曦成功手術之後,就帶著無奈和不舍回到了上海。
知道梁朝曦身體好轉,怕她成日裏在醫院待著無聊,但凡有空,但凡梁朝曦的身體情況允許,他就會和她聊上幾句。
在這短暫的一段時間內,白書彥好像又變回了梁朝曦熟悉的那個舒顏姐姐,她的擔憂,她的困惑,她的煩惱通通都可以心無旁騖地告訴給他,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樣,他也總會盡自己所能為她排憂解難。
至於說道她父母的態度問題,白書彥這麽當知心姐姐這麽多年,第一次犯了難。
畢竟梁朝曦這次車禍受傷嚴重,幸好他們和發現受傷雪豹的牧民是隨時聯係,救援及時,這才保住一條命。
也幸好有國家的援疆政策,有了相對來說臨床經驗更加豐富的援疆專家親自主刀,梁朝曦才能最終全須全尾地活了下來。
包括和梁朝曦同時受傷的艾尼瓦爾別克,也幸運地度過了手術後的危險期,隻要好好修養一段時日,就能健健康康地回到工作崗位上了。
這次意外受傷雖然讓梁朝曦和母親之間的隔閡暫時消融,但誰也不清楚僥幸躲過的這座小冰山後麵會不會還隱藏著一座大冰山。
雖然沒辦法像之前那樣篤定,白書彥為了梁朝曦能把心放到肚子裏麵,沒有壓力地更好恢複,還是盡力找了很多理由來寬慰她。
以他對梁朝曦的了解程度,治不了病根也能治得了病症,梁朝曦自己也明白擔心這些是毫無益處的一種內耗,隻能安慰自己走一步看一步。
幾在幾方勢力的共同努力之下,梁朝曦終於比較平穩地度過了受傷之後最困難的這段時期。
也是直到這時,她才輾轉得知發生意外的當天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艾尼瓦爾別克為了避讓突然出現在車前的不知道是什麽的動物,情急之下猛地轉向並且刹車的動作讓車頓時失去了平衡,在路上翻了幾下之後才最終停下。
等楊星野他們收到消息趕到現場的時候,車上的兩個人都傷得十分嚴重,陷入了昏迷狀態。
好在他們去得及時,同時還有另一批同事接過了救治雪豹的任務,兩下裏誰也沒有耽誤,也都很幸運,順利地完成了任務。
隻是雪豹受傷較重,他們這裏沒有辦法更好地醫治,隻好連夜送往上級的野生動物救助中心。
救助中心又聯係到了遠在北京的中國農業大學的動物醫學專家,遠程指導,多方會診,這才勉強保住了受傷雪豹的生命。
隻是相比於梁朝曦和艾尼瓦爾別克來說,雪豹的傷恢複起來難度更高,直到這會兒也不能打包票說它完全脫離了生命危險。
梁朝曦聽到這個消息,不由得有些遺憾。
這位中國農業大學的教授在她的心目當中是神仙一般的人物,能在他的指導下進行動物救治,是她做夢都不敢想的天大福氣。
可惜,因為她自己也受了重傷,終究是錯過了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楊星野知道後一邊故意笑她是工作狂魔,一邊頗費了一番周折輾轉找到了教授的聯係方式。
趁梁朝曦的爸爸媽媽短暫回酒店修整,也是特意給他們兩個人創造出來一點兒能夠享受久違的二人世界的機會,楊星野故意賣了一個關子,讓梁朝曦猜一猜他要送給她的是什麽東西。
梁朝曦先猜了他最常送的寶石首飾,又猜了遊戲機之類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耐著性子說了四五個不中,她就持病行凶威脅起楊星野來。
楊星野隻是怕她無聊想逗逗她,哪裏舍得真的把她惹毛了,連忙獻寶似的把教授的聯係方式發給她。
梁朝曦聽說這就是她心目中的神仙在人間行走的時候使用的手機號碼,一時間眼睛都睜大了不知道多少倍,嘴巴也不受控製的咧開了,傻笑起來半天都合不攏嘴。
她這段時間因為受傷,瘦了不止一點點,表情稍微一大就顯得很是誇張,看得楊星野又好笑又心疼。
他忍著心裏那點兒後怕和酸澀,笑眯眯地湊到梁朝曦的眼前,得意的勁頭好像立了一等功似的:“怎麽樣?驚不驚喜?意不意外?說吧,這麽大的禮都收了,應該給我來點兒什麽獎勵?”
他太久沒有和梁朝曦離得這麽近過,再一次聞到她身上混著藥味的清香,楊星野想到自己差一點就永遠的失去了眼前的人,克製住自己忽然想要流淚的衝動,用一貫的賴皮的方式來做偽裝。
梁朝曦自從受傷,還從來沒有這麽高興過,眼看著四下無人,她大著膽子伸手環住楊星野的脖子,主動在他的唇上重重地落下一個響亮的吻,聲音大到連她自己聽了都有點兒臉紅。
楊星野就算知道病房沒人也怕梁朝曦的爸媽不知道什麽時候會推門而入,盡管想她想得心都發疼,他不敢這麽放肆。
沒想到梁朝曦高興的過了頭,根本不按常理出牌,親過他之後還抱住他的脖子不撒手:“怎麽樣,夠不夠?不夠還有。”
楊星野哪能經得起她這樣撩撥,立刻咬牙切齒地繳械投降:“夠了夠了,足夠了。”
他一邊說,一邊用手握住她的手,依依不舍做賊心虛地迅速吻了一下,然後立刻正襟危坐,好像柳下惠那樣不近女色。
這麽長時間過去,又幾乎是經曆了生離死別,梁朝曦此時反倒顯出一點兒不合時宜的粘人,拉著楊星野的手不舍地放就算了,還一個勁地找他撒嬌。
這點兒在爸媽那兒省下來的精神頭,憋了這麽久,全都用在了他身上。
楊星野憋得眼睛都紅了。
要是條件允許他能做的可比現在狂野的多了,但他實在是有賊心沒賊膽。
梁朝曦的父母和他的關係剛剛緩和,他們一天沒吐口同意梁朝曦嫁給他,他就得夾著尾巴活在父母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下一天。
這種隨時可能被發現的親密行為,哪怕僅僅是一個簡單的擁抱親吻,也會給她的爸媽留下一個急色之徒的印象。
一頓飽和頓頓飽,他還是能分得清楚的。
求饒的話說了一籮筐,就差就得跪下給大小姐磕一個了,梁朝曦才真的相信他是真的害怕,又氣又好笑地放了他一條生路。
她倒是不怕父母看見,相反地,她還怕父母看不見。
現在事情弄成這個樣子,她隻有竭盡全力讓父母知道她對楊星野用情至深,楊星野也值得她這樣義無反顧,才能讓本就不多的勝算再多一點點。
說起來這還是白書彥給她出的主意。
苦肉計。
這一招父母對孩子使起來也許效果不是那麽出類拔萃,但反過來孩子一旦用在父母身上,隻要父母是正常人,隻要孩子要做的不是什麽傷天害理天打雷劈的大事,沒有不事半功倍馬到成功的。
一番理論把梁朝曦聽得瞠目結舌,但仔細想了想好像還很有道理。
有道是世人都曉神仙好,隻有兒孫忘不了。癡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兒孫誰見了。
可惜楊星野並不配合,她也不想把自己的擔憂說給他聽,平添惆悵,這麽好的一番計謀沒有用武之地,實在有些可惜。
然而,梁朝曦在挖空心思想讓父母回心轉意的時候,事情的發展卻讓她始料未及。
說到底還是因為一片諄諄的愛子之心。
梁朝曦的身體狀況能夠達到出院標準的時候,她父母就鄭重其事地和她商量,為了她的身體和未來著想,想要帶她回上海複查加複健。
梁朝曦聽得眉頭一皺,還沒來得及開口,就看見楊星野點了點頭,表示讚同。
甚至他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出現,本身就是為了來說服她的。
即使楊星野為了她的身體著想可以來當說客,憋在心裏很久的擔憂也壓不住了。
梁朝曦表情嚴肅,聲音卻是淒涼:“我和你們一起回去的話,等身體恢複好了,還有機會再回來嗎?”
她的目光在麵前的三個人臉上逡巡,一時間卻沒有一個人答話。
楊星野聞言表情如常沒有絲毫變化,顯然是曾經想過這個問題,也做了充足的準備。
梁朝曦想起他曾經斬釘截鐵地告訴她,無論什麽情況都不會和她分開,棲棲惶惶的心裏頓時有了一點兒底氣。
她看著自己的父母,當下哪怕是一點兒都不想要退讓。
梁朝曦的媽媽和爸爸默契地交換了一下眼神。
一瞬間的安靜過後,她媽媽深吸一口氣,終於開口問道:“你覺得我們是想通過這件事情把你騙回家,之後限製你的人身自由,不讓你回來工作嗎?”
梁朝曦頓時感覺情況不對。
她了解她的父母,這樣出格的事情,也不符合他們一貫的做事風格。
梁朝曦開始心虛,眼神亂飄,支支吾吾。
這樣的窘迫,被媽媽一眼看穿,媽媽有些無奈的歎了一口氣,搖搖頭,笑起來。
作為一個母親,經曆過這次意外,對女兒的心疼最終壓過了一切。
和生命相比,以往堅持不懈永不退讓的一切都在瞬間失去了意義。
一想到自己耗盡心血培養長大的女兒毫無生機地躺在手術室裏,隨時可能失去生命,那些曾經以為永遠也放不下的執念和跨不過的坎,一下子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人生苦短又無常,她隻想要她的女兒平安健康,開心快樂。
至於其他的那些,隻要她願意,那就隨她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