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銑在走之前送給了王守仁一首詩:

【出塞(二首)】

軍行入大漠,遙見胡騎來。

死戰四五合,白日昏黃埃。

戰敗虜星奔,血灑陰山隈。

高功在主將,南向班師回。

漢家開疆土,窮兵逐天驕。

後有竇車騎,前有霍嫖姚。

明時重文教,邊功誰敢邀。

邇來逐小醜,已覺戰士凋。

看著這兩首詩,王守仁留下來兩行熱淚——“明時重文教,邊功誰敢邀”並非隻有戴銑和王守仁看到了這一點,謝遷、李東陽、劉健、劉大夏、王瓊……這些朝廷重臣哪個看不透這一點?皇上也看不透嗎?

此時的蒙古小王子達延汗,表麵上對明廷示好,暗地裏已經開始了他雄心勃勃的蒙古部落的吞並計劃!這就如同,你背後始終有一雙手,時刻準備掐你的脖子,雖然它暫時先幹點別的!

或許是童年苦難生活的陰影給孝宗朱祐樘留下了太多的印痕——他是個勤謹的皇帝,但也是個懦弱的皇帝,他不想惹事,不想挑起戰爭,隻要安安穩穩就好!在這種聖意之下,群臣更不思進取,因此這短暫的中興就如同鏡花水月,隨著朱祐樘羸弱的龍體逐漸消逝。

朝堂上下一片萎靡之時,各地案件頻發,王守仁協助刑部周侍郎巡檢安慶、徽州等地,會同當地的巡按禦史審決重囚——這些囚犯大都是秋後問斬的死刑犯。作為中央官員,在重新審案時,他擁有拍板權,也就是生殺大權!

在審理這些案件的時候,王守仁充分運用了一條原則——對奸猾之人,隻能更奸猾;對流氓要更流氓!他的案桌旁經常放一本《孫子兵法》,他已經習慣了將兵書上的智慧運用到各行各業!

徽州有個嗜酒如命的丈夫,娶了個花容月貌的媳婦,按道理應該百般疼愛,收斂身心,好好過日子,可積習難改,敗光了家產,又打起自個媳婦的主意。

一日,酒鬼丈夫跌跌撞撞回到家中,腆著笑臉,說是有位富商早就看上她了,並願意出重金娶她,一輩子不愁吃穿。婦人認為這簡直是奇恥大辱,堅決不同意,而丈夫已收受巨額黃金,答應了此事。

婦人當場痛哭,丈夫威脅強迫。無奈,婦人隻好同意。丈夫大喜,選擇了一個晚上;準備了酒宴引富商前來。

準備完畢,酒鬼丈夫刻意藏起來,嗬斥婦人好生招待,富商正巧有事耽擱,來遲了一些,走進房裏大吃一驚:婦人已被殺死,頭已經被割下來,隻剩下無頭女屍。

富商驚恐地大叫起來,驚動了左鄰右舍。婦人的丈夫也聞聲出來,見狀一把揪住富商,說他正好撞見富商殺了他的妻子。

富商連喊冤屈說:“我看上這位美麗婦人,這也無可厚非,但君子取之有道,如果不從,強求又有什麽用?我殺了她,不是同樣什麽也得不到嗎?”,但酒鬼丈夫怕富商收回黃金,而一口咬住是富商所為。

王守仁審查這個案子的時候,富商已經被押在牢裏一年了。他怎麽看富商也不像是因為貪色而殺人的人,況且作案後應該脫身才是,反倒是他喊來了左鄰右舍。

王守仁派人調查街鄰,有人說:“以前這兒有個巡夜的化緣和尚,在殺人案件後,就不見人影了。”

王守仁又立即派人查訪和尚的蹤影,果然在鄰村找到了他。便設了個圈套——讓一個人婦人穿著死者的衣服,躲在林中。等和尚經過此林,那人便學著婦人的聲音叫他:“和尚,還我頭來!”

和尚被嚇破了膽,以為真是冤魂索頭來了,忙答道:“頭在你第三個鄰舍的草垛裏。”

早已埋伏在林中的眾人聞言一擁而上,將和尚捉住。和尚自知事情已經敗露,隻得老實交代:

那夜他巡街化緣,見婦人家門半掩,不見裏麵有人,便溜進去偷東西,進入房內見一漂亮女子,心生歹念欲強奸她。不想女子反抗激烈,和尚一怒之下就殺了她,把她的頭帶出去,藏在了草垛裏。

官府把第三戶人家的主人抓來,那人說:“有這麽一回事。當時因害怕招惹是非,就把人頭埋在園子裏了。”

官吏派人前往挖掘,果然挖出了婦人的頭。於是,和尚被處死刑。

這件案子雖然了結了,但王守仁仍然替死者憤憤不平,於是他又導演了一次裝神弄鬼的伎倆,趁酒鬼酒後熟睡之時,把他抬到了墳地裏,妻子的墳墓前,還扒光了衣服。(當然最後這件事沒有列在案子裏。)

王守仁就這樣不知疲倦地審理了一件又一件懸疑案件,但仍然有人頂風作案的。犯案的又是個和尚,可見當時和尚的副業比較多。

和尚和錢氏兩兄弟一起犯了盜竊罪。和尚被抓後,首先供出他們兩兄弟,於是官府把兩兄弟也一起抓了起來。

但沒過幾天,和尚忽然翻供說沒有兩兄弟的事,都是他一人所為。王守仁首先想到的是,兩兄弟的家人買通了和尚,出獄後自然有和尚的好處。

王守仁拿起另一份狀子說道:“既然你一人頂罪,那就好落案了,不過現在你已經罪上加罪,當判死刑——有人舉報你搶劫途中,殺害一位鄉民!”

和尚連喊冤枉,這時有官吏走到王守仁耳邊小聲嘀咕了幾句,王守仁就借故說有要事,讓幾個衙役跟隨自己出去抓人,隻留下幾個賊跪在堂下、兩個衙役守在門外。

這時和尚手舞足蹈地朝錢氏兩兄弟,拍了拍屁股,又抹了一下脖子,看得錢氏兩兄弟直發愣,和尚隻好氣急敗壞地解釋道:“之前是搶個東西,頂多挨幾下板子,但現在是殺人案,我不能替你們頂了,你們得給我作證!”

錢氏兄弟齊聲說:“你……出爾反爾!”

這時王守仁重返堂上,把躲在案桌下的官吏叫出來,讓他把在桌子底下聽到的當堂說一邊。

錢氏兄弟見無法抵賴了,隻好當堂認罪。

王守仁頓了頓又說:“哦,有人誣告你殺人的事,已經澄清了,是跟你同名同姓的人所為!”。

堂上的衙役都掩嘴偷笑,他們已經目睹了這位青天大老爺的“奸猾”,但凡心有不軌的,絕對沒有好下場。

不過,還是有人即便認識到了這一點,仍然覺得自己做得天衣無縫。

有這樣一對父子程老二和程小二,他們父子倆可以說上梁不正下梁歪,而且經常歪到一塊兒去——他們這次瞄上寡居的程老大,想把他的家產據為己有,但程老大很明顯沒有成全他們的意思,一直活得健健康康,沒病沒災,使得程老二在有生之年實在看不到什麽希望了!

父子倆一合計——殺了他!於是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他們倆把程老大灌醉了,推進了井裏,淹死了!

父子倆用纜繩把他吊上來,準備劃船扔到湖中央,但程小二說話了:“不行!新來的巡案官老爺有點神通,恐怕逃不了他的法眼!”

於是他想了一個更絕的辦法:他早就看自己的媳婦不順眼了,一直想休了再娶,何不借這個機會殺了她?

於是他喪心病狂地拿刀剁下了正在熟睡的妻子的頭顱,又割下了程老大的,把兩顆頭顱放在一起,說道:“世人都對奸夫淫婦嫉惡如仇,我們為了正義,殺了奸夫淫婦,罪名很輕!隻有這個辦法才是萬全之策!”

他們的算盤打得的確很不錯——人,是他們殺的沒錯,但是有恰當的理由!

他們想得的確很美,但王守仁還是打算讓這個理由不成立!

王守仁很快從夥房找來兩隻雞,一隻剛剛淹死的,一隻活蹦亂跳的,讓廚師當堂剁下來活雞的腦袋,然後又割下來死去那隻的腦袋,兩隻放在一起,問道:“你們看看,這兩隻雞的腦袋,有什麽區別?!”

慌慌張張作案的父子倆,機關算盡,當他們看到活雞的腦袋血液四濺,而死去的那隻雞的腦袋並沒有流血,傷口發白時,才恍然大悟!隻好如實招來!

王守仁就是這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如破竹(自創的連體句),一個個懸疑案件迎刃而解!

當地百姓稱頌王守仁為:“王青天”,王守仁笑了笑:“我不是什麽青天,我也是在望青天而已!人在做,天在看!有道是: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眾鄉親需積善積德,鄰裏和睦,融洽相處,才不負皇恩浩蕩!”——沒辦法冠冕堂皇的話還是得說一點的!

這次巡案件勝利告罄,王守仁返京之時,很多鄉民拿著雞蛋、鮮花、饅頭來送行。

周侍郎是個好官,盡管自己做了不少大麵的工作,但他知道王守仁的確是個不同凡響的人物,沒有他這次的高效率審案,任務就不至於提前個把月完成。

看著他受著百姓的擁戴,他真心為王守仁高興,並打算回京匯報工作時,向上推薦一把。他打算這樣做,也有他自己的理由,那就是跟王華的人情關係——王華現在已經是禮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學士。順水推舟,成人之美,何樂而不為!

返程途中,周侍郎見王守仁對風景名勝頗為投入,就準許他沿途隨便逛逛。

結束了冗繁的審案工作,王守仁正好也打算舒活舒活筋骨,抖擻抖擻精神!

王守仁跟月月要了份地圖,當即就圈中了九華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