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星野聽著梁朝曦隱忍中帶著發泄的抽泣聲,知道此時此刻什麽安慰的話對她來說都起不到任何作用,就隻是反握住她的手,任她把這一路上的艱辛和崩潰用眼淚衝刷幹淨。
說實話,看到鋪天蓋地的雪像一堵崩塌的牆似的朝著他們壓過來的時候,第一個闖入他腦海的畫麵就是梁朝曦滿含熱淚的雙眼。
那時候的她哭得可遠沒有現在這樣克製。
在那種絕境之下,即使被埋,他的心裏也隻有一個堅如磐石的信念,活著出去,要不然他的圓圓和索菲亞女士兩個人因為他流下的淚水恐怕一個賽裏木湖都裝不下。
這不是,他還沒怎麽的,就是受了一點兒小傷而已,梁朝曦的淚水已經洇濕了一大片床單了。
情緒壓抑得久了不是什麽好事,和她在一起的第一天起他就總是鼓勵她把自己真實的情緒肆無忌憚地在他麵前展示出來,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兩個人一起分擔總比一個默默承受要強得多。
話是這麽說沒錯,可是……
楊星野到底還是忍不住,掙紮著把另一隻手伸過去,充滿憐愛地摸了摸梁朝曦的後腦勺。
可是這個小家夥的淚水也著實太多了一點點。
這麽哭下去,情緒是沒什麽問題了,輪到眼睛要出大問題。
“好了圓圓,我這不是好好的嘛!一點小傷沒事兒的,過幾天就好了。你想想你認識我的時候我不就在輪椅上麵坐著呢嗎?那會兒你還天真地以為我是殘疾人呢,不也照樣每天來找我玩兒嘛。乖乖聽話,要不然眼睛哭壞了,看不到我了怎麽辦?”
他絮絮叨叨說了這麽多,梁朝曦別的沒聽進去,卻被最後一句話又勾起了傷心事,原本稍微平複了一點兒的心情瞬間又陷入了再也看不到他的永夜之中,豆大的淚水一點兒準備都不需要,源源不斷地從她的眼眶中爭先恐後地往下掉,隱忍克製的抽泣聲也比之前密集了好些。
楊星野罕見地沒有弄明白她的腦回路,撫著她後腦勺的手一頓,臉上露出一絲苦笑。
是他自己把這個小丫頭慣成這樣,還能怎麽辦?
好的也好壞的也罷,隻能是他自己照單全收。
看了一眼被她隨手摘下拋在一邊的眼鏡,楊星野有些無奈地深吸一口氣,沒想到這一下不知道牽扯到哪個傷處,疼得他倒吸一口涼氣。
聽到這點兒異常動靜的梁朝曦馬上抬起頭來,緊張又關切地看著他:“怎麽了怎麽了?哪裏不舒服?我去叫一聲。”
一邊說一邊已經站起身,不顧自己哭得又紅又腫的眼睛就要往外跑,幸好楊星野反應快,一把把她的手拽住了。
“沒事沒事,別緊張,就是剛才一吸氣身上有點疼。”
他看著梁朝曦已經腫成一條縫隙的眼睛,聽著她好像重感冒似的濃重的鼻音,心疼又無奈:“寶貝你能不能別哭了,哭得我心肝都疼了。”
他們在一起這麽久,這還是楊星野第一次叫她寶貝,梁朝曦直到這時才後知後覺地感到不好意思起來,紅著臉低下頭,低低地“嗯”了一聲。
楊星野見她難得這樣乖巧可愛,欠兒欠兒的心思開始活躍了起來,不由自主地就想多說幾句調戲她一番,當是活躍氣氛也好,讓她生氣總好過讓她傷心。
話還沒說出口,旁邊的病床就忽然傳來一句壓抑的質問:“我就是喜歡你,有什麽錯?”
梁朝曦和楊星野同時一愣,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對視了一眼。
偷聽別人的談話顯然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尤其是這樣私密的話題。
可是他們這是在醫院的病房。
雖然中間的簾子能夠把整張病床完全包裹起來,聲音卻是無論如何也阻隔不了的。
更何況這個聲音聽起來是如此熟悉,隻需要一個眼神梁朝曦和楊星野就能相互確認,這個陷入痛苦單戀的人,他們兩個一定認識,並且十分熟悉。
“你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你對我一點兒感覺都沒有,你討厭我!你說,看著我的眼睛說。”
這話一出,單戀的劇本一下子變成了明明相愛的兩個人被現實原因阻隔,愛而不得的虐心大戲,不說當事人,連楊星野和梁朝曦這兩個觀眾的目光中都不同程度地流露出一絲同情和憐惜。
不為別的,隻因為這一次,他們都聽出這個說話人正是和楊星野一起被埋,又一起獲救的阿爾斯蘭。
阿爾斯蘭居然有喜歡的人了。
整天和阿爾斯蘭在一起形影不離的楊星野皺起眉,瞬間就沒有了剛才那種看熱鬧的心態。
這小子夠能瞞的,這麽又愛又痛的事情,平時居然一點兒都看不出來。
梁朝曦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驚訝到,一時半會兒連哭都忘了,坐在楊星野的床邊無聲地問道:“誰呀?”
楊星野搖了搖頭。
虧他還是阿爾斯蘭的好兄弟呢,這麽大的事兒他居然一點兒端倪都沒看出來。
就在兩個吃瓜群眾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另一道女生低低的沉穩地在靜謐的病房中響了起來。
“阿爾斯蘭,你冷靜一下,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別這樣幼稚好嗎?”
她深深歎了一口氣語氣裏全是公事公辦的冷硬:“你剛才醒來,需要靜養,我先走,不打擾你了。”
一陣叮鈴哐啷的聲音之後,女生再次開口:“你放開我好嗎?一會兒你父母就要來了,你想要讓他們看見你這個樣子嗎?”
阿爾斯蘭一反往日彬彬有禮不善言辭的樣子,態度強硬語帶癲狂:“讓他們看,既然你說和我是普通朋友的關係,對我一點兒男女之間的感情都沒有,我為什麽要怕他們看?為什麽要怕他們知道?”
“你身上還有傷,冷靜一下,情緒不要這麽激動好嗎?你看你的手,已經跑針了!”
“你幹什麽?”
“我叫護士!”
“不用你叫我自己按鈴,你不許走,就在我身邊待著!除非你今天把事情和我說清楚,不然哪兒都不許去!”
兩個人就這樣僵持不下,誰都沒有再說話。
護士姐姐很快過來處理了阿爾斯蘭手背上的鼓包,又重新換了一隻手給他紮上針。
她以為一旁的女生是阿爾斯蘭的女朋友,不放心地囑咐了幾句這才走出了病房。
直到這時,躲在隔壁的楊星野和梁朝曦才終於確認,這個讓阿爾斯蘭如此痛苦卻又堅決不肯放手的女生也恰好是他們的老相識:張嬌茜。
楊星野和梁朝曦躲在被一層薄薄的隔簾包裹住的狹小空間裏,自己的那點兒悲春傷秋劫後餘生通通不叫什麽事兒了。
阿爾斯蘭和張嬌茜的事瞬間變成了頭等大事。
楊星野握住梁朝曦的手,兩個人安靜得大氣都不敢喘,生怕再弄出一點兒什麽響動,驚到了外麵的人,給他們本就坎坷的情路再添波瀾。
眼看著兩個人就這樣相持不下,阿爾斯蘭突然嗤笑起來:“你看到了嗎?連護士都以為你是我的女朋友。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我真的不明白,你為什麽不敢承認!還是因為你覺得喜歡上我是一件多麽丟人的事情?”
張嬌茜打斷了他的話:“我說了很多遍我不喜歡你,這樣很難理解嗎?”
“好呀,那你說你討厭我,看著我的眼睛說。”
阿爾斯蘭慣以成熟穩重的好學生,忠於職守的好警察形象示人,鮮少有這樣幼稚又無賴的時候。
張嬌茜好像拿這樣的他一點辦法也沒有,刻意壓低的聲音裏麵滿是賭氣般的怒意:“我討厭你,滿意了嗎?”
阿爾斯蘭頓了頓,不怒反笑:“你以為這樣說我就會相信嗎?不可能的。”
張嬌茜的脾氣已經到了極限,聽了這話不管不顧轉身就走。
阿爾斯蘭比她更豁得出去,不顧手上的針頭和身上的傷,翻起身來就要下床去追。
張嬌茜聽見動靜,估計又被擔憂阿爾斯蘭身體情況的情緒占了上風,拚盡全力把他按回病**,之後立馬忙不迭地先去查看他的針。
好在她動作及時,這一次他的手背並沒有鼓包。
張嬌茜放心下來忍不住破口大罵:“阿爾斯蘭,你不是小孩兒了,能不能別這麽幼稚拿你的身體開玩笑?你什麽時候變成這樣蠻不講理的人了?”
阿爾斯蘭根本不接這個話茬,聲音冷峻卻聽起來充滿說不出道不明的感情:“你知道我被埋在雪底下的時候在想什麽嗎?你知道我今天要是死在山裏,我最遺憾最後悔的事情是什麽嗎?是你,是沒有和你在一起!既然老天爺這回放我一馬沒有收了我去,我就不會讓這個遺憾在我身上重演。我隻是喜歡你,我有什麽錯?你也是喜歡我,為什麽不敢承認?”
張嬌茜無奈道:“我說了我不喜歡你我討厭你,是你自己選擇不相信……”
阿爾斯蘭打斷了她:“我相信我的眼睛我的心,不會相信你這種言不由衷的胡說八道!到底是為什麽?因為我年齡比你小?還是因為我是維吾爾族?無論是哪一條,在現在這個社會也早都不算什麽新鮮事了!無論如何我要你給我一個答複,要不然你就告訴我原因。但是我現在就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訴你,無論你編造出來的是什麽原因,我都會把問題解決掉。”
就在這時,病房的門突然響了,阿爾斯蘭的爸爸媽媽帶著一箱行李,和一個巨大的飯盒,後麵跟著幾個家裏關係親近的親戚,就這樣浩浩****地走了進來。
“阿爾斯蘭,這是?”
聽到阿爾斯蘭爸爸熟悉的聲音,楊星野瞬間為剛才還在彼此拉扯的兩個人捏了一把汗。
關鍵時刻,他不能就這樣袖手旁觀。
楊星野沒有說話,隻是看了梁朝曦一眼,梁朝曦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站起身拉開了隔簾。
“叔叔阿姨,你們來了。”
他是迪裏拜爾的同學好友,又是阿爾斯蘭的同事搭檔,和叔叔阿姨的關係自然比較親密一些,尤其剛剛才和阿爾斯蘭一道劫後餘生,傷得還比阿爾斯蘭還重一些,就更加惹人憐愛。
“哎呦,星野呀我的好孩子,你沒什麽事吧?還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嗎?這回你和阿爾斯蘭可把我們都嚇壞了!”
阿爾斯蘭的媽媽放下手裏拎著的大飯盒,快走幾步到了楊星野身邊,握住他的手,感慨地拍了拍。
阿爾斯蘭的爸爸也走了過來,拍了拍楊星野的肩膀:“好小子,這次多虧了有你在。”
楊星野笑著說:“沒事,一點兒小傷,不用擔心。阿爾斯蘭那兒也沒什麽問題,叔叔阿姨別太擔心了,你們年齡大了,還是要注意自己的身體。”
說完他看向站在床尾的梁朝曦:“給你們介紹一下,這是我女朋友,野生動物保護站的獸醫,梁朝曦。”
梁朝曦乖巧地上前問好:“叔叔阿姨好,叫我小梁就行。”
楊星野順手推舟幫阿爾斯蘭解圍:“那個也是我們的朋友,因為工作原因認識的,宣傳部的張嬌茜。她是聽說我和阿爾斯蘭受傷,專門來看望我們的。”
張嬌茜早在有人走進病房的時候就趁阿爾斯蘭一時分心把手抽了回來。
這時候也走上前來和兩位長輩一一問好。
借此機會說了一句讓楊星野和阿爾斯蘭好好休息,張嬌茜終於得以順利走出這間另她揪心的病房。
阿爾斯蘭明明剛才還像一隻失去理智隻會無能狂怒的獅子,這會兒又變成了一副彬彬有禮成熟穩重的模樣。
濃烈的情感瞬間褪去,理智重新掌控了他的大腦。
在張嬌茜和他的關係捋順之前,他不想讓父母知道這件事,影響她在他爸媽心中的形象。
他和楊星野都是受傷未愈,又在雪裏被埋了那麽長時間,正是精疲力盡精神不濟的時候,剛才又和張嬌茜鬧騰了一場,不一會兒就都疲憊得睜不開眼。
之前的鬧劇就這樣遮掩了過去。
瞞過父母這一關,楊星野就從旁觀者變成了參與人,阿爾斯蘭正是感情充沛無處釋放,把自己那點兒心事一股腦全都倒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