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秦隼禁錮著手腕離開塔時,趙噠噠並不曾料到,她將會迎接此生中,再無可能重現的顏色。
首先是大地在震動。少許的顫抖,帶著些許緊迫的不安,微微的,卻又井然有序的。
然後她看見了那些被作為甬道而建設的建築物,逐漸散發出一種並不張揚的光亮。光亮並不甚大,甚至可以說低調,然而那群光亮像是被點燃般,一點接一點地連接在一起,組成了一張讓人看不透的網。
這是並不能用日光來形容的慘白光亮,對,如果有一個詞可以形容,那就是螢火。
趙噠噠並不知道這螢火的意義何在,但是她又敏感地覺出了些什麽。
“蔚藍到底想要做什麽?”趙噠噠側過頭,用盡平生力氣緊緊地拽住秦隼的衣領。她竭力保持鎮定,連尾音處的顫抖都被她強行壓了下去。
可是她手抖得太厲害了,厲害到連那衣領都顯得堅不可摧。
秦隼沒有看著趙噠噠,而是久久地凝望著那座困著許多人的塔。
那座困著無數星堆高層、也困著蔚藍的城堡。
猛烈的響聲從塔的頂部爆發出來,一瞬間像是有什麽東西從域外宇宙,跨過漫漫星河,重新照耀回地球。
“開始了。”秦隼低低地念著,手緊緊地攥著,目光癡癡地望著,“趙噠噠,我們沒法回頭了。”
趙噠噠驚覺,那一張鋪天蓋地攏住地麵的網,仿佛此刻都圍困在了自己的身上。她呼吸困難地。喘著氣,忽然福如心至。
遠處的塔尖散發出劇烈的光,貫通地球表麵的那一部分畫有巨人麵像的塔身微微傾倒。
地球人所能看到的這一部分就已經傾斜得如此誇張,那麽,地球人看不到的那一部分呢?
到底在發生什麽?
一束極細小的光,微薄卻也決絕地,從地球人的頭頂,掉了下來。
這明明是放在平時,絕對不會被人注意的光線,然而卻也在此時被無數雙站在地球表麵的眼睛捕捉到。因為那並不是普普通通的光,而是自從星堆人在地球建立起星堆帝國後,地球人所能抓到的久違的一束光。
再前一次,便也隻是在蔚藍和她的母親一起墜下地球時的時候了。
“她居然付諸行動了,”趙噠噠的手不由自主的從秦隼的衣領上劃開,她慢慢地伸出手,去描摹那束不斷膨脹的光,“她居然成功了?”
趙噠噠有些不可置信,她忍不住想要把那束光從龜裂處撕下來,瞧瞧這到底藏了多少蔚藍的秘密。
“星堆人完了,星堆人完了!”
一聲又一聲的巨響後,他的下半截慢慢地墜了下來,騰起無數的煙霧,他們深深地埋在了泥土裏,又摔碎成了爛泥巴。
那塔身上巨大的眼凝望著眾生,往常的冷漠與輕蔑,此時仿佛變成了悲憫的無奈。或許是從弱者變回了強者,亦或是在地球人們的眼中,某一種東西,確切地正在被剝離。
他們歡呼著,仿佛不知道自己還身處在危險之中,他們暴怒著,仿佛下一刻就能在與星堆人大戰個八百回合。
事實也卻是如此,不隻是蔚藍身處的這個塔在爆炸,其餘13座塔同樣隨著主心塔的覆滅,而依次沉淪。
星堆文化所最值得驕傲、最讓人推崇的那一部分精神,在今日這一刻,甚至不到三分鍾的時間,便淹沒在了地球的土壤之上。
無數地球人不知道從哪裏冒了出來,拿著與星堆士兵同樣精良的武器,訓練有素地開始狙擊各個地方的異族軍人。
當趙噠噠收到這個情報的時候,她的麵前也已經出現了這樣的兵隊。
“喜鵲大人,一切都照您的計劃順利進行!”為首的地球人向趙大大恭敬地行了一禮,而後又轉過身,按照之前的行動內容繼續進行獵殺計劃。
趙噠噠便懂了,秦隼口中的“我們沒法回頭了”,到底是什麽意思。
蔚藍將一切都打點好,甚至包括身後之事,她將一切的重任推給了趙噠噠,不容她有任何異議。
因為——他們兩個人從來都不是在同一個高度進行的對話。
趙噠噠退了一步,卻不能反駁任何的話語。
“星堆人的秘密,或許會永遠都葬身在此時,你想要知道答案嗎?”
“宇宙核心的秘密,等你出了塔,就都知道了。”
趙噠噠想起了蔚藍的這句話,當時覺得她在騙自己,但趙噠噠還是忍不住信了。
現如今的情形,仿佛確實在告訴趙噠噠那個答案。
天空就像被岩漿所覆蓋過後的土塊均裂著挨在一起,之間用那點點的光亮連接著。
也不知誰喊了一聲“天快要塌了,快躲進甬道裏”,於是一大群地球人方才如夢初醒,爭先恐後地往那張網裏鑽去。
趙噠噠同樣再次被秦隼抓著走向了甬道,隻是這一次她終於不再掙紮。
“她瘋了,我也瘋了。真好,正好。”趙噠噠喃喃自語了片刻,終於從那如夢似幻的糾葛中走了出來,她的目光掙脫了迷茫,按住了自己的喜鵲麵罩,轉過頭來麵對著無數雙或敬畏或感激的目光。
趙噠噠說:“我們要把星堆人從自己的土地上趕出去。”
仿佛天也聽到了她的聲音。在趙噠噠話音落下的那一瞬間,那搖搖欲墜的禁錮,大塊大塊地砸向了地球表麵,然而在撞到網上時,卻又仿佛被那明明很不起眼的熒光所腐蝕殆盡。
煙塵過後,風朗氣清。
日光將醜陋的、幹淨的、美麗的、破敗的……都平等地展現在了眾人的麵前。
地球人睜大了眼四處望著這個陌生而嶄新的世界,這是他們出生後便從未見過的世界,卻也是百年前他們的祖先見慣了的日常。
塔壓塌了幾處軍營所與高級住所——好在他們討厭與地球人住在一起,所以塔的周邊全都是星堆人居住的地方,而此刻那些手無寸鐵的星堆人正在麵對地球人對他們的反向屠·殺。
這樣是不對的,但這是無可避免的,甚至是需要被推動的。
趙噠噠曾經認為的和平共處理念,在被蔚藍徹底地把住天平後,不得不宣告粉碎。
趙噠噠歎了口氣,用那雙與蔚藍截然不同的眼睛看著秦隼,低聲說:“我不可能會照著蔚藍所希望的那樣繼續進行複仇,今日起,我著力於讓星堆人離開地球。”
“她也沒打算讓你殺光星堆人——畢竟,隻要是生命,都像是野火燒不盡的草。仇恨越種越深,隻會給好不容易爭取來的和平帶來陰霾。”秦隼像是在複述著誰的話一般,慢慢地坐了下來,他似乎是有些累了,在得到了些許放鬆時,終於顯現出了些許的疲憊。
疲憊在他那張被火灼燒後,顯得有些嚇人的臉上更加的明顯。背著光,伴著響,趙噠噠與秦隼一站一坐,誰都沒有動彈。
喜悅與悲痛。在同樣狹小的空間裏並行發生著,這本是世間最荒謬的形態,卻又帶著必然的宿命。
被壓抑了那麽久的地球人,仿佛是被那燦爛的日光所蠱惑著,便如野狗一般地撲食著曾經隻敢匍匐仰望的星堆人。
“強者如果不尊重弱者,今日的星堆人便是他們的下場?”趙噠噠搖搖頭,道,“不對,若是強者禮讓弱者……卻也可能被弱者反撲,奪走一切,地位顛倒。”
秦隼:“成王敗寇,又何必多想。”
“可我是喜鵲了,又怎能不會多想。別忘了,從現在開始,我也是強者了。”趙噠噠終於也坐了下來,坐在了秦隼的對麵。
秦隼鄭重地說:“那我將會像侍奉蔚藍一般,輔佐在你的身側。”
一聲清亮的鳥鳴,劃開蔚藍的天空,劃過血腥的呼救與癲狂的笑意。
趙噠噠仰起頭,輕輕地說:“啊,是喜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