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匆匆,婁府最近總是早早掩門。

理學府邸,早已不是原來的那番樣子。

隨著“吱呀”的一聲,家丁把門關上,然後“哐當”一聲,把栓子別上。

關門的老家丁慢慢踱著步子往院子裏走,忽然聽到沉悶的“噗通”一聲響,然後就有人呻吟了一下,他也懶得理會,現在災民遍地是,沒準是流浪的人靠在門口歇息呢!

“咚咚……咚咚......”

“誰啊……”老家丁不耐煩地喊道。

“是我…...伯安”王守仁喘息著斷斷續續地說完,就猛烈咳嗽起來。

“伯安是誰?老夫不認得你啊!”老家丁緩緩走到門口,打開門,打量了一下王守仁,說道。

“我以前經常來府上的,你是新來的家丁嗎?你們家大小姐呢?”

“小姐,他七天前就出嫁了,嫁進了寧王府,看來你是認識我們家小姐了!哎,小姐是不滿意這門婚事的,老爺也不開心,小姐一走,老爺覺得住在府裏,不是想起老太爺就是想起小姐,觸景生情,徒增傷感,於是搬到書院去住了。原先的家丁都打發走了,省下來的開支,都賑濟災民去了,留下我一個老頭子,天不黑就關門了!”老家丁自顧自地嘟囔著,完全沒看到王守仁的反應。

“出嫁了……”王守仁胸口一陣劇痛,強忍著爬到馬背上,不料突然噴出一股血來,隨即從馬上跌了下來,這可把老家丁嚇了個半死,他上前摸了摸王守仁的鼻息,還有氣,於是不知道廢了幾個時辰,一點一點地把他拖了進去,再怎麽著不能讓他死在門口啊!人拖進去了,轉身牽馬,馬卻不見了!

醒來的時候,王守仁發現他正是躺在幾年前他住在婁府時的那張床上,他迷迷糊糊睜開眼,渾身熱得要燒起來。

朦朧中,感覺回到了幾年前,一切像是夢裏一樣。那一次,素珍就是這樣顰顰婷婷走進來,坐在床邊,他的心撲騰地像是揣了一隻兔子。

這麽巧,打門外輕盈地走進一個人來,憑感覺他就知道進來的一定是一位女子,是素珍嗎?!

“素珍!素珍!”他喊了起來,一邊掙紮著坐起來,那女子並沒有答複他,而是一手摁著他躺回床上,一手輕輕放在他的額頭上,試了一下體溫:“燒得這麽厲害!來,起來,把藥喝了!”

“是芸玉?”王守仁說完,頹然地閉上眼睛,然後又翻身坐起來,“我要去找素珍!我要去找她!”

“不行!你現在這個樣子,怎麽騎馬?!到了你也就沒氣了!”諸芸玉強行把他拉回來。

王守仁顧不得那麽多了,再虛弱也是高芸玉一頭的大男人,用力一甩就把芸玉甩開了,芸玉跌倒在地上,疼得嗷嗷直叫。“就你會心痛,別人就不會心痛嗎?!”諸芸玉朝著王守仁的背影大喊了一句。

王守仁什麽都聽不到,跌跌撞撞自己下樓去,竟然摸到了門口,然後喊了一聲“月月,千裏馬!”

“主人,我的馬跑了一天一夜,還沒補充能量呢!”月月非常不樂意地抱怨道。

抱怨歸抱怨,月月還是爽快地喚出來千裏馬,這一幕正好被隨後趕來的諸芸玉看到,她驚訝地指著馬問:“這馬…….這馬不是仙女救我時騎的那匹嗎?還有,我剛剛聽到仙女的聲音。這是怎麽回事?!”

神誌不清的王守仁,什麽都不管不顧,騎上馬就喊了一聲“駕!”,誰知道千裏馬紋絲不動。

“月月,你的馬罷工了!你快想想辦法!”王守仁央求道。

“不是罷工,是我不讓它走!”說話間,月月就一個轉身,閃亮地出現在眼前,諸芸玉趕忙喊了一聲:“仙女!”,月月走到諸芸玉麵前,把她拉到馬邊,說道:“她自從你昏迷,大半夜的,不顧自己的安全,去央求郎中來給你看病開藥方,然後給你熬藥,喂你喝藥……而你,連我們非人類都不如,一點良心都沒有!我要帶她一起走!芸玉,上馬!”

諸芸玉簡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你,到底是不是仙女啊!”。

“邊走邊講,路上說!”

“嗯,好,哇…….這馬跑得好快啊!!!仙女,快給我講講,這一切到底怎麽回事?!”

“是這樣…….”於是月月就把前前後後,把從謝天倒王守仁,再到土匪綁架所有的事給講了一遍,等講完的時候,洪都也到了。

天剛蒙蒙亮,諸讓聽到了拍門的聲音,以為出了什麽大事,開門一看,原來在京城準備科舉的女婿回來了。諸讓一看不是別人,就沒什麽好擔心的了,對於他而言,女婿不正常才是正常的!

諸讓從沒有因為女婿的特立獨行而少疼他,倒是這次去京城,不帶著自己女兒,諸讓多少心裏不是滋味。每次問道王華這個問題,王華都支支吾吾,借口說王守仁專心課業,現在學業上突飛猛進來搪塞。現在回來就好,別的他也懶得問,再說了天還沒全亮,想他們一路趕來,需要睡個好覺,於是連忙打發人去收拾被褥去了。

“伯安,你要是找素珍,就等天亮吧!現在還有一個時辰,你睡一小會吧!”芸玉說。

“不,我不困,你睡吧,我坐一會!”

“那怎麽行,你不睡也躺在床上,我坐著!”

“芸玉……我對不起你!月月說得對,我是……很沒良心!”

“別說了,我從沒責怪過你們,以前沒有,現在更不會。我本來是有一點點小委屈的,但是聽說了你們倆的故事,我就不覺得委屈了,對了,月月呢?”

“這兩天沒來的及曬月光,她休眠去保存能量了!她還是頭一次因為別人,而不聽我的指令!”

“嘿嘿,那是因為芸玉的確可愛!”

“對了,為什麽你會在婁府?”

“哎!!!說了吧,你就會覺得欠我的太多;不說吧,我還真有點委屈!”

“我好像從來沒有和你這麽安靜地聊過天,你就說說吧!”

“嗯,素珍婚禮那天,我沒有見到徐淮安,我就納悶了,他怎麽可能不過來呢?!我就問別人,才知道他要去京城,準備科考,我一想,他在京城無依無靠,肯定會去找你落腳。所以呢,我就住在上饒的客棧裏,每天來看看有沒有人來婁府找人!”

“你好傻啊,你跟門口老伯說一聲不就行了?!”

“你才傻呢!他跟你說了,你不是照樣馬上離開?!其實啊,就連寧王府前,我也讓高大全盯著呢!”

“為什麽?”

“一方麵怕你直接去那裏了,鬧起來,一方麵…….”說道這裏,諸芸玉忽然打住了,心裏直怪自己的嘴沒把住門。

王守仁豎起食指,抿起嘴,點著諸芸玉的腦袋,說道:“肯定有事……快說!”,見諸芸玉不說話,硬來是不行的,於是上下其手,撓她的癢癢。

諸芸玉連連認輸,說道:“好吧,好吧,我說!”,她也抿起嘴,但忽然又變得愁眉不展起來,“是伯虎!他在婚禮那天鬧事,被王府的人抓了起來……不過你別擔心,婚禮完了,朱宸濠就把他放了,隻是讓他留在王府上,讓他繼續做素珍的書畫老師,現在隻有伯虎能讓素珍偶爾笑笑,那個朱宸濠也是迫不得已!”

“伯虎……他為何這麽做?!”

諸芸玉長歎一口氣“唉,都怪素珍太有魅力了,傾倒天下眾生,不像我,沒人疼,沒人問。你就沒有想過:伯虎也是喜歡素珍的?好東西人人都喜歡嘛!”

王守仁欲言又止:“那……”

諸芸玉急忙道:“別擔心……伯虎知道素珍眼裏隻有你,因此,他就把這份感情悄悄藏了起來,所以自從你走後,他也沒有再跟素珍多聯係,婚禮的事,素珍又怕你知道,也不敢告訴伯虎,直到後來伯虎還是聽說了,在婚禮上大鬧一場,那情形不亞於當時朱宸濠大鬧你我的婚禮!所以朱宸濠就把他抓起來了!不過,素珍已經嫁給他了,她也得給素珍麵子,沒把他怎麽樣!就怕他放出來,給伯虎來黑的,所以我讓高大全暗地裏盯著……”

“芸玉,明天,你能把素珍約出來嗎?”

“我試試看吧,就看朱宸濠在不在了!”

“那伯虎呢?”

“放心吧,他沒事!朱宸濠留他在府上,隻是緩兵之計,讓他開導素珍而已。他又不是傻子,能把這樣一個大帥哥放在府裏放心睡覺?伯虎哪一點比不上你?沒準素珍…….好了,我不說了,小眯一會兒。”

諸芸玉就是諸芸玉,刀子嘴豆付心,看似一個瘋丫頭,其實真的心細如塵,把每個人都照顧得很周到。王守仁看著她,一陣心酸,他開始想自己回到明朝,到底能做什麽,該發生的還是發生了!結果隻是帶來了兩個人的痛苦,和對芸玉的虧欠!

晨曦通過窗欞的薄紗照了進來,籠罩在芸玉嬌小的臉龐上,王守仁輕輕地給她批了一件衣服,坐在她旁邊,靜靜打量著她。她安靜地睡著,呼吸均勻而悠長,粉紅臉頰上纖細的絨毛,借著晨曦的反光,形成非常可愛的一小層光暈-----看上去就像成熟的桃子!

王守仁沒有打擾她,而是靜靜離開屋子,叫上高大全,一起走出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