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秋風乍起。

王守仁自夢中醒來,依稀記得夢中所寫的一首詩詞,於是起身下床,揮毫潑墨寫道:

卷甲歸來馬伏波,早年兵法鬢毛皤;

雲埋銅柱雷轟折,六字題文尚不磨。

在這個夢裏,王守仁又回到了出遊居庸關,考察邊塞的時刻。現如今,北方邊陲的狼煙烽火伺機待發,中原的農民起義又此起彼伏,可以說是長城內外,內憂外患!今夜的這個夢,是在提醒自己的愛國之心嗎?

兩年前,尚且逐胡兒,策馬揚鞭,馳騁邊疆,學習兵法騎射,慨然有經略四方之誌,而現在卻被束縛在園林花房,鳥鳴花香中,樂不思蜀!最後他決定“不行,無論如何我要出去,大不了跟諸伯父來硬的……”

“伯父”,一早王守仁叫住諸讓。

“伯安啊,什麽事?!”

“伯安想與伯父探討一下男兒的抱負!伯安以為,大明朝現在內憂外患,北方胡虜虎視眈眈,大丈夫應該捍衛國家,戎馬邊疆,馬革裹屍還!”

“好,你有這一番抱負,將來必定能成為韜略統馭之才!”

王守仁一聽,諸伯父並沒有像他父親一樣,上來就責備他狂妄得沒有邊際,於是心想:有戲!因此,王守仁還想更近一步:“諸伯父,伯安在塞外的時候,曾經多方探詢胡人消息,鑽研對付胡人入侵的計策,頗有心得,這總是悶在府裏,不親臨其境去考察,就不會有行之有效的對敵之策。洪都的土匪也如出一轍,不深入民間,明察暗訪,發動群眾…….”

話還沒說完,就被諸讓一擺手打斷了:“你我已經是自家人,我也不妨直說了,大明朝經曆了成化年間的後宮幹政和太監專權,已經朝政黑暗伸手不見五指,再加上憲宗閉目塞聽,沉溺方術女色,整個朝廷已是病入膏肓。所幸,孝宗繼位以來,言路大開,更新庶政,但改變奸佞當道的局麵,也非一日之功!再者,身為布政使司參議,伯父官微職輕,幫不上你什麽!你要是想施展自己的抱負,隻有一條路,那就是登科入仕!”

“這……登科入仕,起嘛要三五年……不過,伯安早有此意,今天伯安就回紹興,潛心學習四書五經,爭取能像爹一樣,金榜提名!”

“嗯,這才是我和你爹最大的願望……至於回紹興嘛,就不必了,洪都雖然土匪多,但名人士子也不少!我明天就給你請一個洪都城最厲害的老師!”

“這……”,王守仁心裏暗暗叫苦,繞了半天還是回來了。有人說的對,若是對付一個心思複雜的人,是比較容易的,因為他的所求也多,反而有機可乘;而對付一個心思簡單的人,就比登天還難了,諸讓就一門心思要搞定這個女婿,除此外,他還真的什麽心思都沒動過,你說什麽都行,就是不能離開府上!

好吧,既然沒有別的方法了,為了麻痹諸讓的注意力,王守仁在書桌前忙活起來。看看這筆墨紙硯放到現代都是古董,自己這字是太暴殄天物了,看了直讓人崩潰,於是就從練習書法開始吧!

這練習書法真不是容易的事,尤其是身為王羲之的後世子孫,想蓋過老祖宗那是癡人說夢。都說大樹底下好乘涼,實際上大樹底下長不了幼苗,因為光有陰涼,見不著太陽!

為了配合女婿,諸讓從官署裏麵帶回三大箱紙,沒想到短短半個月時間,王守仁竟然全部用完。起初,他不停地臨摹,揮汗如雨,常常站著一寫就是大半天。

忽然有一天,王守仁把筆放下,不再寫字了,而是在心裏描繪字的形狀,他發現每個字都有自己的靈魂和法則,需要專注思索,靜心思考:有的疾如風雨,有的矯若龍蛇,有的跌宕起伏,有的神韻超逸,有的端莊秀雅,有的豪邁奔放!你讀懂了他們,就會融會貫通,寫出自己的風格!

當王守仁再次提筆落墨寫下一篇《蘭亭序》時,已經讓眾人驚為天人,這短短的時間竟然有如此造詣!甚至,當朝宰相謝遷府上的人見到,都急於索要回去,謝遷一看,大讚:骨挺神駿,筆勢飄逸,大有澹齋之遺風!

不得不說,人是有天性之分的,“勤能補拙”有時候隻是一個善意的謊言。不信,你看看下麵這兩位:範進和楊廷和。世人都稱唐伯虎是風流才子,跟這位楊廷和比,還是有一點差距的,隻不過唐伯虎風流倜儻,綜合得分比較高而已!

楊廷和,當今的大學士,八歲熟讀四書五經,十二歲中舉,十三歲會試,楊廷拉著爹的衣角去考場,凡是見過這父子倆都都問:考試這麽大的事,還帶孩子來,家裏沒老人看嗎?隻見楊廷和鬆開爹的衣角,獨自走進了考場,眾人啞然……

範進,五十四歲才中秀才;後來他打算去應鄉試,卻被胡屠戶奚落,叫他死心,但他寧可讓家人挨餓也要再去應考;及至中舉,他竟然歡喜得發了瘋。

你可別以為範進是《儒林外史》中的虛構人物,實際上他的原型是萬曆年間的黃仕俊,吳敬梓隻是截取了一個生活片段。黃仕俊就是這樣堅定不移,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地考,終於成了萬曆三十五年的狀元,如果王守仁能在這一世活到八九十歲,也許能見到幼年時期的黃仕俊,勸他直接等四十多歲去考吧……扯遠了,我們談的是天資的問題……

王守仁一直覺得自己這一世,如果有什麽建樹,一會是在軍事上,最好是賽過諸葛亮!然而,冷不丁的一次書法上的成就讓他先出名起來,竟然驚動了當朝宰相。當朝宰相拿著字找到同僚王華,說:“狀元郎的兒子果然不同凡響,書法造詣極高,真是天賦異稟,如果參加科舉,將來安插到皇帝身邊,寫寫畫畫,那是相當滋潤的!”。

王華一聽,差點忘了自己還有這麽一個兒子,想一想自己也太自私了,為了耳根清淨,特意找了個偏遠的地方扔。還好,這諸介庵真夠義氣,竟然能把這不孝子調教地這麽好,現如今當朝宰相都上心了,自己就不能不當回事了!說來謝遷也是有自己想法的吧?對了,宰相兒子謝丕,將來不就是芸玉的妹夫了嗎?那也就是伯安的妹夫!那自己兒子就跟當朝宰相攀上親戚了,將來仕途一片光明啊,甚好,甚好!

王華回家立馬修書一封,又命人置辦彩禮,讓諸讓全權辦理這場婚禮,還選好了日子,就下個月初一吧!

明朝奉行周製婚禮,諸讓早已讓人做好了鳳冠霞帔,還專門請來司儀,想到明天王守仁叫自己嶽父的樣子,一切的辛苦都是值得的。狀元郎的兒子結婚,如果不搞得熱鬧非凡,那不就成了大笑話了嘛!即使賠本也在所不惜,何況能把大女兒嫁出去,倒貼也值得!哎,這兩個閨女,一個嫁給狀元兒子,一個嫁給宰相兒子,總算彌補了一下沒有兒子的遺憾了:兩個半個兒,不就是一個兒嘛!

諸芸玉比起王守仁也好不到哪裏去,除了試婚服,就是被人教著如何拱手、作揖、跪拜、邁火盆……她一麵為這些繁文縟節搞得惱怒不堪,一麵也頗為好奇,有時候她也會呆呆地想:自己總不能一輩子這樣瘋下去啊,如果真要出嫁,她會嫁給一個什麽樣的人……伯安……才不會嫁給他這樣與自己斤斤計較的……其實,他雖然討厭了點,人還是不錯的,跟他在一起總覺得全世界都在眼前……唉,想什麽呢,我怎麽能跟素珍姐姐搶呢…..再說了,伯安也喜歡素珍,我算什麽,不過是他眼裏的瘋丫頭而已!還有,我答應過仙女,讓他逃出去,該怎麽逃……..

有了!廣潤門內的道觀鐵柱宮!

諸芸玉叫來依蘭和高大全,二人恭恭敬敬地看著諸芸玉,不知道她在這個節骨眼上又出什麽餿主意!

諸芸玉道:“高大全,你是不是為了伯安什麽事都敢做?!”

依蘭:“是!小人為了公子,掉腦袋,也就碗大的疤!”

諸芸玉“依蘭,你呢?”

依蘭:“依蘭為了小姐,也是什麽都願意幹!”

諸芸玉“誰問我了,我是問為了王公子!”

依蘭怯生生答了一句:“願意……可是…….依蘭能不能問問,小姐到底要我們去幹什麽?”

“我要讓王公子逃出我們府上,想來想去,你們倆最貼心!而且,伯安有恩於你們兩個,你們必定會配合!”

他們兩個一起驚訝地看著諸芸玉:“什麽?!小姐你…….”

“你們到底做不做!”諸芸玉看到他們倆被這麽點事就嚇成這樣,隻恨他們沒出息。

“小姐,這可不是一件小事啊!老爺都忙活了一個月了,請裁縫、廚子、司儀,連喜帖都發出去了,來赴宴的都是有頭有臉的官家人,這新郎要是跑了,你讓老爺的臉往哪擱啊!”依蘭鼓起勇氣,擰著頭皮,堵了回去。

“是啊,小姐,這可是關係到整個府上的聲譽,還有兩家的交情啊……最重要的就是……”高大全也附和道。

“最重要的什麽?”

“最重要的就是小姐你的名聲啊!”,高大全鼓起勇氣,豁出去了,說了出來。

諸芸玉反而沒話說了,是啊,她的名聲已經不好了,如果新郎再逃婚,恐怕日後就成了整個洪都百姓的笑柄了;但是,每當她想起王守仁和婁素珍對視的兩雙眼睛,她就有種罪惡感……

“幫……不幫…….幫…….不幫……幫”,諸芸玉每當有難題拿不定主意的時候,就會撿起樹葉來數,以此來決定,此時也沒樹葉,就隻好掰著自己的左手數,最後的答案是:幫!

依蘭看著諸芸玉馬上要下決定了,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說道:“小姐,你可以數兩個手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