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景致,讓眾人幾乎是疑為身處異界了。隻見眼前是一個極大的山穀,四周全是插天的雲嶺圍住,輕如薄絮的白雲,就在一座座山峰的半腰處緩緩漂浮著。四下裏,百花竟放,草綠枝青,完全是一派春日絢爛的景色。
山峰下,一座座茅屋排排而建,整齊而又別致,茅屋上的天窗處,隱見炊煙嫋嫋,村落中雞鳴聲,狗兒的吵鬧聲遠遠傳來,似真似幻。
從那些村落一直延伸到眼前的,便是大片大片的田壟,一壟壟一畦畦的,看去極是肥沃,上麵各種作物均是長勢喜人。田地間,阡陌縱橫,小路四通八達。方才跟著進來的那條小溪,便彎彎延延的自那些田地中間穿過,向遠處延伸而去。
各處偶見波光瀲灩柳條依依,竟是多個池塘錯落其中,桑竹婆娑,多有人在其間往來勞作,勤耕不輟。此時,忽然見他們這幫人湧現出來,也是不由的大為愕然。隻是旋即便急急跑向村中,不多時,就聞聽村中一陣鼓響囉鳴之聲。
隨著一陣的雜亂,村口處忽的耀起一片晶亮,眾人眯著眼睛細細一看,不由的都是麵色一變,隨即以乞客馬卡為首的突厥斥候們,便是鏘鏘鏘的將彎刀俱皆抽出,緊張的看著前方。
原來前麵此時已是湧出了一排排的兵士,俱皆張弓搭箭,向著這邊瞄住。羅世信和雄大海也是發現了情況不妙,雙手一分之際,雙斧雙錘都是提在手中,往莊見和冰兒麵前一擋,唯恐對方放箭射來。
莊見在一進來的時候,腦子中就忽然蹦出一段話來:晉太元中,武陵人捕魚為業。緣溪行,忘路之遠近。忽逢桃花林,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漁人甚異之,複前行,欲窮其林。林盡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從口入。初極狹,才通人。複行數十步,豁然開朗。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其中往來種作,男女衣著,悉如外人。黃發垂髫並怡然自樂。。。。。。
“桃花源,這是桃花源。。。。”莊見不由的喃喃而語。他們這一幫人中,除了莊見主仆外,便全是突厥人,哪裏會知道什麽桃花源,壓根也不知道什麽陶淵明。而剩下三個漢人中,羅世信和雄大海根本不曾讀過書,也隻有莊見這個半吊子文人,才知道東晉名士陶淵明那篇著名的《桃花源記》。
隻是那桃花源明明是指的江南武陵之地,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這塞外的於都斤山裏,讓莊見不由的大是頭暈,昏然不知所以了。
“爾等何人?來我隱龍村意欲何為?”對麵忽的響起一個雄渾的聲音,破空而至。語音中自帶著一股剛烈雄霸之氣,震人耳膜。顯見是一個身有功夫之人所發。
眾人聞聽對方發話,都是將目光看向莊見。冰兒也是俏臉粉白,伸手緊緊攥住莊見衣襟,緊張的盯著對麵。
莊見正自神思不屬,耳中忽聞異聲,不由的攫然而驚。抬頭看時,這才發現雙方竟是對持上了。心頭更是大大的疑惑,他雖說學習不咋的,但那篇桃花源記委實太過有名,即便他背不下來,但大體的意思還是記得的,裏麵記載的似乎那桃花源的人很是好客平和的說,咋這裏就完全不一樣呢?
此刻眼見大家都看向自己,連忙上前幾步,高聲叫道:“我說老兄,你們別緊張,咱們不是壞人,隻是進山迷了路,誤闖進來的。你們這是不是桃花源啊?我說對麵的老大,大家能不能放下兵器,坐下來喝喝茶聊一聊呢,那,我們先收起兵器哈,你們不要放箭!不要放箭啊!”
口中喊著,已是向後打個手勢。乞客馬卡微一遲疑,終是傳令,眾突厥人齊齊將彎刀還鞘,昂首而立。雄大海和羅世信也是將斧錘掛好,空手跟在莊見身後。
對麵的人聽了莊見的喊話,又眼見這邊動作,似是大為遲疑。半響,方才見那邊紛紛收起弓箭,隻是卻並未離去,而是極為警惕的站在原地。那個雄渾的聲音再次響起:“各位既是誤闖,便也罷了。我等皆是化為之民,隻想隱跡靜居,素不見外客,還望多多體諒。至於這裏卻不是什麽桃花源,五柳先生所謂的桃花源乃是說的武陵,本是以訛傳訛,不足信也。各位還請回轉吧,如有冒犯之處,還請多多擔待。”
那人娓娓說來,相距雖遠,但語音始終清晰的如在眾人耳邊。雄大海微微變色,踏前一步,在莊見耳邊低低的道:“老大,對方功夫極為了得,當小心才是。既是他們不欲見外客,咱們還是退出去吧。這裏屬下總感覺有些詭異,似是藏著極大的殺氣,屬下以為還是不去招惹為妙。”
莊見聽對方否認這裏是桃花源,自然是讀過書的,而且肯定是東晉之後來的,不然怎會知道陶五柳?而能讀過漢家人的書,那麽是不是說這裏的人都是漢人呢。在這塞外異域的深山之中,忽然能碰到鄉人,莊見心中還是蠻激動的說。雖然聽對方一副拒人千裏之外的口氣,但仍不想放棄。
當下向雄大海微微頷首,示意自己知道,這才又高聲喊道:“不知道對麵的老大高姓大名啊?可是漢人嗎?小弟乃是大隋人,在這千裏之外的塞外深山,能遇見老鄉,心中實在是高興。既是大哥們信不過咱們,不如小弟一人過去,請教下出去的路途。還望看在都是中原一脈的份上,給予一些幫助可好?”
雄大海羅世信聽到莊見欲要自己過去,齊齊臉色大變,同聲喊道:“少爺(老大)不可以。要去一起去!”
莊見回頭怒視了二人一眼,衝他們擺擺手。卻聽對麵沉吟半響,終是道:“既然如此,也好,便請這位鄉人自己過來吧。隻是問完路途後,請恕咱們不再招待各位了。”
莊見大喜,連連答應,喝令眾人等在此處,又安撫冰兒,道是自己去去就來。這才整整衣襟,往對麵而去。
眼見走的近了,但見村口處一排排、一列列的漢子,俱皆麵無表情的看著自己,渾身透著一股子彪悍的氣息。站立蹲位之間,都是依據軍中規矩,讓莊見更是好奇不已。
隻不過莊見發現,這些人雖是極為雄壯,但卻是少了一份戰場上下來後的冷厲之氣,不要說和雁門關上的軍士比,就是自己當初手下的三千驍騎,也不是這些人所能比擬的,心中不由頓時一鬆。
要說他此刻不緊張那純粹是胡說,隻是一來委實太過好奇,猜不透怎麽會有這麽一個部族隱藏在深山中,二來也確實是想打聽下出山之路。這才依仗自己身有寶衣護持,又有大衍神步這等逃命武技在身,冒險過來一窺究竟。
隨著慢慢接近,隻見對麵正中走出一人,三十餘歲年紀,身材瘦削,貌相端莊,一身的農人打扮。眼見得莊見年紀輕輕,竟是一身紫袍金帶,不由的麵上閃過一絲詫異的神色。隻是轉瞬便已恢複平靜,抱拳開口道:“這位想必就是方才喊話的鄉人了?在下陳長河有禮了。”
他一開口說話,莊見立刻分辨出正是剛才與自己答話之人,不由的大是一鄂。剛才聽那語音語氣,在他腦中,對方實在應該是一個相貌魁偉的濃髯大漢才對,哪曉得竟是這麽個斯斯文文的人。這麽具瘦削的身軀,竟能發出那麽大的聲響來,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大叫驢的前身?莊見不無惡意的想著。
麵上卻是也一抱拳,笑道:“正是兄弟。陳大哥,你是漢人,怎麽卻跑了這麽個兔子不拉屎的地方貓著啊?是有仇家嗎?你跟兄弟說,兄弟在大隋還是有點手段的,自當幫你擺平就是。”
陳長河聽他問起這個,目中忽的閃過一道厲芒,正是眼見他似是無心而說,麵色方才放鬆,淡淡一笑道:“不勞鄉人費心,咱們隻是厭倦了外麵的打打殺殺,隻想守著幾畝薄田,安安靜靜的過些太平日子罷了,又哪來的仇家一說。倒是多謝鄉人的好意,哦,還沒請教鄉人,如何稱呼啊?”
莊見嘻嘻一笑道:“兄弟叫莊見,陳大哥叫我小莊好了。那啥,兄弟等進山找人,這一路走來,有些口渴,陳大哥可能給口水喝?也讓兄弟歇歇腳,給兄弟指點下這出山之路才好。”
陳長河聞聽他找借口,欲要進村,目中寒光一閃,眼睛微微眯起,冷冷的看向他。莊見心中忐忑,麵上卻是做出一副渾不在意的神色,仍是笑嘻嘻的與他對視著。
半響,陳長河忽的哈哈大笑,點頭道:“看來莊兄弟是有心人啊,既是非要進屋一觀,又有何不可,這便請吧。”說著,轉身行開兩步,伸手肅客。
莊見眼見被人家識破,卻是麵上毫無慚愧之色。於他而言,什麽麵子名聲盡是狗屁,咱隻要達到了目的,那就是勝利。此刻既是陳長河允了自己進屋,自然該算是自己勝利了。當下,自是洋洋得意的施施然邁步就走。
陳長河本是暗暗以言語諷刺他下,一般人或是麵露尷尬,就此作罷,或是羞惱反駁,這兩種情況,陳長河都早有後著等他。但哪料得這位主兒,卻是麵皮厚的比長城的長度還要厚,竟是欣然而往,毫無半分不樂,讓陳長河不由的一鄂。
眼見莊大少走到前麵,竟然還回頭招呼自己:“那啥,陳大哥,咱往那間屋去坐坐,品品茶歇息?你老大倒是給引個路啊。咋?該不是您連杯茶都不肯給老鄉喝吧?”
陳長河聽的他這自來熟,腦袋不由的一暈,大是古怪的看他一眼,勉強笑道:“莊兄弟說笑了。在下隻是從未見過,如同莊兄弟這般不羈之人罷了,哈哈,倒也是真性情,真性情。也好,便衝著這份性情,就請莊兄弟一坐也是無妨。”
說罷,當先而行,這次卻是真的請他入內,自是不再作態了。莊見眉歡眼笑的緊走幾步,與他並肩而行,歪頭笑道:“可不是嗎,咱這人還就這點優點,居然給陳大哥一眼就看破了,其實沒啥,男人嘛,大大方方的,想幹嘛直說就是,幹啥非得繞上八九七十二個圈子的,扭扭捏捏的,整的跟一老娘們似的,那多沒勁呢,你說是不。”
陳長河走在他身邊,聞聽他這一番言語,腳下一個趔趄,險險沒直接昏倒。這廝得了便宜還賣乖,自個兒請了他進屋,這到最後還賺了個老娘們兒!陳長河麵上微一抽搐,勉強牽動下嘴角,隨即加快腳步進了旁邊一所大屋。
莊見麵上嘿嘿一樂,這才仰頭吹聲口哨,背著手溜溜達達的跟了進去。這是一個帶照壁的院落,照壁上卻不是繪著什麽福祿壽喜,而是繪著一副八卦之圖,極是搶眼。莊見微微一頓,隨即轉過照壁進了院子,眼見陳長河正站在廳門口恭候,這才疾走幾步跟上,待得一進屋子,猛抬頭間,卻是登時大吃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