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書彥乍然間聽到這個消息也是一驚,但看到梁朝曦魂不守舍的樣子,他一句多餘的話也沒有問,隻是飛快地鎮定下來,征求她的意見:“你現在是什麽打算,要第一時間趕回去對嗎?”
梁朝曦突然被他點醒似的拚命點頭:“可以嗎?可是他們……”
她擔憂又焦急地看了包廂門一眼。
白書彥皺起眉,思考了一瞬之後果斷答應下來:“我給你買最近的機票,回去以後你就說工作上有急事需要你馬上回去,善後的工作交給我去做。”
梁朝曦在無盡的黑暗中終於看到了一絲曙光,哽咽著說道:“書彥哥哥,謝謝你。”
千言萬語隻說了這一句就再也說不下去。
白書彥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給她力量的同時也給她希望:“沒關係,楊星野我也不是第一天認識了,我相信以他的能力,不管遇到什麽危險都可以最終化險為夷的。”
梁朝曦想到阿娜爾古麗說的那句生死未卜,錐心刺骨的痛又一次山呼海嘯一般朝著她湧來。
她不敢哭,怕父母發現異樣,也怕自己的痛苦擾亂了楊星野的磁場。
在這種生死攸關的時刻,一向以唯物主義者自居的她竟然也開始求助於這些神秘的未知力量。
她快速壓製住盈滿眼眶的淚水,調整好呼吸,在白書彥的陪伴下重新走進包廂。
當著白書彥一家人的麵,她的爸爸媽媽對她因為工作需要馬上要回到阿勒泰的事情不置可否,隻是又問了她一遍確認了她回去的必要性。
有白書彥在一旁幫忙解釋,所有人對梁朝曦在野生動物保護站的重要性都有了一些基礎的認知,涉及她的崗位職責,就連她的爸媽也說不出一個不字。
這畢竟不符合他們一貫的做人原則,也不符合他們對梁朝曦從小到大的教育理念。
梁朝曦頭疼欲裂,心慌氣促,根本沒有了平時的辯白能力。
從一進門開始她就已經在心裏確認,無論父母同意與否,她都要第一時間趕回去,這也是應了阿娜爾古麗哽咽著告訴她的那句話:我不想讓你以後留下遺憾。
是的,尤其是關於楊星野的事情,她不想留下一丁點兒的遺憾,曾經她因為沒有及時把那塊海藍寶石還給楊星野自責了十幾年,連這種程度的遺憾她都承擔不起,現在的情況她簡直不忍細想,也不能細想。
白書彥的媽媽看出梁朝曦臉色不好,表情不虞,還以為她是因為擔心工作,情緒不佳,連忙指畫白書彥跟著她一起去機場,有什麽事情也好照應。
原本梁朝曦的父母也要跟著一起去,也被白書彥以一切有他為由攔下了。
梁朝曦無論是情緒還是精神狀態都很不好,短時間還能掩飾一下,長時間和父母相處危險性太高,還是盡量避免才好。
他拉著還能強顏歡笑和在場長輩們道歉和告別的梁朝曦,開著車一路飛奔。
在路上他皺著眉,終於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因為山區突發“推山雪”,部分路段出現雪崩,多輛車被埋,多名遊客被困車中,原本在景區巡邏的楊星野和同事被緊急調往事發路段參與緊急救援,沒想到在救援過程中又一次發生了雪崩,楊星野和阿爾斯蘭所在的車輛因此被埋,到目前為止還在失蹤狀態沒有任何消息。
阿娜爾古麗正好認識和他們一起上山的另一個警察,因為楊星野強製讓他跟在後車幸免於難,雖然沒有被埋但也受了傷被送進了醫院。
白書彥問清楚當時的情況,得知楊星野被埋當時應該離車很近或者很有可能仍在車裏,心裏大概有了一點兒底:“我估計情況要比你想象中的好一點兒,你別太擔心。雪崩聽起來很可怕,但其實新疆的山區基本上每年都會發生幾次。他們那裏救援的經驗很豐富,楊星野又是有備而去,等你飛機落地,應該就會有好消息。”
梁朝曦默默地聽著白書彥用十分篤定的聲音和她分析情況,被這個突發消息攪得翻天覆地的心才略微地放下心來。
這麽多年過去,她雖然不像小時候那樣了解白書彥,但她了解舒顏姐姐。
“她”向來說話都是言之有據,從來不會為了給誰提供情緒價值而罔顧事實,說一些沒有事實根據的安慰之言。
想到楊星野此時此刻不知道被埋在哪兒的積雪下,一直都很喜歡雪的梁朝曦忽然對雪產生了一種生理性的厭惡,隻要一想到厚厚的積雪很可能讓楊星野窒息,她就恨不得化成一股颶風把這些礙眼的白色通通吹散。
“真的嗎?”
她的眼中不知不自覺又蓄起一汪淚水,泫然欲涕的模樣看的白書彥的心也一抽一抽的疼起來,混合著對楊星野的擔憂,簡直不知道到底是何種滋味。
“真的。你相信我。”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握住了梁朝曦冰涼且略帶顫抖的手,“登機之後你好好睡一覺,養足精神,到了阿勒泰之後還有楊星野等著你幫忙照顧。”
梁朝曦和他對視一眼,從他堅定的眼神中汲取了一些力量,連原本冰涼的手在他溫熱的掌心之中也漸漸恢複了一點兒溫度。
白書彥一直等她過了安檢口,再也看不到,還站在候機大廳裏麵等了好一會兒。
直到梁朝曦所乘坐的飛機正常起飛,他才沉著一顆心,慢慢往回走。
現在這種亂成一團糟的情況,他實在不放心梁朝曦一個小女孩自己回去那麽遠的地方。
她的成長之路雖然不算平坦,但也沒經過生死考驗這種大風大浪,更何況人往往是關心則亂,他親眼看到過楊星野和梁朝曦之間的相處方式,知道他們倆感情和睦羈絆頗深,這個時候楊星野突然逢此大難,就算最終僥幸可以全身而退,整個過程對於梁朝曦來說也算是不小的折磨。
在這種時候,他多麽希望自己能夠在她身邊陪著她,什麽都不做都行,隻要默默陪伴,給她支持就好。
可惜,現實情況是他既沒有身份,也沒有條件這樣做。
梁朝曦這樣突然回去,原本用工作的事情作掩護就很能令人懷疑,要是連他都一起飛回去,隻能讓這種疑竇叢生的情況雪上加霜。
他要留在上海,幫她解決後顧之憂。
哪怕解決不了實際問題,能拖一陣也是好的。
梁朝曦在上海和阿勒泰之間來回這麽多次,這是第一次感覺這條路遠得讓人崩潰。
她記著白書彥的話,死死閉上眼睛,強迫自己睡一會兒養足精神。
可是一想到楊星野昨天還好端端的嘚瑟著給她發自拍,和她撒嬌問她想不想他怎麽還不回來,短短不到一天時間就因為出任務失聯,被連人帶車埋在雪下麵生死未卜,她就無論如何也不得安眠。
飛行過程中不能用手機,她沒辦法獲取一點兒有關於楊星野的最新消息,隻能全程直愣愣地透過舷窗的玻璃看著外麵無邊無際的雲海。
和楊星野相識以來的點點滴滴在她腦海中走馬燈似的一幕接著一幕不斷浮現,原來隻有到了這種時候,她才會後知後覺的從那些不被她注意的小細節中,發現他愛她愛的有多早,愛她愛的有多深。
飛機又一次平穩降落在烏魯木齊。
皚皚天山雪,遙遙玉門關。
隻有著急趕路的人才能知道,被萬水千山阻隔的心急如焚。
梁朝曦迫不及待的打開手機,除了她爸媽和白書彥關心她有沒有安全落地,其他的一條新的消息都沒有。
此時此刻,也許沒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
她默默地安慰自己,強迫自己振作起來,不能就這樣倒下去。
看著熟悉的候機大廳,聽著新疆特有的漢維英三語播報,梁朝曦忍不住回想起幾天前她回家的時候,楊星野發給她的微信。
其中有一條長長的語音,是他在用俄語唱歌給她聽。
這方麵她之前沒接觸過,可以說是一竅不通,雖然聽不懂歌詞,但還是莫名的覺得歌很好聽。
回家以後她特意用了聽歌識曲,這才知道楊星野唱的竟然是一首前蘇聯的軍歌,歌名倒是應景,叫草原啊草原。
其中有一句歌詞是這樣唱的;
草原啊草原,
遼闊草原一望無邊。
英雄們騎馬飛過草原。
哎嘿,俄軍戰士飛奔向前。
姑娘在哭泣呀,
姑娘今天很傷心呀,
看年輕戰士揮淚訣別。
她不知道楊星野當時為什麽要給她唱這樣一首出征前的訣別歌曲,隻是在知道歌詞大意之後就再也沒有聽過這首歌。
現在想來,簡直是一語成讖。
梁朝曦鼓起勇氣再次點開那條長長的語音,在楊星野昂揚的歌聲裏,她的情緒卻難得地平靜了一些。
她搖搖頭,把腦子裏充斥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一鍵清空。
事到如今,她什麽也不信,什麽也不聽,她隻堅信一條,楊星野這個混不吝,無論再絕望的時候都會咬著牙堅決不放棄。
他從小就在雪堆裏麵摸爬滾打,長大之後又救助過那麽多的小動物,最終一定能在雪地裏給自己掙出一份生機。
懷著這樣的信念,梁朝曦抹掉不知道什麽時候奪眶而出的眼淚,抖擻精神向著阿勒泰,奔向楊星野,重新出發。
果然,等她再一次踏上屬於阿勒泰的土地,手機裏麵收到的就全是好消息。
楊星野,找到了,還活著。
梁朝曦看著阿娜爾古麗給她的留言,手指脫力一般顫抖個不停,激動得連想要給她回一條微信都做不到。
她強忍住洶湧磅礴的淚意抬起頭,卻最終還是淚如雨下。
皎皎昆侖月,終是帶回了她的心上人。
梁朝曦不管不顧地奔去了醫院。
彼時楊星野因為腿部骨折剛剛做完手術,意識尚不太清醒。
他的父母早早得知了消息,一直等在醫院裏,直到親眼看到兒子從手術室裏麵被醫護人員推出來才算是鬆了一口氣。
這種時候看到風塵仆仆眼帶淚痕,忽然出現在醫院的梁朝曦,索菲亞女士忍了一整天的眼淚終於還是不爭氣地落了下來。
她緊緊握住梁朝曦的手,顧不上病**還未蘇醒的兒子,心疼地問梁朝曦:“嚇壞了吧,沒事沒事,米沙就是腿上受了點傷,休息一下過幾天就又能活蹦亂跳的了,他小時候腿就骨折過,不過是另外一條,你看這不是也恢複的好好的。”
不知道是因為聽到母親的聲音了還是感應到梁朝曦來了,迷迷糊糊躺在病**的楊星野忽然睜開了眼睛,梁朝曦甚至能看到他的眼睛從一點點適應光線到逐漸對焦的全過程。
梁朝曦還沒來及回應索菲亞女士的問話,就聽見楊星野嘿嘿傻笑了一聲:“媽,叫醫生來一下吧想,我的頭腦子還是眼睛是不是受傷了,我看見圓圓了。”
索菲亞女士聽了這話,苦哭笑不得的回答他:“醫生說你的腦子和眼睛都沒問題,不過我看你是真的得去看看腦袋了,問自己有沒有受傷怎麽還能笑的那麽高興。”
她一邊說一邊把梁朝曦拉到他的病床前:“這不是,圓圓真的回來看你了。你說你這孩子,大過年的,把我們都嚇了一跳。”
楊星野聞言又細細看了一眼眼前的人,突然間激動起來,一邊喊著圓圓一邊眼看就要掙紮著坐起來,被梁朝曦一把按回了**。
“你好好躺著,不許動,我就在這兒陪你,哪兒都不去。”
梁朝曦連日奔波一路上連口水都沒喝,這會兒一開口,聲音沙啞不說還滿嗓子眼都是一股血腥味。
“你怎麽提前回來了?你爸爸媽媽那兒能說得過去嗎?一路趕回來嚇壞了吧?”
雖說他麻醉剛過,可思維邏輯一點兒沒受影響,每個問題都問到了點兒上。
一通問題連珠炮似地甩向梁朝曦,還沒來得及說話,就先讓她紅了眼眶。
索菲亞女士見狀,連忙拉著表情嚴肅站在一邊的丈夫從病房悄悄溜了出去,還順手把門關上了。
楊星野此時沒有一點兒死裏逃生的自覺,自己身上的傷都不覺得疼,一門心思都在眼前奇跡般出現的梁朝曦身上。
眼看著她的小珍珠又在眼眶裏麵整裝待發,楊星野連忙用正在輸液的那隻手握住她的手,柔聲安慰:“我沒事兒,真的,小傷,你看我爸媽一點兒都不擔心,這會兒人都找不到了……”
話音未落,梁朝曦就反握住他的手,把頭伏在他病床的欄杆上,如釋重負一般無聲地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