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來的時候,已經又是傍晚,無鸞白色的身影直直立在窗邊,乍看上去頗有些黃昏的寂寥。

“無鸞。”我不由下意識地輕喚出聲。他也聽到了,回頭淡淡看了我一眼,眼角似是帶笑,“怎麽,不直接睡到明兒早?”

我被這麽一問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暗自左顧右盼希望能找到些可以扯開話題的東西。

誰知無鸞直接走了過來,大掌壓在了我的頭上,還是像往常一樣拍了兩下,語氣漫不經心:“你說,你怎麽不怕我?”

我被這個問題問得有些愣住了,不知無鸞是不是昨日迷路之後受了什麽刺激,竟問出這麽古怪的問題,於是聲音不禁也跟著小心翼翼起來:“無鸞覺得自己很可怕?”

他靜靜看了我兩眼,繼而唇邊牽起一個弧度:“嗯,很可怕。”

“那多好,人人都怕無鸞,無鸞就是我的了。”我回得理所當然,可說完才發覺這話太露骨,自己是矜持的狐狸,於是迅速收斂起了得意的神色。

無鸞放在我頭上的手僵在了那裏,繼而道:“曾經也有個如我一般的人,有個人,也想將那人變成她的。”

無鸞這話有些繞,我並未太聽懂他這個假設的意思,但是他今天似乎心情不錯,我不想壞了他的興致,於是裝作明白地問道:“那,那個人呢?”

無鸞語氣一頓,也不知是在說誰:“……許是死了罷……”

我不甚明白地點了點頭,沒再接話。

我倆就這麽沉默著,突然,背上的毛一緊,我整個身體都被無鸞給拎到了跟前,清晰看見他兩道眉間擰了個結:“你多久沒洗澡了?”

無鸞的問題讓我愣了一下……認真而困難地回想了一番,我盯著無鸞的雙眼語氣真誠:“大概……沒有洗過……”

無鸞突然眼神古怪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身下的床,繼而指尖拎著我將我從床上整個挪到了圓凳上。

他似乎在糾結些什麽,目光在我身上遊移甚久,然後像是放棄抵抗般呼出了一口氣,“呆著這裏。”

不一會兒,無鸞端著一熱氣騰騰的木盆進來,不由分說直接拎起我將我丟了進去,水毫無預警地灌進嘴裏,我伸著爪子在裏麵拚命撲騰了一陣,終於將頭從水中探了出來猛地咳了起來。

稍稍緩過了神,就看到無鸞正站在一丈外,好整以暇地看著我。

冷靜……冷靜……

無鸞性格惡劣,我要有狐狸的氣度。

“動作小一點,水會潑到我身上。”

“……”我覺得,我是真的想咬人了。

我就這麽在水裏又是胡亂撲騰了一陣,無鸞似乎終於有些看不下去了,眉間幾乎要擰成“川”字,“夠了,你別動。”

我真的很想回他一句:“你說不動就不動啊!”但是考慮了一下目前的狀況,自己實在是沒那個狐狸膽再去挑釁,於是拚命伸著脖子保證呼吸,停住了手腳的動作。

無鸞緩緩脫了外袍,卷起衣袖走近我。

“……你……要跟我一起洗?”我邊疑惑著,邊打量了一下木盆的大小,語氣堪憂。

無鸞沒有說話,隻是大掌伸向我,“咕嚕嚕嚕嚕……嚕嚕……”“救,救命……咕嚕……無鸞……咕嚕……”

於是,在被按著頭又喝了大半盆水之後,我終於脫了力乖乖趴在了盆裏,暗暗瞅著無鸞被我弄得盡是水漬的裏袍。

就在這樣異常混亂的場麵之後,在這個即將接受試煉出發的前一天晚上,無鸞幫我洗了澡,準確來說,是在刷毛。

他總是冰涼的指尖在溫水的包裹下一下一下搓揉著,我不由眯起眼發出了滿足的喟歎。

頭頂傳來他的聲音,似是帶著笑意:“很舒服?”

“嗯,好像爹爹。”

“……”身上的大掌力道突然一重,讓我幾乎以為自己又要被按進水裏。

“無鸞,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爹爹,但是小說裏……”

君無殤作為一個信誓旦旦“但凡人界小說皆就要有所涉獵”的人,曾無比驕傲地給我帶回來很多書,什麽父女不倫兄弟不倫人獸不倫之類的,我自然也沒有少看。

此情此景,我心中不由浮想聯翩,頭上的手掌卻作勢又要按下去,“不許再看小說。”

旖旎的粉色幻想瞬間被打破,我有些後怕地吞了吞口水,認真嗯了一聲。

不過,話說說回來,無鸞又被當成爹爹又被當成兒子,我還曾經發出過要和他交.配的邀請……確實和小說情節不太符合……

於是,此後總算是相安無事,這事兒就算這麽過去了。

我這一覺睡得相當安穩,醒來的時候,發現床鋪上除了我睡過的地方依舊平整,我也大約猜出了無鸞一夜未歸。

正琢磨著早餐的著落問題,門就被人給霍然推開,君無殤繃著張臉急急衝了進來。

“無鸞人呢?”

我擺出一副小爺怎麽會知道的表情看了回去,誰知他神情愈發凝重了幾分:“七日之期已到,今日卯時該是出發之時,無鸞不見蹤影,這該如何是好!”

按照君無殤的表情,這事兒該是很嚴肅,但無鸞是個比這事兒更嚴肅的人,我並不擔心,隻是還是該安撫下眼前的君無殤。

於是我又有的沒的說了一大堆,也不知君無殤聽進去沒有,他突然神色一變將我撈進懷裏走出了房間。

“喂你做什麽!”

君無殤顧著腳下也沒有看我,“我帶你去大廳,你有無鸞的鎖心鈴,大師兄應該能知道無鸞的下落。”

大廳裏盡是人,幾個陌生的麵孔,當是宗家之人。

君無殤跑的很急,一進門就弄出了很大的動靜,眾人皆側目,君無殤有些抱歉地朝眾人笑了笑,就走向了最裏麵的那個男子。

“大師兄,我把‘搓澡棉’帶來了,你試試看。”說著我就被拎到了對方麵前,那人沉靜的目光在我身上轉了一圈,繼而朗聲道:“不妥,萬一——”

“怕是沒有法器,解不開轉龍石封印於是躲起來了吧。”宗家那邊突然不知是誰說了這麽一句,接著便傳來了三三兩兩的低笑聲。

“不得無禮。”我看著那個名叫重行的宗家大師兄,一臉正氣地訓斥自家師弟的行為,態度著實有些不關痛癢,嘴裏說著主義心裏想著生意,人心隔肚皮,這也無可厚非。

隻是如今事情鬧得這麽大,好像無鸞當真出了什麽意外一般,倒弄得我有些不安了。

“倘若你們的師弟卯時之前仍不出現,可就喪失資格了。”

“這個自然,不必閣下操心。”

君無殤的大師兄回答得比重行還要一臉正氣,我不禁又想到了那兩人之前第一次見麵時的場景,不由感歎這兩人果然是真愛,邊腦補,邊抖了抖。

“君無殤,那個轉龍石是什麽?”

而君無殤並沒有回我的話,隻是以眼神示意了下牆上鑲嵌的粉白色石塊。

我本還想再多問幾句,但又擔心問多了暴露自己的智商,於是乖乖閉了嘴,等待眾人爭吵的結果。

君無殤曾經說過,修仙之人淡泊無欲,但是倘當真若無欲無求,又何須修仙,心中無欲自然成仙,來修仙又打著旗號,不免引人發笑。

這個是理,但是我也知道,理或許能夠約束一個人行為,可當利益勝過了理,那麽理是什麽,就都無所謂了。

終於,伴隨著兩方的冷言冷語漸漸升溫,門邊卻突然響起了一道冷冷的嗓音:“讓開,你擋著我的路了。”

這個聲音是——

果然,話題的中心——無鸞一襲白衫麵無表情地站在那裏,眼中是熟悉的冷芒。

“無鸞!”

“無鸞你去了哪裏?”

麵對自己大師兄殷切的詢問,他果然還是沒有搭理,君無涯在我旁邊長長地“嘖”了一聲,換得了我的一個白眼。

無鸞步伐矯健地走到牆上鑲嵌的轉龍石前,眼底是幽幽的冷光。

“哼!沒有法器,休想劈開著封印!”那廂依舊說著風涼話,無鸞卻突然開始念訣,雙手抬起伸直於胸前,猛地左右一拉——什麽都沒有發生。

一小會兒沉默之後,宗家當即有人放聲大笑了出來“哼!裝腔作勢!我看你——”那邊話還沒說完,無鸞右手朝發聲處一揮,分明不見墨黑色的靈光,卻“轟啦”一聲,那人的腳邊赫然驚現出一道長達三尺的極深痕跡,看那邊緣好像是為某種銳利的東西所割。

那人神色一變,麵容突然有些青白,唇抖了好幾下才抖出了三個字:“不可能……”

我隻覺得大快人心,但其實也沒看清方才無鸞究竟做了什麽,就連君無殤也是詫異的神色,我卻在此時聽見了身邊“花仙子“似是讚歎的低語:“竟想到用火羽雀的尾翎煉玄坤劍,嗬,真是亂來……”

還不待我反應過來,那邊牆壁上就傳來了斷裂的聲音,繼而刺眼的白光讓我不由眯起了眼。

白光盡褪後,無鸞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塊顏色潤澤的玉牌,上麵似乎還依稀刻著幾個字。

無鸞不顧還處於驚愕之中的眾人,走出大廳抬頭睇了一眼空中的日頭,依舊是麵無表情道:“正好,卯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