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章
清晨的空氣非常的冷,冷到刺骨,江麵上結成了一層薄薄的冰層,但這並不影響甘池水師船隻的航行。這次甘池的水師可以說是傾巢出動,三十艘沒有任何攻擊裝備的運兵樓船停靠在龍泊灣的碼頭上,加上二十四艘五牙大艦遊離在周圍,讓陳家軍見識了漢國水師的強大。在這些被允許離開的陳家軍中,也有人想過要趁機劫船,但是當他們看到在薄霧之中,比運兵樓船更加大的五牙大艦上那一架架裝滿了火油的小型投石器後,這些心思就全都在腦海中散得一幹二淨。
在陳家軍陸續登上靠岸的樓船之時,段虎的那兩頭巨型龍蜥從水底裏冒了出來,爬上了龍泊灣的碼頭,冷冷的看著所有的陳家軍將士。由於沒有天敵的存在,兩頭巨型龍蜥長得愈發大了,和運兵樓船差不多,其威攝力非同一般。原本陳家軍整齊的隊伍因為它們的出現而變得混亂不堪,但見到兩頭巨型龍蜥隻是趴在岸邊,沒有其他舉動,場麵這才恢複過來,但眾人的眼中都多出了一絲恐懼,絲毫不敢再起二心。
身披皮甲的甘池站在離龍泊灣碼頭不遠處的五牙大艦上,看著巨型龍蜥引起的騷亂,驗上露出了一絲不屑的笑容,像是在詢問身後的手下似的,說道:“黑斑和赤須這兩個家夥還真是好用,看來這些家夥不會再胡思亂想了!”
“對呀!我段漢水師能夠有這兩頭神獸相助可以說是如虎添翼。”站在甘池身後的水師將領也附和了一聲,然後又無不遺憾的說道:“隻可惜這兩頭神獸這麽多年來所生的蛋都無法孵出來,否則我段漢水師若是能夠組成這樣一支神獸水師,別說是縱橫天江了,就算是稱霸大海也不為過。”
“一飲一啄,自有天定!”另外一名出自佛門八宗的將領說道:“我段漢崛起就已經是得天獨厚了,如果再讓我們組成龍蜥水師的話,可能就有些過了,反而不好!而且我們漢國殺戮過重,如此一來,必然影響國運。”
“慎言!不要說些不該我們說的話!”甘池顯然不喜歡這樣的言論,冷哼一聲,打斷了那名將領的話,然後不再理會身後的將領們,看著那些陸續走上船隻的陳家軍士兵,自言自語道:“若非本將軍不想王爺失信於人,就幹脆示敵以弱,讓他們在船上作亂,然後以此為借口,把他們全部趕到江水裏麵喂魚!”
說完,便獨自轉身走回到了船艙中,眾將也逐漸散開,在這些將領們中間有一個相貌普通的人趁人不注意將剛才眾人說過的話用筆快速的記了下來,記載用的紙則貼身收在衣甲中。
陳俊沒有去送那些可以離開的部下們,一個人靜靜的坐在曾經段虎坐過的城守府議事廳中。那套隨他出生入死的銀甲以及那杆丈二長矛他全都交給了陳浩,此刻他穿著一身淡素的長衫繡袍,手中拿著一杆普通的點鋼長矛,磨刀石反複的打磨著槍尖,房間內除了陳俊的呼吸聲外,隻有刺耳的打磨聲。
時間慢慢的過去,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大廳外傳了進來,跟著那些隨陳俊赴死的死士將領全身披掛的走入廳內,列成兩排,挺直而立,為首之人上前朝陳俊行禮道:“大將軍,人已經全部上船,我們可以開始跟漢軍決一死戰了!”
陳俊微微的點了點頭,表情不悲不喜,跟著將手中的點鋼長矛放在一旁,端坐眾將前麵,正正規規的朝眾將行了個跪拜禮,並說道:“諸位請受陳俊一拜!”
“大將軍請起!”眾將連忙跪拜還禮,急聲道:“我等受不起大將軍的這一拜!”
陳俊語氣誠懇的說道:“因為陳俊一人原因,竟然拖得諸位隨我一同赴死,實乃陳俊對不起諸位……”
“大將軍,萬勿如此!”為首的將領連忙打斷了陳俊的話,說道:“我等乃是仰慕大將軍的忠義,願意隨大將軍赴死。”
“我等願意隨大將軍赴死!”諸將齊聲道。
“諸位謝謝了!”陳俊看著眼前這些神色堅定的手下們,眼中不禁感動得泛起了一陣淚花,很快他又感覺到這樣不合適,深吸口氣,閉了一下眼睛,恢複常色,神色肅然的說道:“諸位下去準備吧!我們出城與漢軍決戰!”
“末將遵命!”眾將起身齊道。
當所有的將領轉身準備走出大廳之時,陳俊突然說道:“如果有來世,我陳俊還希望能夠和諸位並肩作戰!”
眾將聽後停了下來,轉身看著挺立如嶽、渾身散發著一股霸氣的陳俊,齊聲道:“如果有來世,我們還願在大將軍麾下效犬馬之勞!”
在城外,漢軍早已列陣以待,段虎並沒有因為陳家軍現在不到一萬人而小看他們,反而極為慎重的將兩萬禦林甲士和三萬獸騎兵全部調集起來,嚴陣以待,讓人有點殺雞卻用牛刀的感覺。甘池在陳家軍全部上船之後,便派人向段虎通報,同時也將陳浩不想前往揚州,而是準備直接渡江的要求告知段虎,段虎隻是稍微想了一下,便明白了陳俊的用意,於是命人回話給甘池,讓他同意陳浩的要求。
就在甘池出發沒多久,就聽到從武安城內傳出來一陣悠長的號角聲,隨後無數身穿守備軍盔甲的陳家軍騎著原本屬於蒼隴常備軍的戰馬,從大開的城門湧了出來,列成鋒矢衝陣朝最前排的禦林甲士衝了過來。沉重的馬蹄令大地為之震顫,被馬蹄踢得四處飛濺的冰雪化作一層潔白的紗巾將陳家軍層層疊疊的包裹起來,讓人看不透他們陣形的變化。
“迎戰,鋒殺!”雖然敵軍聲勢浩大,但禦林甲士絲毫沒有半點畏懼,負責指揮戰鬥的那名統領用閹人特有的尖嗓音,高聲叫道。
隨著統領的命令傳開,禦林甲士不約而同的從身後取出一把比普通彎刀更大更厚的厚背彎刀,這種彎刀是郭媛特別為禦林甲士設計的,專門用來對付身穿厚甲的騎兵。雖然就鋒利而言無法跟獸騎兵的彎刀相比,但是這種彎刀配合禦林甲士特有的渾圓童子功,使出禦林甲士的絕學殺劍,卻能夠輕易的劈開重騎兵的厚甲。
禦林甲士和陳家軍毫無花巧的撞擊在了一起,鮮血立刻染紅了地上潔白的積雪,令人牙根酸痛的金鐵交擊聲響徹整個戰場,嘶喊叫殺聲此起彼伏似乎在譜寫一首戰火的悲歌。由於冰雪眯眼的緣故,不少禦林甲士錯誤的判斷了彼此之間的距離,和對方騎軍的密集程度,從而使得他們縱身攻擊無效或者是沒有給對方帶來致命傷害,令到對方得以瞬間破開禦林甲士的第一層防線。
可是很快禦林甲士便重新調整了過來,利用小陣形和自己特有的身法穿梭在騎軍之中,專攻馬腿,令到陳家軍的衝勢為之一緩。當敵方騎軍失去了衝力之時,禦林甲士的小陣形格殺就發揮出了它應有的作用。那些陳家軍死士根本無法與之相抗衡,雖然想要以命搏命,用自己的身體卡住了對方的兵器,但是還沒等他們發動進攻,便立刻有其他的禦林甲士從旁一刀砍下了他們的頭顱,絲毫不給他們任何反抗的機會,令身陷禦林甲士軍陣的他們感覺像是四麵八方全都被敵人籠罩住似的,不由得生出一股無力感。
雖然禦林甲士在戰鬥中占據了上風,但是由於陳家軍死士的拚命行為,卻令他們被這數千陳家軍拖住了腳步。這時,從城內又衝出了一隊陳家軍騎兵,他們在出城之後,便立刻朝著禦林甲士和左側宇文卓君部獸騎兵之間的間隙衝了過去,試圖尋機穿過漢軍軍陣直接攻擊孤身後方的段虎。
在禦林甲士與敵對抗之時,完整的漢軍軍陣出現了一線破綻,原本宇文卓君隻需將自身軍陣變化一下,與禦林甲士相互配合,便能將這一絲破綻彌補。可是事情發生太快了,加上宇文卓君本身也不太願意跟禦林甲士合作,從而沒有及時彌補這一絲破綻。當陳家軍的騎兵衝到了那一絲間隙的中間時,宇文卓君才請自率領麾下獸騎兵趕往攔截,可是攔截有些倉促,獸騎兵未能全部調動,從而在這個小戰局上出現了雙方兵力幾乎相等的怪異局麵。
率領這支騎兵的是陳俊本人,未曾皮甲的他一馬當先,一連挑落了兩名迎上來的獸騎兵,瞬間便衝到了防線的中部。由於**戰馬長期和獸騎兵接觸的緣故,沒有普通戰馬那種天生的膽怯,從而令到獸騎兵的威力減弱了一半,此消彼長之下,陳家軍的騎軍衝陣竟然在那一瞬間跟聞名天下的獸騎兵打了一個平手。雖然獸騎兵的單兵作戰要高出陳家軍死士一籌,但是陳家軍拚命三郎的攻勢,加上自身的猝不及防,令到獸騎兵的威力未曾發揮出來。
雖然陳家軍死士占了一個先機,但獸騎兵到底是天下最強的軍隊,很快便恢複過來,配合**的戰獸組成攻擊小隊,將陳家軍分割開來,逐一剿滅。此刻陳俊雖然已經快要衝過獸騎兵防線了,但是一直緊隨他左右的死士卻早已讓從兩側襲來的獸騎兵劈倒在地,被刀齒狼撕成了碎片。縱然他孤身一人向前衝,其戰力也絲毫沒有減退,手中的點鋼長矛幻化成繁星點點,一路上挑死了十幾名自不量力的獸騎兵。
當陳俊就要衝過漢軍防線之時,兩個人擋住了他的去路,一個是宇文卓君,而另一個則是從右側趕過來的賀軍。賀軍隻是孤身一人,沒有帶兵過來,不善言語的他手中緊握九雷斬馬刀,斜指陳俊,而宇文卓君則將銀蛇槍斜靠後背,朝準備將陳俊重新圍住的獸騎兵揮揮手,讓其退下。
陳俊似乎感覺到了麵前兩人的戰意,沒做多想,用力一夾馬腹,朝賀軍他們急衝過來,手中點鋼長矛全力刺出,化作兩條銀龍衝向前麵兩人。賀軍眼中精光四射,催獸前衝,手中九雷斬馬刀高高舉起,一身功力盤踞刀身,毫無變化的朝陳俊力劈過去,不但給人一種無法躲避的威勢,而且刀身劃過空氣的時候,也發出了陣陣雷聲,由此看來此時的賀軍已經把雷刀堂的絕學完全融會。宇文卓君也不甘示弱手中銀蛇槍,盤踞點出,速度之快猶如流光,槍身在那一刻也像是扭曲變形似的,沿著陳俊如同銀龍的矛勢,逆流而上,直撲陳俊咽喉。
雙方交手猶如電光火石,隻聽見兩聲清脆的金鳴聲響起後,三人便已經交還了位置。從兩人夾擊中穿過的陳俊依舊馬不停蹄的朝段虎那邊衝了過去,而賀軍和宇文卓君則停在了原地,沒有追趕。兩人肩甲全都碎裂開來,鮮血從肩膀的傷口湧出,順著兩人的手臂滴落在雪地上。宇文卓君這時轉頭朝賀軍看了看,問道:“你用全力了嗎?”
“七成!”賀軍簡單的回答了一聲,轉頭朝陳俊的背影看了過去,說道:“他很強!他本可以刺向我們的咽喉,但沒有!”
“他知道如果他下殺手,我們也不會留力,那樣他就無法和王爺做最後的對決了!”宇文卓君也轉過頭看了看陳俊,歎了口氣,說道:“我們又少了一個好對手!”
隻見陳俊的臉色異常蒼白,在他的前胸有一道刀傷,傷口似乎被燒過了似的呈現焦狀,而腹部也有一個血洞,鮮血不斷的從血洞裏流出來,很快就浸濕了他的下身衣擺、馬鞍和馬背,滴落在雪地上。雖然他受傷了,但是戰意卻因為剛才那一擊達到了頂峰,精神異常平靜,眼中已經不再有其他事務,隻有段虎一人。
“那兩個家夥存心留力!著實該死!”侍立在段虎身側的稱心看出賀軍和宇文卓君沒有盡全力,臉色異常難看,向段虎請命道:“王爺沒有必要麵對這個將死之人,還是將他交給屬下吧!”
“不用了!陳俊由本王來親自結束其生命!”段虎抬手拒絕,神色淡然的說道。
說完,段虎翻身從虎王北上躍下,邁步迎向疾馳而來的陳俊,當兩人相隔隻有兩丈左右的時候,段虎忽然沉腰坐馬,收拳靠胸,悶哼一聲,使出九層勁力的三皇炮捶,全力朝陳俊隔空打了過去。這一記無比霸道的拳勁擊出後,雪地上並沒有常人想象中的異象,但是陳俊卻感覺到一直刮的寒風似乎凍結了一般,同時一股無以匹敵的力量正在朝他迎麵而來。他本能的全力從戰馬身上飛躍而起,而他剛剛離開馬身,段虎的拳勁便擊打在戰馬身上,瞬間剛才還活生生的戰馬化作了一團模糊的血肉,四處飛濺,同時剛才因為拳勁而凝固的空氣也爆裂開來,發出了轟雷聲,飛濺的冰雪將周圍完全籠罩,讓人視線迷茫。
就在這時段虎頭頂斜上方飛舞的雪花似乎受到了某種力量的牽引一般,朝著一個地方聚攏,在空中多出了一個空洞同時匯聚成了一點銀光,而那點銀光隨著陳俊的出現化作了流星,朝段虎的咽喉刺了過來。陳俊刺出的那道銀光速度非常快,快到段虎來不及做出反應,但是段虎的戰鬥本能顯然超越了他的思考,自動的將橫練硬氣功提升到了頂點。
當陳俊的矛尖刺到段虎的咽喉時,他感覺到自己就像是刺到了一塊堅硬無比的頑鐵一般,不能寸進。然而還沒等他收矛準備發出第二擊,段虎蓄力而出的拳勁已經狠狠的打在了他的胸口,令他瞬間從原路飛跌出去,摔在了地上。雖然段虎的這一拳隻用了五層三皇炮捶拳勁,但其威力就算陳俊身穿重甲也必死無疑。
隻見胸口多出一個大洞的陳俊雖然掙紮著想要努力坐起來,但始終無法如願,在接連噴出幾口鮮血後,再也無力支撐下去,仰麵躺在了雪地上,氣息逐漸稀薄。
“好強的一招!”段虎聲音沙啞的自言自語,看樣子剛才那一槍傷到了他的喉嚨。跟著他走到了陳俊的身邊,低頭看著生命即將消失的陳俊,臉上的表情多出了一抹少有的哀傷,說道:“如果是在七年前,我可能已經死在了你這一槍下。以後少了你這樣一個對手和朋友,我會很寂寞的。”
陳俊已經沒有力氣在說話了,沾上血跡的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你還有什麽遺願嗎?”段虎沉聲問道。
隻見陳俊像是用盡最後的力氣,手指在身旁的雪地上寫了一個蘭字,然後臉上露出一絲微笑,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蘭?”見到陳俊氣息皆無,段虎收起了臉上的哀傷,轉頭朝走過來的稱心問道:“你知道這個蘭字是什麽意思嗎?”
稱心想了想說道:“陳將軍在年輕的時候,曾經跟一個教坊的女子私定終生,那名教坊女子就是叫謝蘭。後來陳統勳因為女子出身下賤,認為陳俊有辱門風,便派人將那名女子殺害,從而使得陳將軍跟陳家徹底決裂。那名女子後來被陳將軍親手安葬在汴京城外的百花穀內,之後陳將軍便再也沒有成親的打算。末將猜想陳將軍應該是想要將軍把他的遺骨和那位謝蘭姑娘合葬在一起吧!”
段虎聽後,歎了口氣,看著平靜安享的陳俊,說道:“你這輩子為了你的忠義勞心勞力,是時候跟你心愛的女人好好休息了!”說著吩咐道:“將陳俊的屍體好好保存,用最好的木材打造棺木,運送到汴京安葬之時,沿途郡縣官員必須扶棺護送,用王爵的規格為其建造陵墓,不得有誤!”
稱心應道:“末將立刻派人下去辦理!”
戰場此刻已經接近尾聲,陳家軍死士的鮮血染紅了這片白茫茫的大地,段虎神色凝重的看著部下收割那些依舊還能站立的抵抗者性命,說道:“把這次隨陳俊赴死的陳家軍戰士的名字全都記錄下來,按照同樣數目將其做成石雕,然後刻上他們的名字,讓其護衛陳俊陵墓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