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沈白茶一大早在廚房忙活,桌上擺了不少的菜,時月一邊刷牙,一邊伸長脖子去看,大惑不解:“沈阿姨,今天過節嗎?”
“小俞生日。”沈白茶笑著說。
時月一下好奇起來,她快速漱完口,拿毛巾擦了一把臉,貪吃地拿起一塊雞肉,邊吃邊問:“生日要做這麽多菜呀?”
她都沒見過張井俞過生日,去年遇見他,張井俞也沒有舉辦特別的生日聚會。
“去年我工作忙,把小俞的生日給忘了,心裏一直過意不去,今年要好好補償一下他。”沈白茶扯了扯嘴角,把視線落在窗外一棵綻放的梨樹上,今年她申請換了崗位,沒那麽忙了,才能騰出這麽多時間陪伴家人。
“那過生日,還需要做什麽?”時月眯起眼睛,仰著小臉。
沈白茶望著時月,似乎在思考這個問題,過了一會兒,她露出一個微笑:“生日肯定要吃生日蛋糕的,隻是小俞不喜歡吃奶油和甜食,我還納悶要買什麽口味呢。”
“交給我啦!我給張井俞做一個蛋糕!”時月掏出手機,在網上搜尋蛋糕的製作方法,經過一段時間,她已經會使用手機了。
沈白茶看著專心找資料的時月,話到嘴裏又咽了回去,忽然時月喊了一聲“我想到了!”,蹦蹦跳跳地跑了出去,沈白茶看著她翩飛的裙擺和飛舞的秀發,無聲地笑了。
她沒有細問過這個女孩子的來曆,關於張井俞解釋的親人在國外,她也假裝相信,隻是來張家這麽久了,她從未見過時月和親人通電話,這是不是太奇怪了?
另外,對於一些生活常識,時月似乎也不懂,她會問很多答案顯而易見的問題,一開始,沈白茶隻當她是天真無邪,生活環境優渥,沒有接觸過社會,沒有吃過苦,所以什麽都不懂。
但是有一日,沈白茶半夜醒來,意外地看到時月坐在屋頂上,她手在空中輕輕地揮動,漫天的梨花花瓣忽然從枝頭飛落,像是一條流動的銀河,受她控製,在她身邊流動,時月玩了一會兒,腳尖一點,從屋簷上飛落到地,哼著小曲回房間去了。
這不是正常人能做到的。
沈白茶心中起疑,偷偷披上外衣,去了時月門外,打開房門,裏麵卻不見一人,唯有牆壁上的那幅古畫,畫中的女子躺在梨花樹下,眼睛輕輕合上,好像睡著了,平日這幅畫可不會自己變幻,也許是和時月接觸時間久了,沈白茶也沒有感覺到害怕,她悄悄返回自己房間,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沈白茶沒打算追究時月的真實來曆,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秘密,時月給他們帶來了很多歡樂,與張家冥冥之中有一種緣分,她不想親手掐斷這段緣分。
時月跑出門後,到超市買了做蛋糕用的材料,回到張家,沈白茶已經做好了大部分的菜,廚房裏乒乒乓乓的,時月拿起器皿攪拌蛋黃和砂糖,加入牛奶、麵粉、泡打粉之類,等到再需要添加砂糖時,時月別出心裁,暗地裏用法力,添入許多處理過的花瓣,把蛋糕胚放入烤箱中。
“讓我看看,現在該放什麽……啊!水果!”時月按照網上說的方法,拿出徹底晾涼後脫模的蛋糕,把蛋糕胚分成三層,中間層加入適量的花瓣和水果粒,“這樣就沒那麽甜了。”
用奶油抹麵時,時月用了她自己製作的花瓣奶油,這種奶油沒那麽甜膩,像是一層透明的果凍,還散發出淡淡的清香,時月給蛋糕表麵裱花,周邊上打出一朵朵梨花,最後加上裝飾用的各種水果和巧克力插片,寫上“小俞俞,生日快樂。”並附上自己的大名。
“大功告成!完美!”時月左看右看,心裏驚歎自己簡直就是個美食天才!
沈白茶一直靠在門邊,看時月做蛋糕,見到她完成了,拿著一個精美的天藍色蛋糕盒走過來,誇讚道:“小月真是人長得漂亮,手又巧,小俞一定會喜歡。”
時月小小的臉龐上,絲毫不減青春的活力,聽到這句話,她睫毛忽閃一下,臉上一紅,嘴裏念叨著:“真的嗎?”
“嗯,真的。”沈白茶幫她把蛋糕裝好,放在餐桌正中間,張兆睿又出差了,晚上才能趕回來,這個生日隻能她和時月陪張井俞過。
沈白茶掃了一眼大門,疑惑地開口:“小俞一大早就出去買東西了,怎麽還沒回來?”
正說著,門口傳來門鈴聲。
“我去開!”時月第一時間衝了出去,大門打開,門外的人看到時月時愣在原地。
耀眼的陽光下,黃淼淼手中提著一個大蛋糕,和幾個人站在門外,一瞬間可以看到她眼中的驚詫,眼睛中含著一絲委屈的水汽。
“小、小月,是你啊。”黃淼淼不滿地掃過院子,沈白茶走出來,見到一眾人,笑眯眯地說,“是小俞的同學吧?快進來。”
“阿姨好。”黃淼淼提蛋糕的動作一滯,從時月身邊走過,笑吟吟地跟沈白茶打招呼。
時月不說話了。
黃淼淼他們剛在客廳坐下來,張井俞便回來了,買回了各種飲料、零食和裝飾用的彩帶、氣球。
“蘇葉,阿暢,淼淼,小刀,你們怎麽都來了。”張井俞笑著走過去,挨個捶了男生們肩膀一拳當作打招呼,走到黃淼淼麵前,低聲說,“淼淼,你也來了。”
黃淼淼淡淡地說:“嗯。”沒表現出很高興的樣子。
時月幫沈白茶給他們送茶,擺上點心,笑嘻嘻地要他們多吃點,別客氣,黃淼淼低垂著眉眼,看不清神色,心情似乎不好。
張井俞拆著買回的氣球塑料袋:“淼淼,我們不是說好了,晚上大家一起吃飯唱歌,你們怎麽提前來我家了?”
黃淼淼忽然淺笑一聲,眼神下垂,不願意看張井俞一眼。
“是這樣啦,淼淼想給你一個驚喜,叫上我們一起來的。”
“是啊,井俞,知道你不喜歡吃奶油蛋糕,淼淼跑了好多家店,才買到這個水果蛋糕呢!”
“咦?有人已經買了蛋糕?”
其中有一個眼尖的女生發現了餐桌上時月做的蛋糕,回頭問張井俞:“小俞,這是誰買的?”
耳邊突然響起一個清冷的聲音:“我親手做的。”幾個人猛然一抬頭,冷不防地撞上一個充滿魅惑的笑容。
是那個給他們開門的少女!
02
不知道怎麽回事,他們幾個人從進門起,自動忽略少女的存在,不敢和她交談,她彎腰露出溫柔的笑容看著說話的蘇葉,並繞過張井俞,抄著雙臂看著她:“有何指教?”
“小俞,她和你是什麽關係?”蘇葉是外校的學生,和黃淼淼是好朋友,照理說,張井俞的朋友他們互相都認識,這個女生很陌生,她還是第一次見到。
黃淼淼對張井俞有好感的事,蘇葉是知道的,現在看到好朋友身邊出現了“情敵”,她自然要幫黃淼淼說話,何況這個女生竟然還和張井俞住在一起!不能忍!
“我是——”
“時月是我家的租客。”
張井俞搶過時月的話,目光看向黃淼淼,然而誤會已經造成,他的解釋十分蒼白。黃淼淼記得時月從寵物醫館離開,給自己留下一張便條,便條裏時月說她搬去和自己的親人一起住,不麻煩她了。
黃淼淼本來還為時月感到高興,現在才知道時月說的“親人”竟是張井俞!不僅時月沒說實話,張井俞也不把這件事告訴她,難道怕她誤會多想嗎?在他眼中,她黃淼淼是這樣小氣的人嗎?如果隻是租客,為何他們兩個都有默契地瞞著她?
黃淼淼的心中亂成了一團麻,被欺騙的感覺,不信任的感覺,受傷的感覺,像是暗湧的潮水,不斷地從她心底翻起,攪得她心底亂成一片,無法正常思考。
“來,大家吃水果了。”氣氛正尷尬,沈白茶端出來幾份果盤,時月幫她一起擺到沙發旁的茶幾上。
有人打開電視看起來,有人幫張井俞一起布置客廳,大家各自忙開了,黃淼淼覺得屋子裏很悶,她也幫不上忙,一個人去了院子裏。
這一天,大家在張井俞家玩得很開心,吃過午飯,下午他們在院子裏搞燒烤。
張井俞家院子很大,四周有花草掩映,綠樹紅花,十分美麗。
晚餐過後,一夥人陸陸續續離開了,黃淼淼卻顯得不是很急,獨自喝著一杯果汁,看著電視劇,目光焦點卻不在電視屏幕上。
張井俞看出了黃淼淼的傷心難過,但是她不肯承認,在廚房裏收拾碗筷時,張井俞思忖之後,要時月去解釋。
時月拍著胸脯答應下來。
江邊上,晚風悠悠地吹來,掠起一縷發絲,時月和黃淼淼的衣角輕輕飄舞著,一片寧靜。深藍色的夜空神秘莫測,有猜不盡的遐想,幾顆星星悄無聲息地掛在夜空,那麽高遠。
路邊的燈光鋪在江麵上,隨著江流的方向望去,水天一色,沒入黑暗中,沒有盡頭,這裏美得恬靜,她們兩個人走了許久。
黃淼淼滿腹心事地正看著電視,時月突然約她出來散步。
走了快二十幾分鍾,黃淼淼忍不住了,她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看著這個不明底細的少女:“時月,你不打算說些什麽?”
“說什麽?”時月笑盈盈地看著她,“我沒什麽可說的。”
“你……你和張井俞住在一起,你們是什麽關係?不打算對我解釋下嗎?事實是——”黃淼淼話還沒有說完,目光對上一雙明亮的眸子,時月像看小醜一樣看著她,黃淼淼頓時呆住了。
“事實就是你想的那樣。”時月湊近她,魅惑的笑容幾乎讓人淪陷,她的聲音低低的,聽起來就像浮雲散開在黃淼淼的耳朵邊,“我跟張井俞互相喜歡才住在一起,就是這樣。”
“你說謊!”黃淼淼如受驚的小貓,忽然伸手一把推開她,她第一次感覺到,時月對她充滿了敵意。
“他明明,明明……”明明對自己那麽好,明明對自己嗬護備至,黃淼淼不相信,張井俞的心意全是假的,那些溫柔日夜伴她入夢,不可能是假的。
時月凝視著這個失魂落魄的女生,袖中的手指微微收緊,冷酷地說:“明明什麽?他承認過喜歡你嗎?你們不過是朋友的關係,張井俞就是這樣的性子,對每個人都溫柔細心,你不要自作多情。”
“自作多情……”這四個字刺痛了黃淼淼的心弦,讓她痛得心驚,原來這麽長時間的以為,都是她自作多情。
“他喜歡的是我。”時月冷言。
時月這樣的人,憑借黃淼淼的性格根本沒辦法對付。果然,聽到這句話,黃淼淼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種死灰般的絕望。
“我知道了,我不會打擾你們的,我還有事,我……我先走了。”黃淼淼喃喃自語,不想再和她說起這件事,她收好情緒,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不管還在看著她的少女,抱著胳膊,逃似的從她身邊跑開了。
時月站在原地看著,黃淼淼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黑夜中,不禁微微一笑,她緩緩鬆開緊握的手指,歎息道:“對不起……”
回到家,張井俞著急地站在門口等她回來。
一見到時月,張井俞連忙跑上前問:“怎麽樣?你和她說得怎麽樣?淼淼沒有誤會什麽吧?”
“說得很好,沒有誤會了。”時月仰起頭對他笑。
張井俞,原諒我吧,我是一隻貪心的妖,是一個壞心腸的女人,我得不到的,別人也休想覬覦。
“那就好!”張井俞從沙發上拿起一頂棒球帽,戴在頭上,在時月眼前炫耀,“好不好看?淼淼送的。”
“嗯,還行吧。”時月敷衍地回答。
她見到自己做的那一個蛋糕還剩下一大半,而黃淼淼送來的蛋糕,全被吃光了,氣不打一處來。
“張井俞!”時月忽然大聲叫他。
“怎麽了?”張井俞正臭美地對著鏡子,看棒球帽怎麽戴好看,冷不丁被時月揪住衣領,拖到了餐桌前。
“這些全部吃掉,是我親手做的,花了好長時間。”時月蠻橫地要求他。
張井俞肚子撐得飽飽的,為難地看著那一半蛋糕,試圖商量:“要不明天當早餐?放到冰箱裏不會壞,我吃不下了。”
“不行。”時月語氣堅決。
“好……好吧。”張井俞百般不情願地在餐桌旁坐下來,拿起刀叉,痛苦地吃著,時月做的這個蛋糕味道很奇怪,雖然他不愛吃甜,但是也不必這麽酸啊。
可憐的張井俞,在時月的脅迫下,吃光了剩下的一半酸酸的蛋糕,半夜起來鬧肚子,時月心滿意足地棲身畫紙,睡得很安詳。
03
自時月說過那一番話後,黃淼淼處處躲著張井俞。
丁零——丁零——
車鈴聲音在空氣中響起,凋落的晚櫻鋪在小道上,自行車輪碾過,留下一地塵香,黃淼淼踩著腳踏車,拚命地按著車鈴,但是擋在道路上的少年依舊沒有讓開。
刺耳的急刹車聲音響起,黃淼淼跳下腳踏車,臉色也在一瞬間黑了,張井俞推著自行車向她走來,明亮的眸子盯著她的臉。
“淼淼,你為什麽要躲著我?”張井俞皺著眉問。
“我有事。”黃淼淼冷冷地開口,鵝黃色的裙子在夕陽下顯得非常明豔,她抬起頭,毫無感情的聲音,聽得張井俞心中發酸。
“快考試了,我們今天一起去肯德基自習,好不好?”他笑著說。
“不用了。”黃淼淼拒絕,她不想再和他這麽密切地接觸,反正張井俞對自己無意,她何必自找不快。
“你心裏是不是有事?”張井俞看她一臉漠然的表情,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他囁嚅著,“最近你不理我,約你出來,你總拒絕我,我心裏實在難受。”
“張井俞。”黃淼淼一本正經地喊他的名字,手緊緊抓著自行車把手,看到他憂傷的模樣,忽然沮喪起來,“你……不應該啊……”
“什麽不應該?”張井俞聽著她的語氣,心跟著緊張起來,直覺告訴他,他和黃淼淼之間一定出了什麽問題,不然一夜之間,黃淼淼為何視他為洪水猛獸,拒之千裏之外?
“你……你不是有喜歡的人了?她恰好也喜歡你,現在的你應該很快樂,為什麽要來糾纏我呢?”黃淼淼心裏很不安,索性把話說明白了,低聲喃喃,“時月告訴我,說……說你們住在一起,是因為互相愛慕,我知道廉恥,不會從中破壞的。”
張井俞聽著她一字一句說出這些話,震驚得說不出話,原來這就是原因!時月瞞著他,騙黃淼淼誤會他們兩個,虧他那麽信任她,生日那天還讓她去安慰黃淼淼。
好深的心計!
“淼淼,你聽我說,這件事完全就是一個誤會,我會給你一個交代的!”張井俞心中怒火升騰,頭也不回地騎上自行車衝出去,他急切要去找時月討個說法!
張井俞馬不停蹄地衝回家,徑直朝大門走去,院子裏的秋千上坐著一個人,旁邊溫著一爐小火,上麵煮著的茶香氣四溢。
時月正望著張井俞微微笑著,笑容裏仿佛有蠱惑人心的魔力,她一動不動地看著張井俞朝她走來,聲音柔媚:“你回來了?”
厚厚的雲霧盤踞在時月身後的天空,夕陽趁著一點點空隙,迸射出一條條絳色霞彩,宛如沉沉大海中的遊魚,翻滾出金色的光,光芒投射在她身上,一副天然的美人畫。
張井俞現在被憤怒衝昏了頭腦,他一把拉起時月,聲音跟平時比起來不太正常,壓抑著怒氣道:“你為什麽要騙我?”
“你到底怎麽了?”時月低聲問,手腕處被他捏得生疼。
“你還裝!”張井俞實在忍不住了,低吼出聲,“我什麽時候說過喜歡你,捉弄我很好玩是嗎?對你而言,一切都可以拿來玩是嗎?任性、野蠻、張揚跋扈、不講道理,現在還撒謊,時月,你真令我刮目相看呐!”張井俞嘲諷地笑起來。
時月被嚇到了,張井俞情緒非常激動,第一次用這麽反感的語氣質問她。
張井俞真的生氣了,他衝進房間拿出那幅畫,警告她:“早知如此,我就不該讓你回來,你不是妖嗎?你不是有本事?你拿著你的畫出去!永遠不要回來!”
時月愣住了,他真的趕她走?為了一個黃淼淼,他趕她走!
她抬起頭,隻見張井俞舉高那幅畫,眼裏的厭惡和嫌棄顯而易見,她那麽喜歡他,為什麽從來換不來他的一絲絲在乎?她一直執著於自己人生中失去的東西,就算欺騙他,也是想要得到他的心,她並沒有做過多少壞事,唯一做錯的,不過是愛上了他!
“你趕我走?”時月怔怔地看著他,心一寸一寸冷下去。
“這裏留不住你。”張井俞扭過頭,不願意看她,說出的話和寒冬一樣冷,“如果你不走,我會毀掉畫,到時候你不走也得走。”
“你敢毀掉畫?張井俞,我時月怕過很多事,唯一不怕的就是被威脅,你——”時月的話戛然而止,在下一秒變成痛苦的呻吟,她突然伸手捂住自己的胸口,似乎在忍受著巨大的痛苦。
水能讓她的生命特征減弱,而火卻能焚燒她的靈魂,她眼睜睜看著張井俞輕輕一拋,那幅畫被丟進煮茶的火爐中,燃燒得劈裏啪啦直響。
“你竟敢!”時月被巨大的疼痛折磨,妖性暴露,隻見她一身白衣罩體,眼珠變成了血紅的妖豔顏色,左手變成了巨大可怖的黑色爪子,死死地掐住張井俞的脖子,骨子裏的梨花香飄散,雪白的梨花花瓣妖嬈地浮在他們周圍,牽動著人的神經。
隻要時月輕輕一用力,張井俞的脖子便會被她扭斷。
張井俞像一棵堅韌的鬆樹,重新抬起頭,蒼白的臉仰在夕陽下,他咬緊嘴唇,慘淡的眼神緊緊地盯著時月,毫不畏懼。
小月,忘了我吧。
腦海中忽然浮現一個人的聲音。
她失去了棲身之地,勃然大怒,欲殺張井俞卻因他的模樣想到陳琛,時月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眼前這張和心愛之人一模一樣的臉,終究下不去手。
氤氳在時月周身的黑氣漸漸散去,黑色爪子消失了,時月慢慢地鬆手,張井俞劇烈地咳嗽起來,有那麽一刻,他聽見了死亡的腳步聲。
時月茫然地看著四周,舊日黃昏,映照新顏,人間說的白首同倦,實難得見。
張井俞不是陳琛,陳琛永遠不會這樣傷害自己。
大顆大顆的熱淚從時月的眼眶中滾落,很多,很燙,她笑自己太過癡狂,太過癡狂了,如今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
時月無聲地笑起來,笑容在臉上越擴越大,變成了一種絕望的悲戚,她失魂落魄地往外走,每走一步,都像對過往的告別。
她啊,等得太久,太久了。
等到都忘記了那個人,其實再也不會回來了。
04
張井俞咳嗽聲漸漸平息了,他看著時月又哭又笑,瘋瘋癲癲地走出門,心裏一再告誡自己:不能心軟,她做錯了,他不能再縱容她了。
走就走了吧。
這一次,張井俞沒有瞞著沈白茶,而是把自己和時月相遇的點點滴滴,包括時月是梨花花妖的事,全部告訴了她。
意外的是,沈白茶沒有表現出害怕、不解,她摸著兒子的頭,笑著說:“聽從內心的聲音去做吧。”
至於怎麽和張兆睿解釋,沈白茶說交給她,總而言之,這件事算告一個段落了。
張井俞明白時月不可能回來了,他去時月房間清理她的東西,發現了很久之前失蹤的一樣東西,是那幅他曾偷畫黃淼淼,畫紙被風撕破,後改動了被擱置的畫。
他再傻,也明白了時月為什麽會這樣做。
——我啊,有的,我走過的人生裏,隻有喜歡一個人,最誠懇。在感情裏我是,你退一步,我進一步,你退十步,我進一萬步。
時月曾經說過的話,那個人……是自己?也或者……自己很像她從前認識的人?所以糾纏不休?
張井俞心中百味雜陳,他狠心到底,把這幅被時月偷走的畫,也扔進了火爐中,看著它們燃成一堆灰燼。
人妖殊途,現在她含憤而去,也好。
從張家離開後,時月無處可去,一個人在路上溜達。大地已經沉睡了,微風輕輕地吹著,冷落的街道寂靜無聲,偶爾有一兩聲狗的吠叫。
黑沉沉的夜,仿佛時月糟糕透頂的心情,無邊的墨色重重地塗抹在天際,連星星的微光也沒有。
時月在一條巷子裏走了一會兒,忽然發現不對勁,她轉過身,便看到一個服裝邋遢,長著一臉絡腮胡子的中年男人跟蹤她。
看到被時月發現了,男人也不慌張,而是大大方方地衝她咧開一嘴黃牙,猥瑣地笑:“小妹妹,一個人啊?”
時月翻了個白眼,廢話,除了影子難道他看到了其他人?
如果是一個正常的人類女生,三更半夜,遇到猥瑣跟蹤男,肯定會害怕,甚至會大聲尖叫呼救,可是時月的人生字典裏,壓根不知道“怕”字如何寫。
“喂,你跟蹤我幹什麽?”時月這才發現,她神情恍惚,走進了一條死巷子,兩邊是高牆,沒有住人。
“小妹妹,叔叔找一個沒人的地方,和你聊聊人生好不好?”男人看到時月麵容清秀幼稚,以為她是哪所中學的初中生,許多初中生會上夜讀班,但是一般都有家長開車接送。
他蹲守在附近很久了,今天運氣好,竟然見到一個這麽水靈、仙女似的小姑娘。
“來呀。”時月衝他鉤鉤手指,平日看多了電視劇,時月已經能猜測出男人的身份,恐怕不是流氓就是小偷,看見她一個人,以為她好欺負呢。
時月正憋著一肚子火,到處沒地方發,現在有個不怕死的送上門來,她求之不得,剛好出出氣。
“哈哈,現在的小姑娘真是開放!我過來了!”男人一個跨步,衝在了最前邊,想要伸手來抓時月的手臂。
時月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用力一擰,發出“哢嚓”聲,男人的肩關節已經脫臼,他不可思議地看著她一眼,慘叫聲這才響起。
中年男人好像不相信這麽一個看起來軟弱無力的女生,竟然有這麽大的力氣,他罵了一聲,抬起腳就朝時月的腹部踢去,時月算準了他的意圖,一個瀟灑的轉身,快他一步踢上牆頭,借助一個反彈的助力,猛地踹向他的小腿。
哢嚓!又是一聲,男人估計自己的腿廢了,一陣陣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在黑夜中回響,男人隻覺得時月像是一隻小惡魔,見到時月踏著悠閑的步子,朝他走來,他揮舞著還能活動的另一隻手臂,大喊:“你別過來!別過來!再過來我要報警了!”
緊接著,男人的嘴裏蹦出一連串的髒話,時月聽著心煩,一個掃堂腿踢飛了一隻垃圾桶,半隻發黴的爛蘋果飛出來,剛好堵住了男人的嘴。真是不堪一擊。
時月活動著手腕,她還沒熱身呢,這人就隻剩下半條命了。這一片黑漆漆的,說不定還有更多這樣的壞人,時月從巷子裏走出去,開始沿著有燈光的馬路邊走。
車輛川流不息,人群熙熙攘攘,時月走到了一條古色古香的街上,街道兩旁閃爍著酒吧的招牌。
時月隨便走進一家酒吧,偶像劇中的女主角,每次心情不好都喜歡來這樣的地方,時月想看看,它是否真的那麽神奇。
酒吧內人群大呼小叫,肆意放縱著,華燈初上的夜晚,喧鬧了一天的城市開始了夜間的繁華,五光十色的昏暗燈光下,男男女女瘋狂地舞動,放縱著歡樂與瘋狂。
哈哈,原來這裏也有跳舞的地方。
時月一下子來了興趣,她好久沒跳過舞了,隻是這兒的音樂似乎太吵了點,吵得她頭昏腦漲。
時月找了一處人少的地方,開始翩翩起舞,她穿的是類似漢服的襦裙,青絲如瀑,沒染沒燙,有一種天然不經雕飾的美。
舞池裏的男男女女,跳的都是浮誇的街舞,或者是純屬業餘,搖頭晃腦的呆鵝動作,隻有時月像一個真正的舞者,一回眸,一轉身,一舞袖,襯得上優秀的舞蹈藝術家。
“哇哇哇!你們快看那個女生!好古典好漂亮!”
“她是學舞蹈的嗎?跳得好好哦!”
“她怎麽來這裏啦,跳得這麽好,應該去舞台啊!”
跳了一會兒,躁動的人群漸漸安靜了下來,自動地圍成一個圈,給她騰出一個表演的空間,DJ也被她吸引了,把快節奏舞曲換成了古典音樂,燈光也變得柔和起來。
時月越跳越有感覺,她的輕步曼舞像燕子伏巢,跳躍像鵲鳥夜驚,美麗的舞姿閑婉柔靡,妙態絕倫。
一舞完畢,不知道是誰帶頭鼓起掌,人群中爆發出熱烈的掌聲。
“謝謝大家!”時月笑嘻嘻地鞠躬,雖然張井俞那麽對她,但是她在外這麽受歡迎,說明魅力不減當年。
掌聲漸漸平息下來,有個西裝革履戴著黑框眼鏡的男人,自始至終,目光都沒有離開過時月身上。
05
他拿著一杯雞尾酒,走上前,彬彬有禮地說:“這位美麗的小姐,我能有幸請你喝一杯嗎?”
“好呀。”時月正好口渴了,見到那杯綠色的雞尾酒,還以為是果汁,就在她伸手時,一雙手從她後麵奪過了那隻酒杯。
“不好意思,我們不喝。”那隻手把酒杯還給男人,拉著時月走出了這個烏煙瘴氣的地方。
“哎哎哎,討厭鬼,怎麽是你呀?”時月被他拉得腳下一個趔趄,出了酒吧大門。
寧哲低聲喘氣,終於慢慢安靜下來,他本來還生氣時月一個女生,怎麽有膽子一個人跑到酒吧來,這個社會這麽亂,她怎麽沒一點安全意識?可見到時月這張臉,寧哲的火氣一下子跑得無影無蹤,轉而換上了他的招牌笑臉。
“月兒,這是我叔叔開的酒吧,我剛好過來了,裏麵有很多大灰狼的,你不怕?”寧哲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她,這個女孩子令他魂牽夢縈,這真是無可奈何的一件事。
“噢,我不怕啊,剛來的路上,我還打了一隻大灰狼呢。”時月頓時來了勁,手舞足蹈。
“你你你……打它?”寧哲驚訝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
“是呀,我在路上走,有個男人跟蹤我,他還說要找一個沒有人的地方,和我聊聊人生。”時月把注意力投向寧哲,天真地問,“為什麽要聊人生?你們人類很喜歡玩這個嗎?”
“呃……這個,你別聽他的,壞人嘴裏能說出什麽好話。”寧哲滿臉通紅,不知道怎麽和她解釋,敷衍地回答。
“噢,也對。”時月點頭。
寧哲看了看她的身後,問:“你一個人?”
“嗯,一個人。”時月無語,怎麽他們都喜歡說這些廢話。
“沒回家?”
“我沒家,我是個孤兒。”
“啊?”寧哲這下更驚訝了,他隻知道時月和張井俞走得近,卻不知道時月的身世這麽可憐,他摩挲著下巴,小心翼翼地問,“那你之前住哪兒?”
“住……”時月一下子頓住,忽然不想說出住在張井俞家的事,於是改口道,“我一邊打工,一邊住在別人給我提供的住處,你以為我為什麽要做園藝師?因為我沒錢交房租了。”
這一番話,說得時月都開始佩服自己,她怎麽就這麽聰明呢。
“那你現在是……”寧哲的眼眸中儼然帶上了同情。
“我沒錢啦,被趕了出來,房東太凶了,我行李都忘記拿了。”時月想起張井俞凶巴巴的樣子,這麽說好像也不過分,張井俞把她棲身的畫都燒了,她的確隻能流落街頭了。
“……太可憐了。”寧哲艱澀地說。
“嗯,很可憐的。”時月非常同意他的話。
寧哲想到一個好辦法,提議道:“月兒,你住我家吧?我家是別墅,爸媽都在國外,隻有爺爺跟我住,有很多空房間。”
時月心裏樂開了花,但表情依舊很凝重,好像真的在認真思考,她想考驗下,寧哲夠不夠資格收留她。
“可是可以,隻是——”時月手指著馬路,“陪我玩一個遊戲,我就答應你。”
“沒問題。”寧哲十分有自信。
當時月說完遊戲規則時,寧哲卻傻眼了,這個古靈精怪的丫頭,不知道腦子裏裝的是什麽,她說的遊戲竟然是閉著眼睛,穿過車流,走到馬路對麵去。
“玩不玩?”時月問。
“月兒,這樣太危險了,要是發生意外,後果不堪設想。”寧哲猶豫道。
時月笑了一下,已經閉著眼睛往前走,其實她就是想嚇嚇寧哲,當她踏步到馬路上時,她已經用自己的法力,布下了一個結界。
也就是說,那些疾馳而過的車是看不到他們的,由於空間不一樣,自然車子也不會撞到他們,但對於時月他們來說,馬路上的一切就像一場幻境,非常真實,隻是造不成傷害。
時月閉著眼睛獨自往前走,見她一個人闖入車流,寧哲心中一慌,顧不了那麽多了,閉著眼睛擋在車來的方向,呼呼的風聲和刺耳的喇叭聲從耳邊穿過,他心中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不能讓時月受傷。
時月走到對麵,似乎覺得很好玩,微笑著看著寧哲以一個保護她的姿勢,摸索著往前走,心中不禁有幾分動容。
這個討厭鬼,似乎像個勇敢的男子漢。
寧哲也走到了對麵,見他睜開眼睛,時月立馬冷若冰霜,別過頭,用僵硬的聲音說:“好了,我答應去你家。”
寧哲後背爬滿了冷汗,心髒已經顫抖得很厲害,見到雲淡風輕的時月,他不想失了麵子,眼前這個奇奇怪怪的少女,他忽然想用盡餘生去照顧。
“那走吧。”寧哲很紳士地做出“請”的手勢。
寧哲家有司機,他自己也有車,這次來酒吧,他便是閑得無聊,想找開酒吧的叔叔寧浩遠來玩,寧浩遠比他大不了多少,輩分上是他叔叔,但是和他玩得來。
碰到時月,寧哲給寧浩遠打了一個電話,說自己臨時有事不去了。
寧哲興奮地開著車,這還是他第一次與時月這麽近距離接觸,他打開車載音樂,低緩優美的英文旋律傳出來,氣氛非常美好。
他本來有很多話跟時月說,但是看著時月撐著腦袋在打瞌睡,他又不忍心打擾她,把音量按鈕調小,一邊開車,時不時偏過頭看著時月精致的側臉。
紅色的跑車平穩地在馬路上行駛,平時把車開得像飛機的寧哲,輕輕踩著油門,怕吵醒了時月,也希望今夜回家的路遠些再遠些。
一個小時後,跑車在一棟豪華的別墅前停下來。
別墅共有三層,依山而建,離市區有點遠,遠遠看去,別墅前是一個開放式的大庭院,裏麵開滿了花朵,一條用鵝卵石鋪成的大路,直通向鐵藝大門,大路的兩旁排列著形態各異的花木盆景,讓人賞心悅目。
見到寧哲開車回來,負責看家的管家打開大門,浪漫與莊嚴的氣質,挑高的門廳,圓形的拱窗和轉角的石砌,盡顯雍容華貴,逐漸出現在眼前。
寧哲放緩車速,靜靜地看著旁邊淺睡的少女,目光含著愛意,眸子裏盛滿溫柔的水光。
時月,歡迎來到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