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一巴掌
“向爹服軟?”孟輕歌有些不情願,這事僅是想想,他就覺著膈應。
“權宜之計罷了。”孟慕晴寬慰道,好在孟輕歌不是分不清輕重的人,當場便同意了。
離開偏院時,夜色也是暗了,藏青色的陰色驅散了漫天霞光,整座孟府似是被籠罩上一層暗霾。
本在院中跪著的母女二人,此時不見了蹤影,孟慕晴不覺意外,想也知道,她們在此不過是為了做戲給爹看,還指望她們能堅持許久麽?
豔豔紅唇揚起一抹諷刺的弧線,抬腳向閨房走去,她得去找小白,通過他聯係雅懿。
孟慕晴的計劃未來得及實施,人剛穿過蜿蜒迂回的紅廊,李叔焦急的呼喚聲,從後方傳來。
“大小姐,不好了。”李叔累得上氣不接下氣,“秦氏母女不知同老爺說了什麽,使得老爺大發雷霆,這會兒正差老奴來帶你去前院!”
“那便走吧。”想來那對母女定是告了自己一狀,想讓爹為她們出頭,討個公道。
孟慕晴料到會有此事,過去時,對李叔耳語一番,拜托他去偏院,同那處的下人通個信兒,以好作證。
按照孟慕晴的推想,隻要她一口咬定是被冤枉的,並未發生過欺負秦氏母女的事兒,爹必不會隻聽信一家之言,屆時,再有下人的口供,她便可以倒打一耙,給秦氏和慕菀菀上眼藥。
但想象是豐滿的,現實卻是骨感的。
孟慕晴一隻腳剛邁入堂屋的門檻,迎麵一個暗器筆直朝她擲來。
腳下靈巧地往旁側轉開,任由茶杯擦過麵頰,投向屋外的石地上邊,嘩啦啦摔得粉碎。
“孽女!”孟華遙鐵青著臉,怒指孟慕晴,“不知悔改,你還敢躲?”
孟慕晴心中泛起絲絲委屈,爹從未對她大小聲過,哪怕是上輩子,執意嫁給高湛,爹也不曾罵過她一句!現在卻為了兩個外人……
酸意湧上眼眶,她攥緊拳頭,死死將眼底的淚意壓下。
淩厲的視線掃過坐在爹兩側,一副無辜、可憐樣子的母女。
她絕不會在敵人麵前掉一滴眼淚!
“爹,”孟慕晴麵露茫然,輕聲問道,“女兒犯了什麽錯,惹得爹這般生氣?”
“哼,你做了什麽,自己心裏不知嗎?”孟華遙氣到手抖,麵上一派失望之色,“當著我的麵,答應得極好,背著我,卻做出些不孝不尊的行徑,晴兒,你太讓爹失望了!”
失望……
孟慕晴眼前一黑,輕飄飄的二字,宛如悶錘,狠狠擊打在她的心窩上。
“爺,你消消火,”秦氏掐著嗓音,嬌聲開口,小手撫上孟華遙起伏不定的胸腹,“大小姐她一時接受不了妾身進門的事兒,也在情理之中,你們是一家人,妾身是個卑微的外人,您千萬不要為了妾身,和大小姐置氣,妾身不覺得委屈,真的!”
話雖如此,但她梨花帶淚的樣兒,卻不是那麽回事。
孟慕晴心頭堵得要命,小臉緊繃如石。
“孟伯父,您就聽娘一句勸,莫要為了我們,傷了您與妹妹的父女情分啊。”慕菀菀‘善解人意’地添了把火。
“你們到底在說什麽?我怎的一句也聽不明白?”孟慕晴滿臉無辜,同她們比起了演技來,“我今兒未曾見過你們,害你們受委屈一事,從何說起?爹,您不信,大可去問問大哥、二哥,女兒下午離開書房後,一直和兩位兄長待在一處,並不曾見過秦娘和慕姐姐。”
秦氏一聽這話,麵上愈發委屈,竟順從地說:“大小姐說得對,爺,是妾身記錯了,妾身今兒沒去過偏院,更沒見過大小姐,這事就此罷了,成嗎?”
“秦娘,一是一,二是二,我去偏院時,的的確確不曾見過你,此乃事實,”孟慕晴哪肯讓她繼續裝大度?擲地有聲地說,“若爹不信,大可將偏院的下人叫來,挨個問問。”
她既然敢說出這話,必然有所準備。
慕菀菀眸中精芒閃過,狀似不經意地說:“偏院伺候的是府裏的下人,個個以妹妹你馬首是瞻,縱然親眼所見,親耳所聞,他們豈敢說出實情,和妹妹你做對?這事我和娘已經不想再計較了,寄人籬下免不了受些委屈,若妹妹你心中不忿,見不得我們,大不了,我們走就是了。”
孟慕晴涼涼睨了慕菀菀一眼,好一個以退為進。
“慕姐姐,您把晴兒想成了什麽人?晴兒何時說過容不下……”
“啪!”
話戛然而止,額上秀發聳搭著遮蓋住偏向右側的臉蛋,火辣辣的疼痛弄懵了孟慕晴。
她傻傻地抬起手,覆上左臉,不可置信地看著近在咫尺的孟華遙。
她從未見過爹如此盛怒的樣子,那雙溫和慈愛的眼睛,布滿血絲,仿佛看仇人似的,瞪著她。
陌生得像是另一個人。
為什麽?
“爹?”孟慕晴顫聲喚道,眸中滿是悲痛與委屈。
上輩子,即使被孟水筠欺負到體無完膚,她也沒哭過一次,可是現在,這一巴掌,卻比那酷刑,更叫她疼,叫她痛。
“我……”孟華遙充血的瞳眸有一瞬的複雜,似愧疚,又似錯愕,仿佛不敢相信他方才的所作所為一般。
但僅僅是一瞬,秦氏尖叫著從後衝上來,手掌大力握住孟華遙的手腕:“爺!你怎麽能和大小姐動手?”
複雜的思緒被眸中的黑暗吞噬,孟華遙抿唇道:“打她是為她好!做錯了事,死不悔改,還想顛倒是非黑白,我孟華遙沒這麽無恥的女兒!你娘她就是這麽教育你的?對待二娘,該有的尊敬哪去了?膽敢串通下人,試圖蒙蔽我,簡直是混賬!”說著,他似是不願見到孟慕晴,側過身,溫柔地將秦氏摟入懷中,“你是孟府的二姨太,是這個家的主子!有我在,誰也別想欺負了你去。”
“爺!”秦氏感激涕零,風韻猶存的嫵媚容顏浮現了淡淡的粉色,害羞般靠在孟華遙的懷中,“有爺這番話,妾身就算受天大的委屈,也值了。”
郎情妾意的畫麵,如利刺,刺得孟慕晴肝膽劇裂。
無人在乎她此時的心境,仿佛她是多餘的。
“妹妹,你沒事兒吧?我屋裏有些金創藥,要不,你拿去用,姑娘家臉上可不能留疤。”慕菀菀極為好心地說道,背對著孟華遙的柔弱麵龐上,卻是與同情的語調截然不同的奚落。
孟慕晴硬生生忍下了想一巴掌拍爛她麵容的衝動,生擠出兩個字:“不必!”
她不需要這人假好心。
“冥頑不靈!”孟華遙很是不悅,“回屋後,抄十遍孝經,不給點教訓,你長不了記性。”
孟慕晴不願再多看這幕父慈女孝,恩愛和諧的畫麵一眼,應下後,疾步離開了堂屋,即使走了很遠,仍舊能夠聽見,屋中傳出的陣陣歡聲笑語。
“天哪!小姐,你這是怎麽了?”悠悠抱著摞幹淨衣裳,從後院過來,恰巧與孟慕晴撞了個罩麵。
五個顯目的手指印,烙在她白皙的肌膚上,傷處已有些紅腫,很是駭人。
“一點小傷而已。”指尖剛觸碰到傷口,一股尖銳的疼痛立馬從神經末梢襲來。
可這點痛,怎比得她心中的鈍痛?
即使知道,爹是被人迷惑了心智,方才會做出這等不合常理的事兒,可孟慕晴仍無法釋懷。
那是她竭盡全力,也要去保護的親人啊。
閉上眼,她仿佛能想起那些曆曆在目的過往。
在爹的保護下,蹣跚走路的自己;
由爹手把手教寫,第一次完整寫出名諱時,爹自豪狂喜的模樣;
……
“小姐,”悠悠不知發生了何事,可看著小姐淚灑衣襟,她亦跟著紅了眼,掏出一方娟帕,吸著鼻子,為孟慕晴拭去麵上的淚痕,“您別哭了,要是被夫人和少爺瞧見,他們會難受的!您心裏不舒坦,就說給悠悠聽,悠悠幫您想主意。”
“我沒哭,”孟慕晴拒絕承認,深吸口氣,將心窩裏的酸意摁下,“風太大,迷了眼睛而已。”
哭是懦弱的人才會幹的事!
她還沒輸,怎麽可以掉眼淚?
“回去吧。”失態僅是一瞬,孟慕晴重燃了鬥誌,水汽暈染的眸閃爍著比這天上辰星更為璀璨的堅定光暈。
閨房裏,孟慕晴命悠悠退下,待人走後,她方才正襟危坐在木椅上,提壺斟了杯涼茶。
冰涼的茶水灌入口中,連帶著,腦中憤怒的思緒,如數回歸冷靜。
是她失算了,算漏了爹在對秦氏母女的信任影響下,根本不會給自己解釋的機會。
但這一巴掌挨得不算太冤枉,孟慕晴苦中作樂地想著,至少,她有看見,爹臉上一瞬間變化的神情,這說明,爹確是受了歹人的牽製與迷惑,和她白日的猜測十分吻合。
現在得把秦氏母女的手段揭穿,方能讓爹和祖母恢複正常。
孟慕晴確立好下一步後,將茶杯擱下,起身出了門。
院子裏靜悄悄的,晚風瑟瑟刮過枝頭。
“小白,你在嗎?”孟慕晴對著空無一人的院子喚道。
一抹黑影從房簷淩空躍下。
“屬下在。”小白恭敬作揖,對孟慕晴紅腫的麵部並不詫異。
前院那麽大的動靜,他想不知情也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