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曹操曹操到這句話在新疆被概括為“新疆的的邪的呢”。

楊星野才給梁朝曦科普了“大又圓”的來曆,轉天她就見到了真正的“大又圓”。

秋冬季節天氣幹燥用火增多,食藥環森大隊聯合林業管理局組成巡查宣傳隊,要深入山區開展隱患排查、保護森林資源安全主題宣傳等活動。

因為人手有限,野生動物保護站的所有工作人員都要參加,無一例外。

梁朝曦正好和楊星野分在一個小組。

出發之前兩個人一見麵,楊星野就第一時間給梁朝曦介紹:“梁朝曦,你好。這是我搭檔阿爾斯蘭,工作特別認真的一個小夥子。”

她聽出楊星野著重強調了搭檔和工作特別認真,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這就是“大又圓”。

“你好,梁醫生。野哥老是和我說野生動物保護站來了一個特別厲害的獸醫,今天終於見麵了。”

阿爾斯蘭一邊說話,一邊朝著梁朝曦伸出手。

他個子和楊星野差不多,但人很瘦,遠沒有楊星野那樣壯實,穿著警用大衣都顯得有些鬆鬆垮垮,這樣就顯得他看起來更高一些。

從外形上看,他更應該叫“高又瘦”,而不是“大又圓”。

“阿爾斯蘭,你好,叫我梁朝曦就行。”

梁朝曦在握手的時候和阿爾斯蘭對視,一下子就被他那雙又大又圓的眼睛吸引了視線。

阿爾斯蘭長著一雙小鹿眼,長長的睫毛濃密地卷曲著,天然有著自帶眼線的效果,琥珀色的瞳仁看起來水汪汪的,眼神無辜又純真,看起來就像是學校裏麵認真又仔細的乖學生。

原來這才是“大又圓”。

他不是梁朝曦印象中的那種典型的少數民族長相,說話也沒有一點兒口音,要不是他的名字,梁朝曦還以為他是漢族呢。

這次宣傳活動時間緊任務重,稍稍寒暄之後三人上了一輛車,沿著公路一路朝著雪山的方向開去。

離梁朝曦上一次去達列力別克爺爺家隻過了幾天,可這路上的風景已經全然不同了。

除了蒼鬆翠柏依舊鬱鬱蔥蔥,翠色欲滴,其他的樹基本上一夕之間都黃了樹葉,由淺黃到棕黃,隨著海拔的升高層林盡染,互相交錯,和著遠處的山巒疊嶂雪頂冰川,美出了一種油畫般的質感。

可惜繪畫從小就是梁朝曦的弱點,如此令人心曠神怡的景色也遠遠不能用語言描述出美的萬一,她隻能靜靜欣賞,時不時用手機拍照留作紀念。

阿爾斯蘭看她這樣饒有興致,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新疆人也義不容辭地在一旁給她講解,關於遊牧生活,關於轉場,關於夏牧場和冬窩子。

阿爾泰山腳下的草原看似生機勃勃,廣袤無邊,但實際上在這裏水和牧草都是極其珍貴的資源,長時間停留在一個地方隻能使這片土地上的資源消耗殆盡,隻有跟隨草原的長勢不斷遷徙,才能讓大自然以自己的方式休養生息,這個逐水草而居不斷遷移的過程就是轉場。

北疆地區的草原不像巴音布魯克草原那樣地勢平坦,一眼望上去除了藍天白雲就是綠草地。

阿勒泰的草原隻存在於大山之中,草場之間往往間隔著一片鬆樹林,或是一座高山。

不同海拔不同緯度的草場成熟時間也有所不同,從北向南,隨著地勢逐漸減低氣溫也漸漸升高。

每年的春天,氣溫升高生意盎然,處在最北邊的阿爾泰山上,積蓄了一個冬季的雪開始慢慢融化,牧民們也會在這個萬物複蘇的季節從冬季牧場起程,去往山坡上的夏牧場,開啟一年的新篇章。

在山上度過一個涼爽的夏季之後,八九月起,冬天的雪花就會光臨山中的夏牧場,這片承載著歡聲笑語夏日記憶的草原很快就會變得草木結冰。

從大西洋和北冰洋遠道而來的水汽在此凝結,給阿爾泰山脈一線帶來豐沛的降雪。

有些地方的積雪最深處可達好幾米,牲畜們很快就會缺草料吃,於是牧民們會在此時起程向南邊出發,穿過額爾齊斯河與烏倫古河中間的春秋牧場,回到準格爾盆地的冬牧場。

這裏向陽、避風、雪薄,能在嚴酷的冬季給畜群提供安全的防寒處,一般都是環形山穀、盆地等地區,所以被遊牧民族形象地稱為冬窩子。

待到冬去春來冰雪消融,下一個輪回又將重新開始。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他們祖祖輩輩都在鬆林草原遊**,和野兔野狼為伴,在日月星空下徘徊,帶著滿身熱情和疲憊。

阿爾斯蘭說,在許多內地來阿勒泰旅行的遊客印象中,山中草原簡直是人間仙境,遊牧生活充斥著自由自在,牧民除了熱情好客更是**不羈。那種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沒有城市的喧囂和無窮無盡的內卷的生活,才應該是生活的本來樣貌。

實際上,這樣騎馬散步悠閑放牧的生活隻是遊牧民族日常生活中一個最美好的剪影而已。

畢竟,誰會喜歡總是不停地打包行李,重新擺放,連著所有的家當和房子都一起搬家,一年要搬好幾次的生活呢。

更何況轉場之路並不平坦,需要越過漫無邊際的草原,趟過冰冷湍急的河流,翻過險峻陡峭的懸崖,於此同時還要照顧好家裏的老弱婦孺,看管好活蹦亂跳的各種牲畜。

就算是有了車輛的加持,轉場的過程也還是離不開騎馬,更避免不了每天十幾個小時的馬上顛簸。

梁朝曦聽到這裏,有些微微臉紅。

何止是遊客,包括她自己之前也是這樣想的。

她想起楊星野說的定居興牧,想起他說如果可以選擇,大部分還是喜歡這樣定居的生活,不禁有些感慨自己的無知。

雖然大家同是中國人,雖然現在交通很發達,但大部分普通老百姓對新疆的了解真的太少了。

“你這才剛來沒多久,連房子都還沒租好呢。”楊星野插話道:“什麽時候等你安頓好了可以從你感興趣的地方開始一點一點慢慢逛,慢慢了解。新疆大著呢,光我們北疆就夠你逛好一陣的。”

“南疆和北疆差得很多嗎?”梁朝曦雖然比較宅,但這是她選擇千裏迢迢遠道而來想要為之奮鬥的地方,她忍不住通過熟悉情況的當地人而不是網絡上需要甄別的各色信息,了解更多有關這片土地的新知識。

“我看網上的旅行攻略,都說南疆主要玩的是人文景觀,北疆主要看的是自然景觀。”

“不一樣的地方太多了。”阿爾斯蘭補充道:“其實嚴格意義上來說東邊的哈密吐魯番也不能完全劃分到我們北疆來,這幾個片區從人口數量、民族構成、氣候環境、地形地貌這幾個維度來說都不一樣,各有各的特色。”

梁朝曦不禁感歎:“新疆真的是很大啊。好好發展,一定會有很大潛力的。別的不說,我那些同學什麽的,沒有一個不想來旅遊的。”

“遊客太多了,超過景區的承載能力,也很麻煩啊!”楊星野一邊說,一邊緩緩把車停在路邊。

“這不是,八成是車壞在路上了。”

聽他這麽說,梁朝曦才看到,前麵不遠處停著一輛拋錨的車。

“新疆的警察叔叔出警就是快,這樣荒山野嶺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幾分鍾就到了。”一個年輕女孩聲音裏透著焦急,幾步朝著警車奔了過來。

楊星野和阿爾斯蘭兩個人一起下車查看情況,梁朝曦也跟在他們後麵,想和他們一起去看看有沒有什麽能幫上忙的地方。

“你好,我們是警察。這是我的證件。”

楊星野出示證件後打量著停在路邊的車:“我們出差路過,看到你們的車打著雙閃,所以下來看看。你們這是遇到什麽問題了?”

“原來不是因為接到我的報警電話啊!”年輕女孩臉色變了變,眉頭緊鎖:“那不知道這種問題你們能不能處理。”

說著她轉過身,示意楊星野和阿爾斯蘭兩個人跟著她往前走。

“我正開著車呢,忽然從路邊躥出來兩隻小動物。這玩意兒太小了又是盲區,我沒留神一下子就撞上了。”

她一臉愁容把車頭附近的兩隻小動物指給他們看:“喏,就是他們倆。幸好當時我開得慢,不然一下子就都壓過去了。”

楊星野看著地上一動不動的大狼和一邊嗚嗚直叫一邊用毛茸茸的小腦袋一直蹭大狼的狼崽子,忍不住歎一口氣。

“梁朝曦,”他轉身把梁朝曦拉到自己身前,“這回來著了,你趕緊給看看,啥情況,傷得重不?還活著沒?”

梁朝曦一路跟在楊星野和阿爾斯蘭後麵,視線被這兩個高大的身影擋得死死的,隻是隱隱約約聽到了幾聲嗚咽,這一下被楊星野拉到前麵她才看到車禍現場的慘狀。

這是她第一次這麽近距離地接觸狼和狼崽,她一邊安慰自己看起來和狗沒有什麽太大的區別,一邊迅速蹲下身子查看大狼的情況。

楊星野注意到車上掛著的外地拍照,決定先和年輕女孩兒了解一下基本情況。

“你一個人開車來新疆玩的?”

年輕女孩兒一身戶外裝扮,一副太陽鏡支在頭頂,神色裏隻有對狼的擔憂,絲毫看不出一點兒發生了車禍的恐懼和慌亂。

“是,因為就我一個人,所以我開車比較慢。”

“你也不知道是運氣好還是不好,說你運氣好,你在大馬路上撞了兩隻國家二級保護動物,說你運氣不好,我們兩個是森林警察,出差正好開車經過,車裏還有一個獸醫……”楊星野一邊和年輕女孩兒解釋情況,一邊示意阿爾斯蘭打電話和上麵匯報情況。

年輕女孩聽到梁朝曦是獸醫,長舒了一口氣:“這應該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吧。這完全是個意外。它們突然從路邊衝出來,我根本來不及避讓。發生事故之後我也第一時間停下來報警了。本來還百度了一下怎麽給狼做胸外按壓,但它的傷看起來有點重,出血太多我沒敢操作。”

楊星野聽到這兒倒吸一口涼氣:“你說,你準備給野狼做胸外按壓?”

年輕女孩點頭:“是,我上網查了視頻……”

楊星野連連擺手:“以防萬一啊,如果有下次的話你還是別貿然動手,如果它傷得不太重你一壓它嚇一跳再咬你一口,這個野狼的咬合力可不小,山上以前發生過不少被狼襲擊致死的案例。”

“好吧,我知道了。”

兩個人正說著,梁朝曦站了起來。

“怎麽樣?還有戲沒?”楊星野關切地問。

梁朝曦麵色凝重的搖了搖頭,“傷得太重,已經沒氣了。”

楊星野第一眼看到大狼的樣子就覺得凶多吉少了,這回倒也沒有表現得太過驚訝:“小的怎麽樣?”

“小的沒有受傷,但這隻小狼崽還沒斷奶,這一下沒了媽媽,又快到冬天了,隻能先帶回站裏養著,熬到春天再放歸。”

楊星野點點頭:“也隻能這樣了。幸好今天開的是這輛車,一會兒把大狼裝在車上,小的放在籠子裏。”

阿爾斯蘭見狀走過來幫忙:“我來吧,交警一會兒就到。”

他走到母狼跟前想把它放到車上去,剛要動手卻發現小狼崽子一直警惕地盯著他,好像他隻要一動手就隨時衝上來準備咬人的樣子,隻能默默蹲在一邊看著,想讓小狼崽子和它的媽媽再多呆一會兒。

開車的年輕女孩雖然嘴上說著這是一個意外,可看見這一幕還是紅了眼眶。

楊星野看她要哭不哭,抿著嘴強忍的樣子,遞給她一張紙巾:“這是個意外,也不是你的錯。幸好你車開得還不錯,車速也慢,及時刹車,這才讓小崽子撿回來一條命。”

“謝謝你。”年輕女孩擦了擦眼淚,“狼不是群居動物嗎?怎麽會有單獨一隻母狼帶著小狼出現在馬路上?”

“情況是有點兒反常,我也不知道為啥。”

年輕女孩轉向梁朝曦:“醫生你知道嗎?”

梁朝曦抱歉地搖頭:“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

她看著女孩兒蒼白的臉色和泛紅的雙眼,安慰道:“不過你放心,我們野生動物保護站會好好照顧這隻小狼崽的。”

年輕女孩點點頭。

她拿出手機問梁朝曦:“方便加個微信嗎?我想之後能了解一下小狼崽的狀況。如果有什麽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也麻煩你們不要客氣,第一時間來找我。”

梁朝曦加上了她的微信。

不一會兒交警的車就到了,阿爾斯蘭和楊星野開始處理母狼的屍體,兩個人理所當然地都不讓梁朝曦動手。

弄了半天好不容易也沒有把小狼崽和它的媽媽分開,隻要一有人動手移動母狼,小狼崽就大聲叫喚,全力掙紮,一找到機會就重新臥在母狼身邊。

最後還是梁朝曦拿著楊星野車上放著的用來蓋籠子的毯子,小心翼翼地把小狼崽整個包裹在裏麵,緊接著迅速把小狼崽和毯子一起放在籠子裏,這才順利地把母狼也搬運到了車上。

一行人和年輕女孩還有交警告別,重新坐上車。

經曆了這一出,大家的心情都有些沉重,一時間誰也沒再說話。

直到車開到了他們今天宣傳活動的目的地,冬牧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