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姍姍來遲,這一夜對寧王來說是相當漫長。帥船上,寧王繃著臉坐在正中,太監劉吉站在一旁伺候。旁邊分坐著李士實和劉養正,下麵還坐著王綸、淩十一、餘欽、葛江和王春等將領。大家一臉愁容,正在爭吵不已。
王春說:“王爺,昨日一戰,乃是葛江所部不聽調度,陣勢散亂,末將把官軍擊退時,他們跑到前麵來搶功,把我們的隊形也給攪亂。待到官軍發起反攻時,他們又率先逃跑,引起所有船隻的混亂,所以,昨日一仗,失敗的罪責,葛江難辭其咎。”
葛江說:“不要隻怨我一個人。餘欽的船隊,本來在左翼護衛,可是偏偏疏於防範,讓官軍的幾支援兵插了進來,攪亂了我軍陣腳。最可氣的是,他們竟然讓幾隻小船衝了進來,船上竟用木牌寫著:‘寧王已擒,我軍不得濫殺’,這不是誑我們嗎?”
寧王大怒,說:“葛江,你還有什麽可狡辯的?昨天本王親自觀戰,親眼看見你的船隊不聽指揮,搶功時比誰都急,逃跑時比誰都快!來人,把葛江給我推出去斬了!”
幾名衛兵進來,按住葛江就往外推。葛江大叫“王爺饒命!末將冤枉!”話音未落,已經聽到船艙外“喀嚓”一聲。
寧王鐵青著臉,傳令:“抬出來。”幾名太監抬出了兩個大箱子。打開一看,全是金錠和珍珠瑪瑙之類的值錢東西。寧王說:“按劉國師的主意,我軍昨晚已經將所有戰船連成方陣,可以齊進齊退,今天我軍務必殊死一搏。我們還有將近四萬人馬,而且孤王已經傳令將鎮守九江和南康的人馬統統調來,加在一起不下五萬。前兩天的仗沒有打好,不怪大家,隻怪孤王輕視了王守仁這個家夥。今天,咱們全力進攻,有進無退。不打敗王守仁,決不收兵!”
劉養正站了起來,還想說兩句鼓舞士氣地話,“各位將領,勝敗乃兵家常事。前兩天的仗沒打好,大家不必為此憂心。今日一戰,我們步伐一致,穩紮穩打,不怕那王守仁再使什麽詭計——”
話音未落,一顆炮彈呼嘯而來,正好打中了寧王帥船旁邊的副舟,因為大船都是鐵索相連的,所以這顆炮彈爆炸引起的震動,把寧王自己的座船也震得東搖西晃。正在專心講話的劉養正猝不及防,一下子蹌倒在地,摔得鼻青臉腫。其他將領也被震得東倒西歪。寧王大聲地問:“怎麽回事?難道王守仁又進攻了嗎?”
一個旗牌官跑了進來,驚慌失措地稟報:“起火了。官軍用、用火攻!”
寧王和眾將領跑到船頭一看,發現離自己不遠處,官軍的小舟衝了過來。小舟上的明軍將士用火箭拚命地往自己的戰船方陣上發射。稍遠處的明軍船隊,則用硬弩射出了帶著火藥包的長弩。每一支火藥長弩射到了寧王的戰船方陣上,迅速燃起一片大火。寧王部下的將士們驚恐萬狀,四散奔逃。有的搶奪小舟逃命,慌忙中不慎落入水中;有的彎下腰去解鐵索,還沒等解開,又一發炮彈在船舷上爆炸,一批士卒被炸得飛入江中。不過片刻之後,寧王的戰船方陣已經到處是火海,士卒們完全失去了鬥誌,紛紛奪路而逃,有的直接跳入江中,掙紮著想遊上岸去……
明軍開始總攻了。大批小船從四麵八方衝殺過來,船上的明軍官兵手持長矛,對著落水的寧王將士一陣亂捅,頃刻之間,贛江江湖上一片殷紅……
寧王驚恐地對劉養正說:“國師,快想想辦法,怎麽辦?”
劉養正結結巴巴地說:“殿下,我們倉猝間停泊在樵舍,沒想到風向變了,官軍現在改用火攻,我們、我們應該……”
又一支帶著火藥包的長弩“嗖”地射來,正好落在寧王帥船的前甲板上。文官武將一時都亂了陣腳,各自奔逃。寧王見連自己的左右親信都作鳥獸散,大叫:“天亡我也!”拔出寶劍就想自刎,唯一留在身邊的太監劉吉一把將寶劍搶了過去,哭泣著對寧王說:“殿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咱們還是找條小船逃命去吧。”
寧王其實並不想死,他對劉吉說:“還有船嗎?”
劉吉說:“有!有!”說著,領著寧王,來到帥船的船尾,這裏還綁著一隻小木筏子,外麵覆蓋著一層油布。寧王和劉吉用寶劍砍斷繩索,放下木筏。兩人上了木筏,開始使勁地劃槳。剛劃了一會兒,幾個落在水中的寧王士卒遊了過來,用手扳住木筏想往上爬。寧王大怒,喝道:“誰敢搶孤王的座船!”沒有人理會他,落水者還是拚命地想爬上來。寧王一怒之下,用寶劍去砍扳船者的手指頭,頃刻間幾十個手指頭被砍了下來。可是扳船者手一鬆,木筏失去了平衡,寧王和劉吉也都落入水中。劉吉大叫:“我不會水,救命啊!”掙紮了一會兒,便乖乖地沉入了江底。
寧王從小在贛江邊長大,水性還不錯。他使勁地向前遊去,寶劍還不肯離手,有誰擋住去路,他揮劍便砍。過了一會兒,他真的遊出了戰場之外。寧王覺得自己腳觸到地麵了,他抬頭一看,隻見自己遊到了一片江心荒洲之上,離真正的江岸還有百丈之遙。寧王回頭一看樵舍方向,仍然是火光衝天,喊殺陣陣。他顧不得許多,隻想先逃離這個是非之地。可是他已經筋疲力盡,實在遊不動了,很希望有條船坐坐。他環顧四周,意外地發現不遠處的蘆葦蕩中真的有一條小漁船,一個漁翁正坐在船頭悠閑地網魚。
寧王大喊:“船家!快來渡我!快來渡我!”
這是一隻小漁船,劃船的是一位三十多歲的漁夫。他將船劃到了寧王身邊,操著本地口音說:“老俵,你有何事?”
寧王說:“老俵,請你快將我渡到船那邊去,我多多給你錢。”說著,寧王從懷裏隨便一掏,掏出一小錠黃金。
漁夫一見,驚訝地說:“渡個河哪裏用得著這麽多錢?我可不敢要。”
寧王慷慨地說:“都是你的,隻要你把我渡過岸去!”
漁夫點點頭,說:“錢太多了,我們老俵不做這樣宰人的買賣。這樣吧,我把你送過岸去,到江邊我家的大船上,給你煮點飯吃,再給你換件幹淨的衣裳,這錢就算我的了,好不好?”
寧王連聲說:“好!好!快劃吧。”說著,上了漁船。
漁夫劃起雙槳,漁船好似筆直的箭一樣向岸邊劃去。不一會兒就快到江邊了,江邊果然停著一隻較大的可供漁民們起居飲食的漁船,漁夫喊著:“細伢子娘哎,有客人來囉,快點準備吃的喲!”
一邊喊著,一邊就準備靠上大船。寧王說聲:“多謝。”剛剛跨上大船。隻見幾名衙役從裏麵衝了出來,把寧王摁倒在地。寧王大驚失色,問:“你們是誰?,為什麽要綁我?”
這時,一個文官打扮的中年人出了船艙,一見寧王,喜出望外,說:“啊哈!抓了條大魚,把寧王本人給逮著了。寧王殿下,萬安知縣黃冕這廂有禮了。”
左右一聽都大喜,問:“黃知縣,這家夥真的是寧王嗎?”
知縣說:“我又不是沒見過他。當初他可是趾高氣揚,像我這樣的小小知縣,他連正眼都不瞧一瞧哪!”
另一個衙役高興地說:“王都督真是料事如神。他叫我們找了二十條漁船假扮漁夫在各處要津渡口等著,等著寧王手下的大將們自投羅網,沒想到,咱弟兄們竟然把寧王本人給逮著了。”
知縣黃冕也高興地說:“走吧,咱們一快去找王都督領賞去!”
……
與此同時,王守仁坐在自己的帥船上,緩緩地向戰場進發。左右幕僚和學生興奮地議論著今天這場具有決定性意義的火攻。
一個探馬來報:“稟都督。伍知府來報,擒斬叛軍賊黨約三千,叛軍溺水者數以萬計。叛軍頭目李士實、劉養正、王綸、淩十一等已被活捉。殘餘戰鬥估計半個時辰後就可完結。”
王守仁問:“有寧王的下落沒有?”
探馬回答:“尚不知曉。”
過了一會兒,另一個探馬來報:“稟都督,撫州知府陳槐大人、建昌知府曾璵大人來報,已經收複九江和南康兩座府城,叛軍在潰逃途中被我殲滅殆盡。”
王守仁說:“告訴陳槐知府,迅速封鎖湖口段的長江江麵,防止贛江中漏網的叛軍通過鄱陽湖逃入長江作亂。”
過了一會兒,又有一個探馬來報:“稟都督,餘恩將軍差人來報。有一股三、四千人的叛軍,乘亂衝出樵舍江麵,向昌邑、吳城方向逃去。”
王守仁說:“告訴餘恩將軍,這些已是無根的流寇,不必怕中埋伏,快速追上去把他們消滅掉,不要讓他們竄入別的地方繼續作亂。”
探馬又走了。這時,中軍雷濟走了進來,對王守仁說:“萬安知縣王冕稟報,他捉住了寧王。”
全場沸騰起來。王守仁平靜地說:“讓他進來。”
王冕和差役押著寧王朱宸濠走了進來。王守仁看了朱宸濠一眼,禮貌地說:“您就是寧王殿下?我們好像是第一次見麵吧。”
寧王一見,故作精神狀,笑著說:“王先生,這場戰爭,畢竟是我們姓朱的自己家中的事情,何勞王先生如此費心呢?”
王守仁說:“身為臣子,忠於王事,這是本份。”
寧王說:“王先生,我想把自己的護衛盡數削除,辭去親王爵位,降為庶民,不知到可不可以?”
王守仁說:“有國法在。”說完,直視寧王,雙目炯炯。寧王一見,垂下頭來,沒了勁頭。王守仁見他無話可說了,便說:“帶下去,嚴加看管。”
寧王被帶走了,船艙中的幕僚和學生們再次歡呼起來。鄒守益眼中閃著淚花,說:“恭喜老師!這次寧王謀反,本來是一場驚天動地的大變亂。眼看著天下百姓就要遭受一場空前的災難,可是,老師倡義興師,以萬餘臨時集合的人馬,從七月十三日兵發吉安算起,到今天七月二十六日,不到半個月時間,就把這場大亂給平定了。速度之快,用兵之奇,真是亙古罕見。學生隨從老師參讚軍務,從頭至尾親眼所見,深為折服。”
幕僚蕭禹走過來說:“說實話,我特別同情寧王這個人——”
大家愣住了,不知蕭禹何以出此言語。
蕭禹接著說:“寧王久蓄異誌,手下的劉養正、李士實等人也堪稱足智多謀,十年來集聚了七、八萬人馬,多是江洋大盜出身,可謂虎狼之師。這次發動叛亂,原以為就算不改朝換代,起碼也要像安祿山、史思明那樣鬧騰上好幾年,搞亂它半個中國。結果呢,才半個月就灰飛煙滅。唉,寧王不走運啊,誰叫他碰上了王都督!”
大家聽了,哄然大笑。
王守仁真誠地對各位幕僚說:“如果沒有諸位先生的幫助,沒有將士們的浴血奮戰,單靠王某一個人,什麽功業都不可能成就。現在我們要做的事情是:第一、安撫戰亂之後的江西百姓。這次戰亂,雖然隻限於江西一省,但是因之而傷亡者數以萬計。就是寧王部下的士卒,大多數也是被蒙騙裹挾而來的農民,所以在處置善後問題上,一定要從寬。隻要不是過去官府通令緝拿的盜匪,凡是從逆人員,一旦放下武器,都可以既往不咎,回到原籍一樣安居樂業。第二、趕緊向皇上飛報大捷的消息。一直有傳言說皇上要禦駕新征,大家也知道,禦林軍馬所過,勞民傷財,雞犬不寧。現在我們趕緊報告皇上已經擒獲寧王和眾叛軍首領,皇上就不必親自來南方跑一趟了。”
“而我也要考慮一個遙遠的問題了......"王守仁喃喃自語。
是啊,的確是個遙遠的問題。
2012年的一天,謝天的催眠室來了一個特殊的病人,她叫江蓓兒,她說她在一次車禍後失去了記憶,希望能喚起曾經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