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衙門外麵傳來一陣陣的鞭炮聲,兒童叫嚷聲不絕於耳,仿佛在等待每一次響聲。

王守仁一人獨坐室內,也靜靜地等著什麽,但斷然不是門外的鞭炮聲。忽然,中軍官雷濟領著一身鐐銬的盧珂來到。雷濟說:“都督,盧珂帶來了。”

王守仁一見,說:“好,趕快給他打開鐐銬。雷濟讓盧珂坐下,然後掏出鑰匙。王守仁馬上接過鑰匙,親自給盧珂開腳鐐,盧珂雖然已經知道事情的原委,看到王守仁蹲下身來開腳鐐,仍然忍不住留下眼淚來。

王守仁說:“盧將軍,你受苦了。本官這廂給你賠罪了。”

盧珂趕忙說:“都督看得起末將,這是末將的榮幸。用得著末將的地方,都督隻管吩咐。”

王守仁說:“你的傷可好了?”

盧珂笑了,說:“這回我領教了都督府的板子——原來假假地打上去,也就是點兒皮肉外傷而已。半個月時間,早就好了。”

王守仁問:“真的全好了?能否騎馬?”

盧珂說:“沒有問題,都督有事盡管吩咐。”

王守仁說:“現在池仲容和一群俐頭的匪徒已經被我誆進了贛州城中。他們要到初八才往回走。現在俐頭的戒備已經鬆懈,機會難得,我命你速速騎快馬趕回龍川,調集本部人馬從南麵進攻九連山寨,本督帶人馬從北麵突襲俐頭山寨,然後與你部會合,力爭一次將池仲容的兩個大寨全部拿下。時間約定在正月初七日淩晨卯時三刻。不得有誤,聽明白了嗎?”

盧珂拱手施禮說:“末將明白,保證完成任務。”

王守仁說:“我已經派你的好友高睿於前天先行趕往龍川。他帶有本督密令,會幫助鄭誌高先將隊伍集結完畢,隻等你回去號令三軍開拔了。不然,過年期間倉猝集結隊伍,你的部下不一定能按時到達。”

盧珂欽佩地說:“都督神機妙算,末將佩服之至。末將這就出發。”

王守仁說:“我給你準備了幾匹快馬。此去龍川四百五十裏,一旦出城,你要快馬加鞭,把馬跑死了也在所不惜。你先在這裏用過晚飯,待會兒我讓雷中軍用金皮令箭送你出城。要注意不能暴露了行蹤。”

盧珂說:“末將在牢裏已經吃過晚飯了。現在就可以動身。”

王守仁遲疑了一下,說:“哦。那這樣,雷濟,拿杯酒來,我們為盧將軍壯行。”

雷濟拿了三杯酒過來。三個人一人一杯端在手裏。

王守仁說:“祝將軍一路順風,馬到成功!待大功告成之日,我再給你補上這頓年夜飯。來,幹!”

盧珂眼裏閃著淚花,激動地飲下了這杯酒。……(未完待續,明天精彩不容錯過!)

正月初四傍晚;、提督衙門的內室。

王守仁神色嚴峻地和雷濟、龍光、蕭禹等親信幕僚小聲地議事。安排妥當之後,雷濟問:“都督,請問是要活的還是要死的?”

王守仁愣住了,有些猶豫不決,說:“這樣吧,你們先去準備。這個問題本督過一個時辰定了,再告訴你們。”

“遵命!”幾個幕僚散了,悄無聲息地走出內室,各忙各的去了。

王守仁懷揣一點心事,漫無目的地在衙內走廊上散起步來。他遲疑不決的是把池仲容這夥土匪統統生擒還是一舉殲滅。當他漫步走過一處廂房時,隻聽見一陣女子的抽泣聲。王守仁一看,原來是在桶岡寨子救下的姑娘張葉兒。張葉兒來提督衙門做雜活一個多月,王守仁偶爾見到一眼,因為軍務忙碌,幾乎無視她的存在。今天,王守仁見到張葉兒一人躲在小房間裏哭,不禁奇怪,問:“葉兒,大過年的你哭什麽?又想爹娘了?”

葉兒站起身,說:“不是因為這個。奴家是因為下午上街去買紅燭,碰上幾個受了招安的俐頭的土匪。他們看見奴家隻身一人,就過來調戲奴家。奴家轉身就跑,不小心摔了一跤,結果把買紅燭的錢給弄丟了。王祥哥罵我沒用,要從我的月錢裏扣呢,所以奴家才委屈得哭。”

“哦,是這樣。”王守仁很意外,問:“這些受了招安的義民,最近經常在街上惹事嗎?”

“豈止是經常?天天都在騷擾百姓。粗口罵街,買東西不給錢,調戲良家女子,連巡邏官兵也不放在眼裏。老百姓們都說……”

“說什麽?隻管講來,我不怪你就是了。”

葉兒鼓足勇氣,說:“老百姓都說:‘王都督也是一個昏官,招安了這麽一幫土匪強盜,遲早是個禍害。’還說:‘王都督是菩薩心腸過了頭,好賴不分了。’”

“哦?真是這麽講的嗎?”王守仁吃驚地說。

“奴婢不敢有半句假話,不信您可以去問王祥哥。”

王守仁緩緩地說:“葉兒,我信。感謝你幫我解決了一個大問題。為帥者是不能太過婦人之仁了。”

“老爺,您說什麽?”

“哦,沒什麽。明天去跟王祥說,紅燭錢不要你賠償,外加賞你一吊錢。”

“真的啊!”葉兒高興地跳了起來。王守仁這才發現,葉兒長得清秀可人,有點兒像母親鄭氏年輕的時候。

“記住,別的話一概不許提起,知道嗎?”

“奴婢記住了。謝老爺。”

……

王守仁回到內室,對門口值勤的仆人王禎說:“去把雷中軍叫到這裏來。”

正月初五臨近中午;贛州府城內祥符宮。

十幾張圓桌已經擺好,桌上擺著極其豐盛的酒宴。池仲容領著七八十名土匪大小頭目,進入了祥符宮的齋堂大廳。龍光迎上去,笑著對池仲容說:“池頭領,今天誰也不許耍賴,也不許有幫手,咱們比比看,究竟誰是海量。上回你們把老朽我可害苦了。”

池仲容哈哈大笑,說:“好!比就比。龍先生海量,池某衷心佩服,今天再較量一次。”

雷濟在一旁說:“要比你們比啊,可別拉上我。否則,都喝倒了,誰負責給你們上酒上菜啊?”

眾匪首聞聽此言,都哈哈笑了。

開宴了,龍光和幾名能喝的衙役陪著,池仲容和眾匪首喝得十分起勁。不大一會兒,幾個衙役吐得吐,倒得倒,被人給抬了出去。龍光喝下一大碗酒,指著陳活鷂說:“不好,人有三急,我得去小解一下。說好了,誰也不許溜,老朽要跟你單挑。”說完,貓腰跑了出去。同桌的土匪見了哈哈大笑。

過了片刻,酒已半酣的陳活鷂發現陪酒的官差們都不見了,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說:“大哥,人呢?官府陪酒的人哪兒去了?”

正在啃豬蹄的池仲容抬起頭,也愣住了,“是啊,怎麽都去撒尿了呢?”一桌匪首都放下了碗筷。

正在此時,一身鎧甲的都指揮餘恩大步進入齋堂,說:“奉都督命令,捉拿賊寇,降者免死!”

池仲容發現大事不妙,一揮手將手中啃了一半的豬蹄衝著餘恩扔了過去,大喊:“弟兄們,上當了,往外衝!”

眾匪首立即拔出身邊的短刀、匕首,有的抄起了長凳,準備往外衝。霎時間,一陣箭雨從窗外、閣樓上四麵射來,池仲容、陳活鷂和池仲安等最前排的匪首全都中箭倒地,有的當場咽氣,有的還在痛苦地呻吟。一些土匪頭目還想往外衝,又一陣箭雨射來,十幾名土匪又倒在了地上。

與此同時,一大群手持刀劍的官兵從四麵八方衝了進來,將祥符宮的齋堂圍了個水泄不通。十幾個怕死的土匪跪了下來,雙手高高舉起。另一批還想頑抗的土匪被早有準備的官軍砍瓜切菜般地很快解決了。齋堂內鮮血流了一地,景象慘不忍睹。

雷濟手持寶劍走了進來,從地上揪起了奄奄一息的池仲容。雷濟冷冷地問:“姓池的,你還有什麽話說?”

池仲容急喘著氣,說:“姓雷的,你們不講江湖道義,老子上了你的當了。”

雷濟說:“跟你這種作惡多端的土匪還用講什麽江湖道義!”說完,一劍穿心,結果了池仲容的性命。

餘恩說:“帶走!”剩下的土匪被繩捆索綁起來,一個個押出了祥符宮。

當天傍晚王守仁一身戎裝,騎在馬上。中軍官雷濟來報:“稟都督,所有賊寇全部解決,卑職已經清點過人數,無一漏網。”

王守仁點點頭,說:“將善後事宜交給蕭禹、龍光二人處理。請入列,準備出發。”

都指揮餘恩拱手施禮說:“末將前天已經派人偷偷通知了南康府、龍南縣、南康縣、信豐縣等各部人馬。他們已經奉令出發,將按時到達指定位置。”

王守仁回頭對知府邢珣說:“邢大人,守城之事,就托付給您了。”

知府邢珣說:“都督放心,下官一定盡職盡責,確保無虞。”

“好,餘將軍,下令出發吧。”

餘恩喊道:“各部聽令,卷旗息鼓,出發!”

二千多人的標營官軍悄悄地開動了。……

正月初七的淩晨;俐頭山寨外的山坳裏。

天色還很黑暗,王守仁和幾位先期到達的各府縣守備將領見了麵。王守仁問:“俐頭山寨裏有什麽動靜?我們到達後是否被發覺?”

帶隊的南康縣縣丞舒富說:“我們最先到達,距離寨子十裏路就埋伏下來了。據卑職觀察,寨子裏防備鬆懈,完全不知道官軍的到來。”

王守仁說:“好吧,各位請回到自己的指揮位置上去。卯時三刻,我們各路同時發動進攻。”

“遵命!”各路將官走了。

……

天色依然很黑,王守仁親率標營官軍來到距離俐頭山寨不過一箭之地的叢林中埋伏下來。遊擊將軍姚璽率領著四名身手敏捷的士兵,趁著天黑摸到俐頭寨牆下。看看寨牆上沒有崗哨,五人悄悄地搭起人梯,爬了上去。上去以後姚璽才發現,隻有一個擔任固定哨的嘍羅兵正蹲在那裏打瞌睡,絲毫沒有發現自己的到來。姚璽手持匕首,輕輕上前,用刀一抹,這名嘍羅就無聲無息地死了。

姚璽等五人統統上去之後,用帶鉤的繩索鉤出牆垛,將數條繩索垂了下來。姚璽手一招,一百多名突擊隊員一語不發,衝向寨牆,抓住繩索往上爬。當一百多人大部分爬上寨牆後,寨牆上的巡邏哨終於發現了有人突襲,大聲嚷嚷著“官軍來啦!”,衝過來想要阻攔。姚璽帶領突擊隊員們猛撲上去,將隻有七、八人的巡邏哨砍得人仰馬翻。姚璽帶人一直衝向寨門所在的位置,和把守寨門的土匪兵殺成一團。

王守仁一見有一百多人衝上了寨牆,便一揮手。餘恩將令旗一擺,上千名明軍將士呐喊著衝出了叢林。寨子裏的大小土匪都已從睡夢中驚醒,但是為時已晚,眾人慌作一團。

寨門被姚璽所帶的突擊隊占領了。姚璽命人打開寨門,大批明軍從門外潮水般地湧入,迅速向寨子的縱深地帶進攻。匪首高飛甲還想仗著自己的勇氣將寨門奪回來,但是很快被潰兵衝得站不住腳,隻得躲進一個院落負隅頑抗。

這是一次成功的奇襲,明軍將毫無防備的土匪打得潰不成軍。一些狡猾的頑匪紛紛嚷著:“快往九連山寨跑!快撤往九連山大寨!”於是,大批土匪臨時結成隊伍,衝出了南門,往七十裏外的九連山山寨突圍。可是出來不遠,就被早已埋伏好的舒富等人率領的各縣官兵給團團包圍,一舉殲滅。

王守仁身披鎧甲,手按寶劍,在寨牆上觀察戰勢。這時有探馬來報:“稟都督,匪首高飛甲被斬!”

“稟都督,匪徒頭目陳、希九、賴毛仔被生擒。”

“姚璽將軍的四營活捉匪徒、匪屬五百餘名。”

王守仁聽了微微點點頭,這場戰鬥的順利令他很滿意。他現在真正關心的是南邊的盧珂、鄭誌高部是否能夠如期打下九連山大寨。忽然,他看見右臂帶了輕傷的千戶高睿急匆匆地跑了過來。王守仁問:“高將軍,你們在九連山的攻勢進展如何?”

一臉塵土的高睿說:“稟都督,我們按時到達九連山北麓的山寨外,不料被一隊早起出寨子搬運石料的土匪們發覺。我們消滅了這股土匪,可是寨牆內的賊寇卻被驚動,因此突襲變成了強攻。末將等無能,直到現在也沒有攻下來。盧頭領十分焦急,正組織突擊隊,準備從側麵山峰爬上去,再攻他一次。”

王守仁一聽,撚須沉思了片刻,他看到俐頭山寨內的戰鬥已經基本結束,便計上心來。他對高睿咬著耳朵說:“你速去告訴盧珂,到……時候再發動進攻,一定要按計劃行事。”高睿點頭稱是,轉身飛奔而去。

王守仁命人將遊擊將軍姚璽叫了過來。姚璽一身血汙,王守仁說:“姚將軍,還得你辛苦你一趟。請你率突擊隊及本營人馬,迅速換上土匪的衣裳,越破爛越好。再挑選幾名想活命的土匪,一同前往九連山的北門,試著用這幫土匪……”

姚璽一聽就明白了,小聲說:“都督是想趁此機會,用這幫土匪的人和衣服,賺開九連山的寨門,對否?”

王守仁點點頭說:“治國以正,用兵以奇。將軍既然明白,就試試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