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六日傍晚,王守仁的官船開始在江岸邊停泊,王守仁和知府伍文定在商議軍機。伍文定說:“都督,雖然您進攻南昌的戰略意圖甚好,但是下官聽說南昌城在寧王離開之前,已經進行了嚴密布防,滾木、灰瓶、火炮、石弩等器械無所不有。請問都督有何良策盡快拿下南昌?”

王守仁說:“寧王所部,看似人多,然而缺乏統一號令和旺盛的士氣,等到了南昌城下,我們可以在這上麵做做文章。”

正在此時,中軍官雷濟來報:“奉新知縣劉守緒帶人前來求見,說有機密情報稟報都督。”

王守仁一聽,說:“快讓他上船。”

不大一會兒,一位七品官員裝束的中年人走上了船,後麵還跟著一位九品職服的小吏。七品官員跪下磕頭,說:“奉新縣知縣劉守緒拜見都督大人,因道路迂遠不便,所以卑職沒有前往樟樹,而是直接在此等候都督,請都督恕罪。”

王守仁和藹地說:“劉知縣快快請起,有何軍情要向本督稟報?”

劉守緒說:“據可靠情報,寧王離開南昌前,派遣武職太監萬銳率賊兵一千餘人埋伏在南昌城外二十裏贛江以西的新舊墳廠一帶,準備趁官軍進攻南昌省城之際,從背後襲擊之。這一消息我估計都督未必知道,所以特來稟報,望都督有所防備。”

王守仁一聽,沉思了起來。伍文定譏笑地說:“真會找地方埋伏,躲到墳地裏去啦。”

王守仁抬起頭問劉守緒:“劉知縣,你的部隊有多少人?是否善於快速行軍?對南昌一帶的地理熟悉嗎?”

劉守緒說:“卑職帶領五百人馬而來,都是近年在九嶺山一帶剿匪鍛煉出來的老兵,能爬山,善走路。至於地理嘛,奉新和南昌距離很近,卑職手下就有很多原籍南昌的小吏和官佐,可以說相當熟悉。”

王守仁說:“好。劉知縣,討逆第一仗,就要由你來打了。請你速速歸隊,帶領部下夜襲新舊墳廠。注意,不必全殲賊兵,關鍵是要造成聲勢,把他們嚇破了膽,趕回南昌城裏就算是勝利。得勝後速來稟報。”

劉守緒說:“卑職遵命。”說完,匆匆下船離去。

望著劉守緒離去的背影,伍文定若有所思地說:“劉知縣行嗎?要是這第一仗由我來打就好了。”

王守仁笑著說:“時泰,你越來越不像文官了。”

十八日深夜,統兵頭領蕭規模和前來視察的太監萬銳正在一間草房內喝酒。蕭規模氣呼呼地說:“他媽的,老子千辛萬苦從橫水跑到南昌來投奔寧王,他不重用我也就算了。偏偏派我帶著一千人馬來守墳廠,白天看墳頭,晚上看鬼火。真是晦氣!”

酒至半酣的萬銳說:“別埋怨了,蕭老弟。劉養正先生能想出這麽一著,也算夠厲害的了。如果王守仁來進攻南昌,怎麽會想到,他背後的墳廠荒郊裏有這麽一支伏兵?好好守著吧,將來算你立一大功。”

正在此時,兩人聽見屋外傳來各種各樣的怪叫聲,就像鬼哭狼號一般。一個士兵慌慌張張跑進來,說:“報、報、報將軍,鬧鬼了,四處都是。”

蕭規模把酒杯一摔,說:“放屁!老子出沒江湖幾十年,從來沒有見過鬼長啥樣!”

太監萬銳有點迷信,扯出寶劍,說:“蕭千戶,出去看看再說。”

二人走出草房,隻見四周樹林間火光點點,“鬼”影聳動。大批的寧王兵士站在野地裏,嚇得不知所措。突然,一陣箭雨射了過來,幾十名叛軍士兵應聲倒地,然後,大批戴著鬼怪麵具的夜襲者衝到了跟前,揮舞刀槍朝叛軍士兵砍了過來。叛軍士兵毫無防備,被打得七零八落,四散奔逃。有的還紛紛大叫:“不得了,鬼兵來了!鬼兵來了!”

蕭規模大喊:“這是官軍偷襲,不要跑,給我頂住!”

然而,沒有幾個人聽他的指揮,大多數人像無頭蒼蠅一樣到處亂竄。太監萬銳跑得比誰都快,轉眼間上了馬,一溜煙就不見了。

蕭規模揮刀在手,還想殺幾個“鬼兵”給部下看看究竟,可是,一匹戰馬衝過,戰馬上的“鬼兵”手起一刀,蕭規模應聲倒地。他身邊的士兵看到頭領已經喪命,再也穩不住陣腳,紛紛本能地往南昌城方向潰逃。奇怪的是,這些“鬼兵”並不窮追,隻是跟在後麵“吱哇”亂叫……

叛軍士兵跑遠了。一個手持寶劍的“鬼兵”將領摘下了麵具,原來是奉新知縣劉守緒。他和身邊的士卒們相視哈哈大笑。劉守緒說:“麵具不要扔掉,老俵們正月裏跳儺舞時還要用呢!哈哈哈哈!”

大批摔得鼻青臉腫的叛軍士兵來到南昌城下,包括衣衫襤褸的太監萬銳。城上的士兵問:“你們這是怎麽了?”

有的士兵回答說:“王守仁請來了鬼兵相助,昨天晚上我們被鬼兵襲擊了,蕭千戶也被鬼兵殺了。”

有的士兵糾正說:“不是鬼兵,是神兵。可厲害了,刀槍不入!”

太監萬銳說:“都別廢話了,去通報宜春郡王,快開門哪!”

城上的士兵趕忙通報、開門。可是,相互之間竊竊私語,“南昌城守得住嗎?墳廠的精銳部隊一夜之間就被人家給打敗了。”

“是啊,咱們怎麽辦?”

“到時候投降就是了,用不著給寧王賣命。他不就是賞了你二兩銀子嗎?”

一股失敗驚慌的情緒迅速在南昌城的大街小巷裏蔓延開來。……

全身戎裝的王守仁麵對著諸將,問:“各路人馬到達指定位置沒有?”

各位統兵官佐分別上前稟告:

“知府伍文定部已到達廣潤門前”;“知府邢珣部已到達順化門前”;

“知府餘璉部已到達惠民門前”;“知府戴德孺部已到達永和門前”;

“通判胡堯元部已到達章江門前”;“都指揮餘恩部已到達進賢門前”;

“知縣李美率部已到達德勝門前”。

王守仁一聽,說:“好,各部按原定計劃進攻南昌七座城門。知縣劉守緒、李楫、王天與、黃冕等負責接應各路,乘敵之隙機動進攻。聽明白了沒有?”

“末將明白。”

“按照前約,進城之後,號令全城百姓,不要亂跑,閉門者生,開門迎敵者死,不得濫殺,明白了嗎?”

“末將明白。”

“明日卯時初刻發動進攻。以鼓聲為號,一鼓而衝鋒,再鼓而登城,三鼓不登則誅其伍長,四鼓不登而斬其隊將。軍法無情,各位將領聽明白了沒有?”

“末將遵命,全力殺敵,剿滅叛軍!”

忽然一陣號炮響起,然後隻聽得鼓聲陣陣,震耳欲聾。明朝官軍從四麵八方衝向了南昌城。陣地上的銃炮不停地轟鳴,箭雨齊發,城牆上的守衛士兵紛紛倒地。很快,明軍衝到城牆之下,紛紛用雲梯、繩索攀爬城牆,奮勇難當。城頭上守衛的士兵士氣低落,隻抵擋了片刻便紛紛四散潰逃。幾名寧王死黨充任的軍官還在吆喝著“不許退”,轉眼之間便被衝上來的明軍士兵給砍翻在地。不大一會兒,明朝官軍的旗幟飄揚在南昌城頭之上,城門也被打開了。

王守仁帶領著親兵衛隊,意氣風發地步入城中。剛進城,隻見寧王府方向濃煙滾滾。眾人見狀大驚,有一探馬來報:“稟都督,寧王府的眷屬和宮女因為害怕官兵,點火自焚了,不僅焚毀了寧王府內宅,而且把旁邊的民居也給燒著了。”

王守仁問:“誰的人馬離寧王府最近?”

探馬說:“是伍知府和奉新知縣劉守緒的人馬。”

王守仁說:“命令伍知府和劉知縣,趕緊組織部下救火,先把民宅中的老百姓搶救出來。”

探馬領命而去。王守仁說:“走,咱們到寧王府和布政司衙門去看看。”

一行人走到寧王府附近的街道上時,卻發現幾十名官軍士兵正在哄搶財物。有的士兵將從寧王府中搬出來的幾個箱子打開,裏麵是金光閃閃的金錠,還有璀燦奪目的珍珠,這些士兵都紅了眼,紛紛下手搶奪。旁邊的一個小軍官大聲說:“這是賊人的贓物,現在算是弟兄們的戰利品了。”

王守仁一見,非常氣憤地說:“給我拿下!”衛隊參將高睿一躍而進,立即將那個小軍官摁倒在地,旁邊的親兵上前,把他繩捆索綁起來。那些哄搶財物的士兵一見,都傻了眼,站在那裏不敢動。王守仁問:“你們是哪個知府的人馬?”

有一個老兵哆嗦著說:“稟都督,我們是伍文定知府的部下。”

王守仁說:“現在你們都給我站在牆根底下,背過身去,等候伍知府前來處罰。來人,收繳了他們的武器,有敢亂動者,殺無赦!”

“是!”一隊親兵衝上前繳了這幫兵士的武器,把他們看押起來。

王守仁說聲:“走!去布政司衙門看看。”繼續帶著衛隊和幕僚們往前走。到了布政使衙門所在的隆興街,隻見地上躺著一些平民裝束的屍體。王守仁一見大驚,問:“這不都是老百姓嗎?為什麽要屠殺平民?”

正在此時,隻見三名官軍士兵得意洋洋地從一家民宅中走出,後麵還傳來女人悲淒的哭號聲。王守仁一見,大喊一聲:“拿下!”高睿等人上前,立即將這幾名士兵抓住。王守仁走進這家民居,隻見地上躺著兩名男子的屍體,而一個年輕婦女衣衫襤褸,可能是剛才被強暴過。王守仁一見大怒,問其中一個士兵:“說!這是怎麽回事?”

一個士兵說:“這兩個男的是守城的,城破了之後跑進了這個院子。我們幾個弟兄就追過來了,後來……就……”

婦女哭喊著說:“官老爺,我家男人沒有開門迎敵,是他們自己闖進來的,殺了我家的男人,還把民婦給欺負了。這幫畜生……”

王守仁真的憤怒了,拔出寶劍,對準其中一名士兵就劈了下去,這名士兵應聲倒地。王守仁說:“你們倆是誰的部下?”

“奉新知縣劉守緒的。”其餘兩名士兵嚇得魂飛魄散。

王守仁說:“把他們倆捆在樹上,等候劉知縣來處理。”

……

王守仁一行人來到布政司衙門前。這時,吉安知府伍文定和奉新知縣劉守緒慌慌張張地來到王守仁跟前。王守仁冷冷地問:“你們二人可知罪?”

兩人急忙跪下:“下官治軍不嚴,請都督責罰。”

王守仁說:“責罰你們的事以後再說。現在,你二人擔任城中風紀督察,立即將在城中妄自燒殺淫掠者統統羈拿,就地問斬,以其項上人頭在城中巡遊宣示,以安定民心、申明軍紀。”

“下官遵命。”二人匆匆而去。

高睿說:“都督,伍知府和劉知縣的部下,有一些是近兩年招安的山中土匪,雖然軍紀不嚴,但是戰鬥力卻頗強……”

王守仁回頭說:“戰鬥力再強,如果騷擾百姓,和土匪賊寇有什麽區別?我們還勤什麽王,滅什麽寇?”

雷濟說:“都督,我們這支隊伍是臨時湊合起來的,一下難以做到軍紀嚴明,還須日後慢慢調教。”

王守仁歎口氣,說:“這我也知道。王者之師,不是那麽容易練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