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怕再碰到四處搜索的錦衣衛,沿著僻靜處一路而行,不知不覺來到了一個外洋碼頭前,他發現一隻大商船正要升帆起航了,擇船不如撞船——他拉住一位船老大模樣的人問:“老大,這艘船前往哪裏?”
老大道:“舟山。”
王守仁道:“啊!正好我想去普陀山燒香拜佛,搭個便船行嗎?”
老大道:“便船沒有,二兩銀子一位,客官想上就快一點。船馬上就要起錨了。”
王守仁見沒討價還價的餘地,保命要緊,便上了船。商船行駛了一陣後,天色漸暗。到了晚上,所有遊客都睡著了。忽然,一陣狂風驟起,海麵上掀起了數丈高的巨浪,一個又一個的大浪衝上了甲板,把這艘商船打得搖搖晃晃。所有的船工和旅客都嚇醒了,人們哭爹喊娘,亂作一團。船老大和十幾個船工豁出命去,勉勉強強地將船舵穩住,僅能保住船隻不翻而已。商船已經失去了航向,在海麵上起伏不定,無目的地飄流,人命渺小如螻蟻。開始,王守仁也很驚恐。但驚恐於事無補,過了一會兒,他索性伸手抓住床架子,閉住眼睛什麽也不想,任船艙東倒西晃……不知過了多久,船兒漸漸平穩了些。王守仁想:“我命係於天,由他去吧。”於是,倒頭便睡。就在這起伏不定的船上,他竟真的睡著了……
忽然,他依稀聽見有人喊:“客官,到岸了。該醒醒了。”王守仁醒了過來,看見那個船老大正在喚醒自己。
王守仁問:“到舟山了?”
船老大說:“天知道到了哪兒,也許是到了小人國。船被暴風雨給打壞了,漂了一天一夜,終於看到了陸地,也不知是哪裏。別的客官都結伴上了岸。我挨個船艙搜查,結果發現你一個人還在這裏睡覺!什麽當口,你還睡得著?”
王守仁往船艙裏望了一眼,發現自己的包裹和寶劍竟然還在床下的角落裏,他急忙拾起包裹背上,說:“那好,我也下船。”
船老大還算誠懇地說:“荒天野地的,別人都走了。你一個人上岸,很不安全,還是留下等我們把船修好了一起走吧。”
“船家,敢問我們遇風後飄流了多久?”
“一個晚上加一個白天,現在天又快黑了。”
“放心吧,船家。這點兒時間,飄不到爪哇國去,我們肯定還在大陸沿岸。”
“那就好。難道您真的要一個人走。”
“走!怕什麽,我身上還有一把寶劍哪。留下我,肯定是想讓我給你們修理船隻白幹活是不是?告訴你,我飯量可大了,怕你們供養不起!”
“唉,啥時候了您還開玩笑。”
王守仁背上包裹,挎上寶劍,大步走出了船艙。抬頭一看,月亮已經升起在半空中了。船老大在背後喊:“客官,保重。我們一、兩天內走不了的,你還可以回來!”,說完無奈地搖搖頭。
王守仁沿在山路,望著天上的點點星辰,一路向大陸內部走去。一直走了數十裏,已經快到深夜子時了,他又累又餓,確實有點走不動了。突然,他看見不遠處半山腰竟有一座寺廟,真是欣喜望外。他走上前去,看見寺廟門楣上寫著“智化寺”三個字。他立刻走上前去,抓住門環使勁地打門。
不一會兒,門開了,一個青年和尚睡眼惺忪地問:“施主,這麽晚了有何貴幹?”
王守仁說:“師傅,我坐的船遇上了大風,漂到了這裏。請問這是何省何地?”
和尚說:“此乃福建布政司霞浦縣地界。”
王守仁聽說自己還在福建境內,心中不覺一陣高興,趕忙說:“師傅,請允許我在廟中借宿一宿如何?”
“這麽晚,那可不行。寺裏有規定,除了居士以外,其他香客概不留宿。再說,深更半夜的,誰知道你是幹什麽的?萬一你是官府追捕的逃犯,明天官差來了,找我們麻煩怎麽辦?”
“其實我也是朝廷命官,我可以給你銀子的。”王守仁央求道。
“從沒見過你這樣的朝廷命官。”和尚瞧著他一身落魄相,一撇嘴,用手一指,“看著沒?那邊山上有一個山神廟,足以遮風蔽雨,要想休息,去那裏吧。不管是拜佛還是借宿,明天再來!”和尚不耐煩地說。
“可是出家人以慈悲為懷……”王守仁心中仍有幻想。
“咣鐺”一聲,和尚關上了門。王守仁看著冷冰冰的寺門,氣得把寶劍抽出了半截,”還普度眾生呢!這什麽和尚!”想了一想,又把寶劍按回了鞘中。
他轉身順著山路,按照和尚所指的方向,又強打精神走了幾裏路,來到了另一座山包上。山上果然有一座山神廟,可是已經破敗不堪了。好在此夜星光明亮,走進去,發現裏麵什麽都是東倒西歪的,而且彌漫著一股說不出是什麽東西來的腥騷/味。王守仁發現,滿是灰塵的神龕前竟然還有一個香案,不覺心中一喜。他將包裹往香案底下一放,當作枕頭,然後往香案底下的地上一躺,把寶劍往身上一橫,因為實在太疲乏了,他很快進入了睡眠狀態,不久便鼾聲大作。
過了不知多久,山間叢林中竄出了一隻猛虎。它剛剛捕食歸來,已經吃得飽飽了。這座久已廢棄的山神廟近來就是這隻猛虎的棲身之所。猛虎來到廟門前,憑著嗅覺就已經知道廟裏有一個別的動物占據了自己的棲身之所,近前一看,隻見一個人躺在香案下的地上呼呼大睡。老虎大為驚恐,不知這是什麽厲害的家夥,竟敢占據自己的巢穴。它試探性地大吼了幾聲,王守仁睡得死沉沉的,一點反應都沒有。老虎很不甘心,繞著山神廟四周不停地踱步,邊走邊吼。聲音震動著整個山林,一些夜間在樹上棲息的小鳥都被驚得撲拉拉飛了起來,可是,王守仁睡得太死,呼嚕聲像和老虎的吼聲競賽似的,此起彼伏,一唱一和。老虎繞著山神廟走了十幾圈,看到自己的怒吼示威竟然一點效果都沒有,隻好怏怏地離開,另找其他棲身之所去了。於是,整個山林又恢複了平靜……
第二天清晨,五、六個青年和尚手裏拿著棍棒刀叉,小心翼翼地走上山來。一個和尚說:“都怪你。昨晚你讓那個求宿之人進來就是了,偏偏把人家趕走。結果方丈怪罪下來,叫我們一早去尋找此人。還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你說,我們上哪兒找他去,萬一咱們碰上猛虎怎麽辦?昨晚老虎差不多吼了半夜,可把我嚇壞了。”
另一個和尚說:“這能全怪我嗎?深更半夜裏突然跑來個陌生人求宿,你知道他是好人還是歹人?如果我留下個歹人來,那不是給咱們寺裏帶來滅頂之災嗎?這兩年天下不太平,我小心一點兒有什麽錯?”
另一個和尚說:“別吵嘴啦!咱們就在這山的周圍轉一圈。興許那家夥早給老虎吃了,咱們如果找著他的包裹,拿回寺裏交差就是了。”
幾個和尚來到了山神廟前,有人喊:“這滿地都是老虎的腳印,當心裏麵有老虎!”
又有人說:“拉倒吧你。滿地腳印隻能說昨晚有老虎來過這裏,要是現在裏麵還有虎,早竄出來把你給吃了。”
又一個和尚說:“進去看看,咱們幾個也習練過武藝,手上又有家夥。真有老虎也不用這樣膽怯呀。”
於是,幾個和尚小心翼翼地走進了破山神廟。一進門,發現一個人正躺在香案桌下睡得正香。一個和尚定睛一瞧,失聲喊道:“天哪!就是他。昨晚投宿的就是這個人。”大夥上去,看看王守仁手腳完好,依舊呼呼大睡,便將他喚醒。王守仁睜開眼,神誌仍然含糊不清地問:“幾位師傅,請問有何貴幹?”
一個和尚聲音顫抖地說:“你是人是鬼?怎麽在這裏睡覺?”
王守仁說:“我是人哪。昨夜這位師傅不讓我投宿貴寺,給我指了這個方向。我順著你指的路來到這裏,就在這山神廟安歇了呀。”
另一個和尚說:“我的天,你昨晚跑到老虎穴裏來了。老虎在廟門估計轉悠了幾十圈,滿地都是虎爪印子,怎麽沒把你吃了?”
王守仁完全清醒了。他明白了自己誤闖虎穴的經曆,卻十分鎮定,隻“哦”了一聲,然後不乏幽默地說:“興許我有山神保佑,老虎看見了我,雖然嘴饞,就是吃不了我吧。”
那個轟王守仁出門的和尚趕忙跪了下來,說:“老爺,你是神人下凡,連老虎見了您都害怕。小的昨晚上有眼不識真神,請老爺見諒。”說著,趴在地上磕了幾個響頭。其他幾個和尚也非常迷信,也連忙跪下來直拜。
王守仁神色淡然地說:“這麽早你們跑上山來找我有何貴幹?”
轟王守仁出門的和尚說:“稟告老爺。小僧法名旭原,今天早上寺裏的師兄弟們說起昨晚虎吼的事情,我把昨晚攆您走的事情一說,正好讓方丈聽見了。方丈非常生氣,責罰小僧和師兄弟們出來找您,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小僧和師兄們一陣搜尋,結果沒想到在老虎窩裏找著了您。老爺,請原諒小僧有眼無珠。”
另一個和尚心有餘悸地說:“神人老爺,還請您跟我們回廟中去吧。有話跟我們方丈說。這裏畢竟是虎穴,萬一老虎再來,你有神靈護體,小僧們可就有性命之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