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無鸞肩頭比劃著方向,兩人也不知走了多久,始終沉默著。

“……你確定這是回去的路?”終於,無鸞還是開了口。

我不由狠狠吞了下口水,心虛地佯裝認真點了點頭。

其實我真的很想老實告訴無鸞,四周鈴瑤花的味道讓我根本分不清東西南北,但是同時我也銘記著之前無鸞說過的話,不要靠他這麽近說這麽危險的話……

終於,在又七繞八繞了約莫兩柱香的時間之後,一隻手掌將我從肩上拉了下來,漆黑的雙眼瞬間逼近。

懷疑地挑眉,“那棵樹,我記得。”

“……啊……?”我訕笑著瞪了蹬腿繼續裝傻。

“我們現在的確是在回去的路上,對嗎?”清俊的麵容帶著寒氣又逼近了幾分——“呃,是,是有點偏差……”我囁嚅道。

雖說無鸞不識路,但是畢竟天天晚上出門都沒事,偏偏今次為了救我迷失了方向,我自知自己要承擔所有責任,再加上事情發展到這一步著實是兜不下住了,我隻好態度誠懇地低頭認錯。

所幸無鸞似乎也習慣了我總是闖禍的被動技能,並沒有當場將我扔出去,隻是幽幽看了我一陣,又將我甩回了肩上。

我垂頭喪氣,軟趴趴扒著無鸞,眼角卻突然瞄到了一個神奇的景象——“無鸞……你看那邊有光!”而且非常奇特,就好像橘粉色的火團,在空中上下飛舞橫衝直撞,跳動的顏色幾乎能讓人感到火的溫度。

“看顏色,好像不是火啊……”我正嘀咕著,不料無鸞倒當真邁動雙腿向光源走去。

“啊!不要過來!不要追著我!救、救命啊!”隨著無鸞的走進,前方似是傳來了呼救的聲音,聽上去好像是個年輕男子。

“不要過來!救命!”果然,那橫衝直撞的火團正在追逐一個黑色的人影,那人在林間上下逃竄,火團卻不避讓分毫,死死咬住男子身後。

那景象……我直覺是出事了,剛想開口幫那男子向無鸞求救,卻驚訝地發現無鸞突然銳利的眼神,好像是盯上了獵物的蛇……

在我的印象裏,無鸞對所有事情都很無所謂,冷漠,麵癱,厚顏無恥,就算這個兒子真的是我生的,我也覺得這樣的評價絲毫不會過分。

我還從來不知道,無鸞也會有這樣的表情,對某樣東西露出濃濃的興趣。

我想說得話頓時盡數卡在了喉嚨裏。

“我救你,如何?”

我瞪大眼睛看向無鸞,實在不敢相信他居然會主動和陌生人說話,那種詭異的感覺,就好像是看到了給雞拜年的黃鼠狼,。

那人一聽見有人,連忙應聲:“那你倒是快出手啊!!”聲音急切中有些咬牙切齒。

“做個交易,如何?”無鸞斜倚著樹幹,雙手環胸,氣定神閑地開口,語氣依舊不緊不慢。

我那時看著這對比強烈的畫麵,內暗暗從此下定決心,得罪了誰都不能得罪無鸞,這就是我以後的處事原則。

我估摸著那人估計也要吐血了,聲音聽上去悶悶的,似是極力隱忍著什麽:“有話快說!”

“哦?”無鸞長長地拉了下音,方才緩聲道:“我救你,這火羽雀的尾翎歸我。”

火羽雀的尾翎?我疑惑地看了看無鸞,那之前回話速度快得令人咂舌的男子還在林間上躥下跳著,卻突然沒有聲音。

良久,才傳來“好吧”,聲音別扭,聽上去似乎很不情願。

得到回複,無鸞眉梢一挑,單手捏訣,幾道墨黑色的圓環就憑空出現,隨著無鸞一聲令下,瞬間以極快的速度追上了那幾團顏色奇怪的火焰。

墨黑色的光環將火焰圈住,繼而變成了黑色的球體整個將其覆住,幾個光球又乖乖回到了無鸞掌心。

隨著黑光的斂去,無鸞手中靜靜躺著幾枚光彩四溢的美麗羽毛。

“無鸞,這是……”還不待我問完,無鸞已揚手一揮,將羽毛收入了袖中。

從“羊角怪”的黑石頭,到怪鳥的血珠,再到現在的羽毛,我突然覺得,可能君無師傅真的沒有把無鸞教好,都這麽大的人了,居然還有亂撿東西玩的習慣……

“當真是堪憂啊……”我不禁喃喃感歎了一句,卻收到無鸞若有所思的眼神,不由笑得有些尷尬:“怎,怎麽……”

無鸞又看了我幾眼,這才別過視線。

“多、多謝出手。”那邊傳來聲音,我這才想起來那邊還有個人。

一高大男子慢慢從樹林的陰翳中走了出來,白衫上沾滿了灰塵,側擺處還燒焦了幾塊,發上掛著幾片樹葉,看上去相當狼狽。

“在下眠夜,敢問兄台高名。”那男人咧嘴一笑,俊朗的麵容在月光下十分好看,雖然狼狽,但仍然掩不住不凡的氣度。

無鸞似乎並不打算理會對方,轉身就要離去,誰料那人腳下更快,竟一個閃身壓到無鸞前麵,笑嗬嗬地攔住了我們的去路,動作靈活泰然,完全不見之前被奇怪火團追趕的慌亂。

“兄台這夜深人靜時進入這不歸林,又一眼識出了火羽雀的尾翎,施術修為更是卓越不凡,令在下大開眼界,如此緣分,在下委實想要結實一番,將來它日相遇,也好一報兄台救命之恩。”那人笑容真誠,形容出眾,頗合我的口味,隻是這番說話論調總讓我想起無鸞的大師兄,不禁還是打了個哆嗦。

無鸞偏頭暼了我一眼,看也不看對方,淡淡開口:“緣盡於此便好。“

我又是一口血。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那人似乎也沒想到會被這麽直接地拒絕,表情愣了一下,繼而不以為意地笑得更是爽朗了幾分:“兄台這般快言快語在下著實欣賞,不能結實實所遺憾。所謂‘萬事不得強求’,在下自然明白這個道理,那如今在下與兄台也就先就此別過,它日相見,必將萬分感激。”

我原本還以為這廝會抱著無鸞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喊著要以身相許,不料這麽快就放棄了,不禁有些失望地看向他,他也發現了我的注視,意味深長地對我眨了眨眼睛,便雙手抱拳,給我們讓出了通過的位置。

我這才相信他並不是欲擒故縱而是真心放棄,十分遺憾地回頭看他,卻不料他以唇語對我比了一句話,比完,接著便又是咧嘴一笑。

我看了之後驚訝萬分,他說的是:“小狐狸,往東走。”

我不由扯了扯無鸞的領子,下意識地詢問道:“無鸞,‘東’在哪裏……”

無鸞回頭詭異地看了我一眼,繼而捏了個訣,左邊光芒乍現,“那邊。”

“……哦,”我了解地點了點頭:“那我們就忘那個方向走。”

我覺得自己簡直是瘋魔了,居然當真相信了那人的話!那顯然是在耍我們玩啊!

也就在我感慨著自己怎麽這麽善良好騙輕易就相信別人的時候,阿閣綺樓的簷角卻遠遠出現在了視線裏。

無鸞顯然也看到了,偏頭看我的眼神帶著些驚訝,又往前走了兩步,卻像是想到了什麽般突然停了下來。

我以為發生了什麽,正要開口,就傳來了無鸞的嗓音,十分嚴肅:“之前的事情,不許和任何人提起。”

的確,今晚發生的事情實在太過詭譎,是不該亂說。

於是我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拍著胸脯保證道:“嗯,我是口風很嚴的好狐狸!”

無鸞微微挑眉,剛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像是不放心似得又盯了我一會兒,再次幽幽道:“守諾最好。但倘若師兄拿迷路之事取笑我,你便當真跑不了了。”

我聞言,腳下一個趔趄又是差點摔下來。

原來……保密是指這件事嗎……

後來回去,無鸞讓“花仙子”給我看傷,我將昨晚的事一股腦全部說與了“花仙子”聽,因為無鸞所要我保證的“秘密”,是個隻有他自己還以為是秘密的“秘密”。

“花仙子”邊聽我說,邊發出嘖嘖的感歎聲,表情似是剜心又似是驚異,黛眉微顰的樣子異常動人。這副模樣之於我本是十分受用的,但一經看到他身後洋洋灑灑的粉色花瓣,我的神智就立刻回到了現實。

“小東西,你可知道那稀溯鳥是多麽警惕又難得的妖獸,當年師傅入門考核就是帶一根稀溯鳥的羽毛去見他,交出者,方可收入門下。如今這鳥居然輕易就主動來挑釁,簡直不可置信。”他的神色認真,不像是在開玩笑,接著又道,“火羽雀是可用作上、下界通信的信鳥,更加難見。那人施術卻被反噬,但擁有此鳥尾翎,恐怕也非池中之物。”

屋內的氣氛突然變得凝重,所幸那飛揚的花瓣平添了一份奇妙的滑稽感。

良久,“花仙子”以手攏了攏衣衫,輕輕撫弄了下我的毛,力道十分舒服,我有些迷糊地閉上了眼,“無鸞有你,我便可放心了。”

“……什麽?”我有些沒聽清,也不知為何對方突然來了這麽一句,仿佛訣別一樣的語氣讓我心中頓時升起了不好的預感。

我抬頭,“花仙子“依舊是往常的巧笑倩兮,眉間是軟軟的溫柔。

我想自己果然錯覺,或許,是該好好睡一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