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對方逐漸幽深下來的視線,我輕輕咳了一聲,不自在地伸了個懶腰,舒活舒活筋骨,徑自下床繞過對方,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與其隔桌而坐。

“家中如花美眷等著,殿下這個時辰在我這裏晃悠,不太好吧。”

黑眸似笑非笑地瞅了我一眼:“哦,你倒是說說怎麽不好。”

沒想到對方會四兩撥千斤地將問題拋回來,我愣了一下,半晌才木訥道:“你養的小花等不到你會枯萎的……”

玄殤靜靜看著我,似是同意般地點點頭,“為夫這般便是來澆水了。”

他的話說得我一愣,“不,我是說……”

“待會兒再說,先跟我來。”

“去哪裏?”

某人笑得神秘,半晌方才吐出一句——

“秘密~”

***

鬧市,商鋪,熙熙攘攘的人群。

“……這裏是。”

“人界。”

我不禁幹笑了兩聲,自己不過是說說而已,他不是當真聽進去了吧。

“所以我們是來……”

“帶你轉轉。”玄殤沒有看我,而是淡淡掃視了一圈四周,然後一把拉過我——我就這麽被他扯著袖子一路拉到了人跡罕至的小巷子裏。

“……做、做什麽……”我警惕地看著對方,他倒是也不廢話,隻是憑空捏訣變出了頂帷帽,“戴上。”還不等我回答,一頂帽子就被扣在了頭上。

眼前原本清晰的景物頓時被遮了個朦朧。雖說這到人界來並不是我的意願,但是無論如何好歹是來了,如今自己整張臉都被擋了個嚴嚴實實密不透風——

“帶上這個作甚?”我毫不掩飾自己語氣中的不滿,還伸手扯了扯眼前的紗簾。

冰涼的大掌握住了我的手腕,清清冷冷的嗓音自頭頂響起:“別動。”

“我看不清東西了。”

“無妨。”

“會撞到人的!”

修長有力的五指伸入我的指縫,手臂被抬起,自己被五指緊扣的手存在感十分強烈地被拿到眼前晃了晃,玄殤淡淡道:“如此便好。”

“……”

……便好。

……便好你個頭啊!!!

對方趁我愣神的間隙,已經拉著我重新走上了人潮熙攘的街上。

被緊緊握住的掌心傳來熾熱的溫度,甚至能感受到對方的心跳——那種一下一下的律動仿佛可以直接刺激心髒,竟讓我一時之間分不清那一陣陣的跳動究竟是屬於誰的。

“有沒有喜歡的東西?”

溫醇的語調毫無預警地在耳邊響起,將沒有防備的我給嚇了一跳,險些直接叫出來。

“……什、什麽喜歡不喜歡的……”我在對方那雙離得太近的黑眸中看見了自己驚慌失措的臉,不由下意識地悄悄往旁邊挪了一步,然而被握住的手卻限製了自己的行動,男人礙事的身體又跟著黏了上來。

“我記得你從前很喜歡逛這種集市的。”他移開了視線,似乎是在回想些什麽。

逛集市?“……你在說什麽……”

“從前第一次與你去上界,我記得你很喜歡這種人多的要命的地方的。”看著他微微蹙眉思索的神情,似乎是在無意識地自言自語,卻說得我愣在了那裏。

第一次去上界?和臨央阿煌一起去救兄長那次?

“這麽說你沒有失憶?”我不敢相信地低呼出聲。

“什麽失憶?”

我當即捂住嘴,“唔唔”地搖了搖頭。

這原不是我的錯啊,想他突然對自己態度翻天覆地地變化,除了失憶這一個解釋,我當真想不出其他的可能性了。

“……在做了那麽多該死的事情後,我怎麽可能失憶。”

“……誒?”於是他又在說什麽……

於是……

……於是原本還十分曖昧的氣氛在以上對話結束的時候,突然謎一樣地變成了某種詭異的尷尬,隻是他牽著自己的手依舊態度強硬地沒有鬆開。

人界的集市確實和千年前自己在上界看到的完全不一樣。自己不是第一次來人界了。當時還是一隻小狐狸的時候,君無殤那閑不住的貨便已經帶自己暢遊人界各個他可以混跡的角落,君無涯更是借我原本就毛絨可愛的絕佳外形去勾搭漂亮的年輕姑娘,咳,好吧,以及美麗的年輕少婦。天地良心,我是十分不齒如此勾當的,但是被姑娘們的讚歎聲吹捧確實也大大滿足了自己的虛榮心。

好吧,狐狸的思維總是比較獵奇的。

如今自己這般爆黑曆史,為的便是想說明自己確實是人界閱曆豐富,當初惦記著來人界也不是為了圖新鮮。

人界總是有很多故事,我想即使隻有自己一個人獨自留在這裏,也不會覺得寂寞。

不會再如月宮那般……清冷得隻剩下自己的呼吸聲。

連兄長都沒有的月宮,讓我從此如何自處?

“你不開心。”

我有些錯愕地抬頭,那雙銳利的黑眸正一瞬不瞬地瞅著我,看得我脊背上泛起一陣疙瘩。

“我沒有。”幾乎是尚未回神的下意識矢口否認。誰知對方的回答卻比我更快。

“是什麽,讓你不開心。”

“我真的沒有不開心。”話說到這份上,我的脾氣也莫名跟著上來了。

“說。”握著自己的五指倏然收緊,讓我緊跟著蹙起眉來。

“奇怪,我怎麽不知道什麽時候自己的情緒對你來說變得這麽重要了?”

我此話一出,他卻突然沉默了。

不知是不是我們說話的聲音過大,等我此刻注意到的時候,我們已經變成了這條街上的焦點。

玄殤劍眉朗目,高大偉岸,舉手投足間總是有種不怒而威的氣度。少女們最受不了這一點——自己當初大概也是這麽個心態,於是乎從我們上街沒多久,自己便已經變成了嫉恨眼神的眾矢之的。更不提如今我倆大小聲之後,少女們的眼神竟然能讓我在覺得自己已經要滿身是箭躺血泊裏之後再次提升一個等級,我幾乎要被射出一個洞來。

自古皆傳是紅顏禍水,可見廣大人民群眾皆是低估了男色的巨大影響力。

我藏在帷帽紗簾之後的臉默默長歎一口氣,這才飄飄忽忽剛想開口,腰間卻突然纏上了一道力,我還來不及低呼臉便又被玄殤給按在了胸口。

這種拍餅一般的力道和姿勢似曾相識,我呼吸艱難地“嗚嗚”掙紮半晌方才想起,當年在上界的集市上,這貨也這麽幹過!

新仇加舊恨,自然分外恨,我當即舉起另一隻尚且自由的手幾乎是使盡全身力氣推對方。他似乎也沒料到我會做出這種舉動,竟當真給我推開了幾分。

“哦?”已經許久不曾聽過的悠長語調不急不緩在耳邊響起,輕飄飄的語氣中仿佛帶著幾分思量。

玄殤將視線從我身上移開,淡淡掃了周圍一圈,熾熱的眸光再次落回了我的身上。

“還有這種方法……?效果一般,不過倒是可行。”

我驚恐地看著他沉吟著自言自語,唇邊竟似是帶著一絲笑意。

……瘋了,真是瘋了。

“掙紮得再賣力些。”清冷的嗓音中似是含著笑意,讓我眼中的驚恐更是幾分,身體幾乎是不用對方要求便更是下意識地掙紮了起來。

纏在腰間的手臂很有技巧地鉗住自己,既不會弄疼我,又不讓我再離開半分,兩人好不容易分開的身體又從上至下緊密貼在了一起。

我當即悲憤了。

這廝放話讓我賣力掙紮感情是玩我來著?!

終於,就在我打算撂挑子不幹的時候,半晌不開口的玄殤終於發話了。

“這個女人是本大王方才劫來的壓寨夫人,脾氣火爆難馴。”話邊說著邊從腰間抽出了把蹭亮的大刀出來,啞著嗓子惡狠狠道:“本大王就是喜歡這種女人,自然也容不得別人……”說到這裏,玄殤突然不說了,隻是沉厲的黑眸帶著刀刃般的視線狠狠掃過圍觀群眾。

不知是因為玄殤的偽土匪氣場確實過於駭人,又或是那把刀揮起來虎虎生威視覺效果太好,人群中當即便響起了抽氣聲,圍觀之人中更是有好幾個男人狠狠抖了一下,打著哆嗦訕訕離開了。

不知是不是達到了玄殤想要的效果,他又揮了下刀,將其重新別回了腰間。

“帶著帷帽都能招來蒼蠅,真是一刻都大意不得。”

頭頂上又傳來某人自言自語般的低喃,我卻已經被方才的狀況給驚得下巴幾乎掉到地上。

……什、什麽情況?

“別動,乖乖跟著我離開。”

我幾乎是沒有回神地下意識點點頭,身體自己跟著對方的腳步一點點挪動,直到周圍響起類似於某種低笑聲,我這才恍恍惚惚地找回意識。

“沒想到有一天也能從你的臉上看到這種表情。”男人帶笑的嗓音悠悠然響起,倒是幾分熟悉。

眼前人穿著淺灰色儒衫,玉麵皓目,墨發黑長。

“蒟禮?!”

怎麽回事?

我當即一把撥開眼前帷帽的紗簾,果不其然,眼前正盈盈笑意的男人,不正是好久不見的蒟禮嗎?!

“你怎麽會在這裏?”蒟禮笑得是我沒見過的狹促,施施然地行了個禮。

“好久不見了,狐狸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