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八章
眾所周知,段虎崛起的源頭乃是一人一地。那一人便是舉薦段虎入仕的陳俊,正是陳俊的推薦才令段虎一入軍營便破格提升為校尉,並且有機會參加那次秦齊大戰,而一地則是武安城這個令段虎一戰成名的地方,也正是這一戰令到段虎有了一個萬人莫敵的稱號,也正是這一戰令段虎得到了崛起的根基。
眼下似乎有天數在操縱一般,段虎、陳俊和武安城這三者又將要匯聚在一起,而這次匯聚極有可能將是三者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匯聚在一起。
陳俊站在武安城的城牆上,一臉平靜的看著城外密密麻麻的漢軍營房,似乎根本當這些敵人不存在似的,沒有半點慌亂。相比起他來,在他身旁的將領們定性就沒有那麽好了,雖然一個個都是神情堅定,但是從他們的眼中可以看出被困的這七天消磨了他們不少的鬥誌,眼神中多出了一絲慌亂。
這些年來,陳俊成熟了許多,或者說老了許多更加合適一些,年紀才剛剛過了三十的他額頭和眼角多出了不少的皺紋,兩鬢的頭發已經花白,加上嘴唇上那兩撇濃密的胡須,令他看上去比十幾年齡大了十多歲。原本以他入化境的武學修為雖然不能駐顏回春,但也不應該令他如此蒼老,之所以會出現這麽大的反差,主要是因為他心力交瘁,傷了本源。自從段虎權傾天下,並開始與大秦朝廷分庭抗爭以來,他便竭盡心力,和蒙武一起撐起了大秦這一片岌岌可危的天,這裏麵除了他本身的忠義性格以外,更多的是一份內疚。他始終認為如果沒有自己的推薦。段虎就不會崛起得這麽快,大秦朝廷也能夠有時間和有力量壓製段虎,不會象現在這樣一家獨大。
為了大秦的江山,陳俊不得不和他最討厭地禦天公主合作,一次又一次的擊退了漢國大將黃烈的入侵,努力的守護這大秦僅有的一部分殘破的江山。也是為了大秦的江山,他不得不昧著良心和汴京的張氏兄弟結交,用他最不屑使用地金錢和美女攻勢。討好在太後身邊權勢滔天地張氏兄弟。令他們不會被一己私欲衝昏頭腦,把大秦柱國蒙武給落下馬,令大秦江山加速滅亡。
雖然陳俊為大秦江山能夠延續下去,做了很多違心的事情。但是當段虎滅了薛玄,拿下幽州之時。他心中便已經明了大秦的氣數快要盡了。之後新投靠段虎的白義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下了九戎國,令到九戎國滅亡。斷了禦天公主地退路,並且逼得禦天公主不敢動一兵一卒,隻能眼睜睜的看著漢軍一點點地將九戎國消化掉,而他自己則被黃烈拖得死死的,派不出一兵一卒。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清楚地認識自己在為生存奮力掙紮的時候,段虎的力量已經遠遠的超過了他,達到了一個他隻能仰首以望的高度。
後來段虎為了征討吠陀一事,安靜了一陣子,所有人都借著這個空檔喘了口氣,坐下來休息了一下,而陳俊卻反而把氣收得更緊了,加緊整頓武備,因為以他對段虎的了解,這所謂的風平浪靜隻不過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假象罷了。天下局勢的發展如他所料一般,在段虎還未回來之前,蓄謀已久的漢國大軍便開始了大舉用兵,南下渡江征伐齊國。然而令他感到意外的卻是趙炎和呂梁兩人兵勢之強,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料,不但攻占了雲州和黃州,還將洪峰這個南齊戰神逼到要寫信求援的地步。雖然他對洪峰的求援信有點懷疑,覺得洪峰用兵不應該如此無能,但一想到唇亡齒寒,他還是決定派兵南下和南齊共同對抗漢軍。
事後,陳俊才清楚洪峰所謂的求援信隻不過是用計將他和他的軍隊騙倒齊國,借用漢軍的壓力,使他不得不為齊國效力。雖然他已經知道了洪峰的用心,但一切為時已晚,他和禦天公主在江北的地盤全部淪陷,江麵被漢軍水師封鎖,他們已經成了無根浮萍。為了生存下去,也為了能夠有機會再次回秦效力,他被迫接受了齊國的封賞,改換門庭。
當陳俊得知天江江麵上奇跡般的結成了一座冰橋,便立刻決定帶兵偷襲武安,燒毀漢軍的糧草。以陳俊的才智又豈會不知偷襲武安城即便得手了,也是一條死路,但是隻有燒了糧草,才能使段虎停止攻擊,也才能令秦齊兩國得到一兩年的喘息之機。也正是因為在帶兵出發前做好了準備,陳俊在這種十麵埋伏的情況下,依然能夠保持那一份難得的冷靜。
在陳俊身後的諸將中,終於有一員將領忍不住心中的不安,上前建議道:“大將軍,眼下我們手中握有人質,何不趁段虎還未回軍之前,以人質性命為要挾,讓城外漢軍讓出一條路來,送我們渡江,豈不比在這裏白白等死更好?”
陳俊回過頭淡然的看了看麾下的將領,見其他人全都點頭表示讚同,不禁心生感歎,雖然他麾下的將領中不乏勇猛之輩,但是有才智的人實在太少了,這些人全都是一些短視衝動的莽夫。歎息歸歎息,陳俊還是耐著性子,為諸將解釋道:“這些人質雖然重要,但那隻是對段虎而言,如果我們這個時候,以人質威脅城外漢軍的話,我想那些漢軍會為了段漢天下的大局著想,毫不猶豫的把我們連同人質一同殺死,所以我們唯一的生路就是等段虎回來,直接跟他來交涉。”
聽了陳俊的話後,眾人也覺得有道裏,同時以為陳俊心中已經想好了退路,眼中的不安也減弱了不少,紛紛表示讚同。
然而這些人又怎會知道,陳俊對能否逃出武安城根本連一點底都沒有,他唯一能夠做的就是賭,賭段虎不是那種貪戀權勢的絕情之人。
時間又過了一天,陳俊占領武安城後的第八天,守城的士兵發現武安城外的漢軍軍營有了變化,原本高懸在中軍大營上的獸騎兵旗幟被換成了段虎的黑虎王旗,而且巡營的士兵中也多出了一些身穿黑甲、白麵無須且麵相陰沉的士兵。發現漢軍異狀之後,守城士兵立刻通報了陳俊,陳俊則率領著麾下將領趕忙跑到城牆上,舉手朝漢軍營地眺望了過去。
“是禦林甲士!”陳俊臉色淡然,眼睛微微眯了眯,指著唯一營地中間的一個黑影,說道:“那是段虎的坐騎從雲神獸,看來段虎此刻正在城外的營地裏。”
“大將軍,那我們是不是現在就向對麵喊話,要求跟段虎直接談判?”一名將領的神色略微緊張,問道。
陳俊搖了搖頭,說道:“還不是時候,等段虎自己提出和我們談判再說!”
陳俊的話音剛落,就見到從營房中間的一個大軍帳中,射出一支穿甲箭,以破空之勢一眨眼便飛到了陳俊的麵前。在陳俊身旁一名出身暗器世家的將領自不量力的擋在陳俊前麵,伸手朝箭身抓了過去,雖然極速飛來的箭矢讓他抓了個正著,但是箭身上蘊含的霸道力量卻將他的手彈開,勢頭不減的從他的咽喉射入。極速旋轉的箭矢不但在他的咽喉要害開了個大洞,還一並將頸椎骨震得粉碎,方向力量絲毫未變的奔向陳俊麵門。
畢竟陳俊的武學修為已入化境,伸手快若閃電,運掌聚力由下至上,朝箭頭部分一拍,令到箭矢在兩股力量的夾擊之下,淩空快速的旋轉了起來。直到旋轉了數十個回合後,箭矢的勢頭才逐漸減慢,陳俊這才輕鬆的伸手將箭矢夾住。
雖然自己的部下死了,但陳俊並沒有表現過多的哀傷,隻是命士兵將死屍抬下去,好生處理。在屍體抬下去之後,陳俊這才低頭看了看那枚箭矢,隻見箭矢上寫著幾個字,分別是“城外西北三裏處的寒梅亭。一人一從,自備酒水”。雖然箭矢上沒有署名,但是陳俊很清楚能夠射出如此強勁箭矢的人天下間除了段虎以外,不做第二人想。
將手中的箭交給身後的將領們看之時,陳俊負手身後,聚目朝射出箭矢地帳篷看了過去。雖然看不透帳篷裏的情況,但是他卻非常清楚的感覺到帳篷內有人在看他,感覺像是那人的眼睛似乎能夠透過厚厚的營帳布一般始終都停留在他的身上。
他毫不懷疑即便自己移動地方。也逃不過那人的視線。這種感覺簡直就像是自己被困在一個蜘蛛網上一樣,自己絲毫不知道危險的所在,而危險卻始終都在關注著你。
“大將軍,萬萬不能赴約!”在看了箭矢上刻著地字後。
諸將紛紛勸道:“這既有可能是個陷阱,要是大將軍出了什麽事情。那我們便群龍無首,任由他人宰割!”
陳俊似乎在思考什麽。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才緩緩地說道:“你們認為段虎那種用花招來對付敵人的卑鄙小人嗎?”
“這……”諸將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雖然互為敵人,但他們還是由衷的佩服段虎,從而全都默認段虎不是那種小人。
“既然大家都知道段虎不是那種小人,又何必不放心我的安危呢?”陳俊微微一笑,抬手示意眾人不必再爭,然後朝一個長相憨厚地少年將領,說道:“陳浩你去把城守府地窖的那壇三十年地狀元紅拿出來,另外……”說著從懷裏取出一麵令牌交給少年道:“你去把牢裏麵的張詡帶出來,讓他隨我們一同去見段虎。”
“是將軍!”那名小將點頭應道。
寒梅亭是武安城外地一個小亭子,雖然名字起得很雅致,但是亭子的作用卻跟雅致絲毫都扯不上一點邊。這是過往武安的行腳商販們入武安城之前歇腳整理衣物的地方,由於是亭頂是用茅草鋪蓋的,風一吹再加上厚雪一壓,亭子的一角便塌了下來,看上去非常破舊,也就是這樣一個不起眼的破舊地方,今日卻迎來了兩個當世英雄。
陳俊帶著自己的那個旁係侄兒和張詡趕到寒梅亭的時候,段虎已經等在了那裏,稱心侍立在其身後,亭子中間生起了一堆火,上麵架著一個裝滿酒的鍋子,不斷向外冒著酒香。雖然四周寒風淩厲,但眼前的一切卻使人感覺到了一絲淡淡的暖意。
陳俊帶著人徑直走到了亭子裏麵,坐在段虎對麵,雖然兩人這是六七年後第一次見麵,兩人的樣貌都有一些變化,特別是陳俊,但雙方都沒有做那小女兒狀的寒喧。當陳俊坐下後,段虎拿起身旁的一個玉製海碗遞給陳俊,然後拿起旁邊的酒鬥為他滿上碗酒,沒說二話,端起自己麵前的酒碗便一飲而盡,向來不善飲酒的陳俊也沒有絲毫猶豫,仰頭喝下。
隨後,兩人你一碗我一鬥的將鍋子裏的酒水慢慢的喝完,喝完後又將陳俊帶來的酒倒入其中,繼續海喝。兩人到現在都沒有說一句話,雖然看上去氣氛很融洽,但實際上卻非常的緊張,隨著鍋子裏的酒越來越少,氣氛的緊張程度也越來越濃。
稱心還算好依然是一副淡然輕鬆的樣子,而陳俊身後的小將陳浩和張詡卻已經有些喘不過氣來,心中似乎被壓抑了一口氣沒辦法宣泄,想要喊出來,卻又感覺到身體被一股威勢死死的壓住動彈不得,這股如山一般的威壓是從段虎身上發出來的,幸好陳俊擋在了前麵,否則這兩名小將早就已經被壓得趴在地上了。
當鍋內酒水見底之後,兩人不約而同的放下了酒碗,段虎依舊麵色如常,而陳俊的臉上則多出了一絲酒醉後的紅暈,但精神依然清晰。
“你這樣做值得嗎?”在一陣沉默過後,段虎首先開口道。
陳俊臉上露出一絲不屑的笑容,直言不諱道:“我等忠義之心又其實你這竊國逆賊所能明白!我悔不當初,舉薦你入軍中,以至發生今日之禍,令大秦數百年的基業毀於你手!”
“忠義之心!”段虎也露出了一臉輕蔑的表情,冷哼道:“我倒是想問陳大將軍,你是對誰忠義?大秦還是南齊?如果是大秦的話,那我倒是感到奇怪了,我現在還是大秦的漢王,而你卻已經是南齊的驃騎大將軍,你又有何麵目在我麵前說所謂忠義之心?”
段虎的一句話直擊陳俊要害,令他無言以對,不知該如何反駁,亭子內的氣氛又陷入了沉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