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跑車剛停下,時月便醒過來了,她微微張大嘴,看著眼前如童話般的小城堡,一下子有點反應不過來。
她指著別墅,轉頭問寧哲:“討厭鬼,你家?”
寧哲一笑,走下車,幫時月打開車門,拉她出來。
時月和他一起走進去,整棟建築設計清新不落俗套,純白色的粉砌外牆結合琉璃屋瓦,連續的歐式拱門和雕花回廊,將西方和中式的風格結合得很完美。
“我老爸是個建築設計師,這房子是他設計的,國外還有一套。”寧哲邊走邊說,兩人走進挑高大麵窗的客廳,心神**漾。
客廳有半個足球場那麽大,文雅精巧不乏舒適,門廳向南北舒展,客廳、臥室等設置低窗和六角形觀景凸窗,餐廳南北相通,室內室外情景交融,還能看到外麵蔥翠的竹子。
時月走向那片竹林,茂密蔥蘢的竹子沿著小路錯落有致地站成兩排,翠綠的竹葉則在頂端逐漸合圍,竹林旁是一個玻璃花房,可惜花房裏的花無人打理,早枯萎了。
“嘖,你老爸這麽厲害,你怎麽不學著點?”無論時月走到園區的哪個地方,都能看到不同的景觀,看得出主人設計的用心。
翠綠高大的竹林把整個內院園區隱藏其中,曲折處有通路,通路處是一個樓梯,通往樓上,時月不想上去看了。
“小哲回來了啊。”一個笑嗬嗬的聲音傳來,一個拄著拐杖的白胡子老頭出現在客廳裏,寧哲小跑過去,扶住他,“爺爺,這是月兒,我跟你提過的。”
“好好好,孩子,過來,爺爺看看。”寧爺爺見到時月嘟著嘴,正猶豫不前,主動伸手向她打招呼。
“叫我?”時月手指著自己,看著寧哲,寧哲點頭。
“小哲常跟我說起你,說他認識了一個善良可愛的女生,就是你吧?”寧爺爺捋著仙氣飄飄的白色長胡子,打量著時月,滿意地點頭。
時月當然不知道,寧爺爺見她第一眼,認定她是寧家的孫媳婦了,正在心裏打算安排她和寧哲以後的婚事。
“哦,爺爺好,我是時月。”時月僵硬地揮手,笑了笑。
寧爺爺又說了好些話,然後拄著拐杖去臥房,笑嗬嗬地說:“你們玩,你們玩,我老頭子不打擾你們了。”
寧爺爺一走,時月立刻放鬆了下來。
畢竟寄人籬下,基本的禮儀和收斂她還是懂的,寧爺爺一走,時月便開始往樓上走,使喚寧哲:“哎,討厭鬼,我要去洗澡了,你幫我準備衣服和吃的,我快餓死了。”
“包在我身上。”寧哲樂意為她效勞,告訴她哪裏是浴室,水溫如何調節,屁顛屁顛地跑去準備了。
時月上樓找到浴袍,鑽進了浴室,把浴缸裏放滿熱水,撒上玫瑰花瓣和精油,她躺在香噴噴的浴缸裏,熱水包裹著身體,泡了個舒舒服服的澡,把一天的疲憊都衝走了。
泡完澡,時月披著睡衣打開門,發現外麵的椅子上已經放好了衣服,還有貼身的私密衣褲,清潔阿姨正在掃地,見到時月出來,她笑著說:“時小姐,阿哲在樓下等你。”
寧哲家非常富有,他對家裏的傭人十分親切,年紀大的傭人,都喜歡叫他“阿哲”,而不是冷冰冰地稱呼他為“少爺”。
“噢,謝謝你。”時月換完衣服,往樓下走。
時月剛剛出浴,身體還帶著沐浴露的薰衣草馨香,**在外的肌膚白皙而充滿**,昂貴的真絲睡衣穿在她身上,讓她看起來像高貴典雅的公主。
黑色大理石鋪成的地板明亮如鏡子,反射出水晶吊燈的光,餐廳內擺著一張長餐桌,餐桌上鋪著長條布和未開封的刀叉,色香味俱全的食物散發著濃濃的香氣,寧哲靠坐在墊靠椅上,以一個慵懶的姿勢,等她一起用餐。
見她下樓,寧哲站起來,開了一瓶紅酒:“月兒,快來,我肚子都餓扁了!”
時月挨著餐桌邊坐下,寧哲把一杯紅酒遞給她,點上一排蠟燭,關了燈。
“喂,別關燈,我看不清。”時月衝過去,打開燈。
於是,寧哲精心準備的燭光晚餐,落空了。算了,隻要她開心,無所謂了。寧哲把蠟燭吹滅,然後舉起酒杯:“月兒,很高興你來我家,幹杯。”
“不叫月兒我會更高興。”時月隨意和他碰了一下杯。
她拿著切牛排用的刀叉,圍著餐桌走來走去,插起一塊塊肉,像是發現了新大陸:“哇,我發現這東西比筷子好用。”
寧哲看著她一臉幸福地咀嚼吞咽,把好肉全夾到她麵前的盤子裏:“你多吃點。”
“嗯嗯。”時月點頭。
晚餐過後,時月打了一個飽嗝,她參觀完別墅的二樓、三樓,然後挑了一個空房間睡覺,叫寧哲幫她打掃好,寧哲很快就安排人,給她收拾出一間溫馨夢幻的房間。
月光透過薄薄的窗簾照進來,在地麵灑下一片潔白的光,窗外樹影搖動,平靜之中又夾雜著一絲不安。
時月躺在溫暖的被窩裏,翻來覆去睡不著,她想起了張井俞。
她不喜歡寧哲,隻是喜歡使喚他,寧哲十分聽話,樂意為她跑前跑後,這樣一比較,他比張井俞聽話多了,可她心裏想的是張井俞。
要是張井俞也像寧哲一樣,那該多好。
討厭,她為什麽要想起張井俞,張井俞對她那麽狠,那麽無情,她和他有“燒畫之仇”,一定不能原諒!
時月煩躁地在柔軟的**滾來滾去,手腳一片冰涼,血液流動的速度也變得緩慢起來,如果不重新找到可以令她恢複身體的地方,總有一天,她體內的血液會凝結,法力會消退,身體徹底變成一棵枯死的樹。
太可怕了,這一切都是張井俞害的,她不會放過他的,絕不會。
02
住了兩天,一大早,時月站在陽台上,看著樓下的庭院內,有人在修剪草坪,寧爺爺穿著一身寬鬆的休閑服,正在打太極。
時月簡單地吃了早點,換了衣服、鞋子,走出去就遇到了寧哲,他穿著連帽運動服,反扣著棒球帽,額頭上布滿細密的汗珠,看起來是剛跑步回來。
又是棒球帽,黃淼淼還送過張井俞棒球帽!
時月伸出一根手指頭,不滿地挑掉了寧哲的棒球帽:“別戴!”
“怎麽了?”寧哲轉身看著被她弄到地上的棒球帽,他覺得很好看,時月怎麽那麽嫌棄的樣子。
“醜死了。”時月說著,從他身邊走過。
寧哲用肩膀上搭著的毛巾擦了一把汗,幾步追上她:“月兒,你去哪兒玩?”
“玩,就知道玩,我去辦大事,你別跟來。”時月彈了一下他的腦門,惡狠狠地說。
寧哲笑著看她走遠,他今天剛好也有事,跑步的時候,爸媽跟他打電話,商量出國留學的事,要寧哲去一趟學校。
至於時月要辦什麽大事?
她想了一夜,終於想出一個絕好的報複張井俞的方法,那就是到處惹是生非!張井俞以為趕走她就完事了?天真,她時月可不是別人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妖,她要逼得張井俞主動來找她。
於是,出現了接下來的幾幕——
時月趁著沒人注意,躲開攝像頭,衝拳頭哈了哈氣,把一排郵筒捶爛了,然後拿出隨身攜帶的小刀,在牆壁上刻下一句“我力大無窮,所以打壞你們的郵筒,哈哈。——張井俞”。
時月用口罩蒙住臉,戴上大墨鏡,把頭發塞進男式帽子裏,偽裝成一個少年的模樣,快速地用借來的鋸子鋸倒一棵樹,樹木倒在路中央,汽車喇叭聲按得震天響,引起了交通堵塞,時月對鋸掉的大樹道歉,然後留下一條橫幅“我張井俞要毀滅你們人類,就問你們怕不怕?”
時月戴上靈隱鐲,隱身潛伏進了博物館,把珍貴的文物盜走了,然後留下了一個信封,信紙上寫著“朋友,認識張井俞大俠嗎?想找回文物,來抓我啊!”
接著,她又溜進各大商場,偷走了許多女士內衣褲,留下滿天飛舞的紙條,上麵寫著“我張井俞要研究下女士內衣的材料和製作,先借用借用。”
短短一日,時月鬧得城市裏雞飛狗跳,有許多人說他們家的汽車被人噴上了塗鴉,寫著“張井俞”,有人說市內多處標誌性建築穿上了衣裙,上麵均掛著一塊牌子,寫著“張井俞討厭這座雕塑”,有人說她推著嬰兒車出去散步,小寶寶離奇失蹤一小時,回來後嬰兒車內多了一個玩具,玩具上寫著“不看好你的寶寶,下次張井俞就把他賣掉哦!”。
這些反常的事件鬧得人心惶惶,派出所接到不少市民的報警電話,內容五花八門,事件惡劣又讓人哭笑不得,一時間,“張井俞”三個字家喻戶曉,這個人似乎一下子成了危險的“恐怖分子”。
輿論壓力太大,警察找上了張井俞,沈白茶和張兆睿都在上班,兒子被帶到了派出所,他們都不知道。
“張井俞,你到底要幹什麽?鬧得市內雞飛狗跳,想坐牢嗎?”一個胖子警察把手上的文件拍在桌上,對著他唾沫星子橫飛,事情雖然惡劣,但都像小孩子似的惡作劇,一下子也不能判他有罪。
張井俞吃了啞巴虧,他雖然心裏疑惑,但是還是平靜地說:“我請求看下我留下的物證。”
然後,一遝照片被送到他手中,張井俞一看那些寫得歪歪扭扭的字,心裏立刻明白了,他交還照片,冷靜地開口:“警官,你要是我,做下這些事,您會故意留下線索,讓人來抓自己嗎?”
“這……”胖子警官一下子說不出話來,其實他也覺得這案子疑點重重,才想和當事人先交流,他鬆開襯衫的一粒紐扣,靠在辦公桌邊,“那我就不知道了,這些事不是你做的,反正也跟你脫不了關係,這名字可不是假的。”
“我會給您一個交代的,請給我三天時間,行嗎?”張井俞態度很誠懇。
胖子警官沒出聲,上頭把這案子交給他,他本來就煩得不得了,現在有人主動請纓,他省下不少事,於是他咳了咳,說:“就依你,給你三天時間,三天過後,我們走法律程序。”
從警察局回來後,張井俞第一時間聯係了時月。
發短信息,她不回,打電話,她不接,張井俞知道她是心中記仇,不肯理他,於是隻能等。
時月美滋滋地吃了一盒奶油雪糕,看著手機屏幕亮了又熄滅,熄滅又亮起,十分解氣。
現在知道來求我了?早幹什麽去了?
“月兒,怎麽不接電話?”寧哲端來一盤水果沙拉,這已經是第三盤了,時月站起身來,衝他擺手。
“我不吃了,晚點再回來。”她走到門邊,順手把空雪糕盒扔進垃圾桶。
寧哲自己吃起水果沙拉來,回頭問她:“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時月騎上停在外麵的小電動車,一哧溜地消失在黑夜中,這兩天她學會了駕駛小電動車,省下不少力氣。
她戴著頭盔,聽著手機裏的歌,一路迎著暖暖的夜風,行駛到張井俞家門前。
張井俞正抱著手機,在院子裏急得走來走去,忽然他聽到門外有聲音,下意識地從貓眼去看,見到是時月,張井俞立刻走出去。
“時月,你過來了。”張井俞姿態很低。
時月取下頭盔,白了張井俞一眼,果然是要搞事,張井俞才會這麽低聲下氣地跟她說話,她自來熟地走進來,環顧了一下四周。
“我爸媽去姑媽家走親戚了,隻有我一個人在。”張井俞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主動開口解釋。
時月點點頭,用高傲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時月,我不想再招惹你,但是這是法治社會,什麽都不能亂來,否則會害別人有理說不清。”張井俞習慣性地開始說教,平日喜歡聽他說話的時月,此刻覺得很煩。
時月站得筆直,一手背在身後,一手指著自己問:“你希望我聽話呀?好啊,咱們做個交易。”
“隻要你不繼續擾亂社會治安,我們一切都好商量。”張井俞有錯在先,現在時月做事肆無忌憚,他不想再惹怒她。
“你們人類有一句話叫‘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你燒了我棲身的畫,欠了我,我不要你還錢,隻要你賠一幅一模一樣的給我,我保證乖乖聽話。”時月說。
上次一時衝動,張井俞燒掉了畫,為此,張兆睿還狠狠地罵了他一頓,可事已至此,張兆睿也無可奈何,隻說畫作本來是留給張井俞的,他燒了也是他的事。
03
“所謂覆水難收,畫已經燒成了灰燼,恐怕……”張井俞顯得有點為難。
“無妨。”時月知道他的擔憂,看似不可能的話被她說得一本正經,“我棲身的畫材料並不特殊,隻是因我而有了靈氣,隻要你能找到和原先一模一樣的熟宣,讓我待著舒服,剩下的事都交給我。”
“好,我帶你去安徽宣城找熟宣。”張井俞一口答應,那幅畫的材料他很清楚,隻要肯花點功夫,找一幅一模一樣,或者稍微有偏差的熟宣紙,應該不難。
他們讀的學校是連升製度的,考試完後需要做實踐調查,昨天黃淼淼說她也要去宣城做調查,而這次自己和時月一起同往,他怕黃淼淼亂想,剛好趁著放假三個人一起去。
“一言為定。”時月堅定地回答,走了出去。
張井俞低下了頭,久久沒有說話。
“宣城是中國的曆史文化名城,中國文房四寶之鄉,宣城文化底蘊深厚,其文脈源遠流長……”
時月躺在**,在網上搜索關於宣城的介紹,內心產生向往之情。
“咚咚咚。”有人敲門。
時月頭也不抬:“進來。”
房門打開,一雙充滿笑意的眼眸看著她,寧哲端進來一碗冰鎮酸梅湯,現在天氣漸漸熱起來,時月很喜歡喝這種酸酸的湯,他便跟廚房裏的阿姨學會了製作方法,每天做給她喝。
“月兒,我猜到你沒睡,看什麽呢?”寧哲似笑非笑地湊過來看她的手機,把酸梅湯放在她手邊的書桌上。
“對了,我要出去好幾天。”時月說。
“出去旅遊嗎?月兒,我也有時間,一起去嘛。”他嚷嚷著。
時月沒時間和他鬥嘴,認真地說:“我和張井俞去宣城有點事,你跟著去幹什麽?”
“竟然和男人一起去?哇哇哇,月兒,我太傷心了。”寧哲剛洗完澡,身上散發著檸檬味的清香,他把腦袋湊過來,不滿地叫嚷,“我也要去,我今年的計劃就是去宣城旅遊。”
寧哲對張井俞沒好印象,他覺得這家夥肯定對時月圖謀不軌,一定要盯住他。
“隨便你,那一起去吧。不過先說好,你的費用自己出。”時月指著他,一副沒得商量的表情。
“好說,你們的費用我也包了。”寧哲十分慷慨。
於是,時月跟張井俞說了寧哲同去的事情。寧哲辦事很有效率,幫他們買了四張飛機票,定好酒店,打算趁著五一黃金假期,一起出行。
七天後,四個人背著包,在約定好的機場會合。
寧哲和時月由寧家的司機送來的機場,到得比較早。他們定的是九點的飛機票,現在才七點多,寧哲特意買了一些水果,讓時月邊玩手機邊吃。
“張井俞怎麽慢得跟烏龜一樣。”等了好一會兒,寧哲一邊拿著手機玩遊戲,一邊看手表,八點多了。
時月剛收到張井俞的信息,他和黃淼淼到了機場門口。時月站起身,便看到一個穿著牛仔褲,白色短袖的清秀男生,他竟然戴著黃淼淼送的那一頂棒球帽。
可惡,看起來有一種致命的帥氣。
“嘁,還戴帽子,好醜。”寧哲也看到了張井俞他們,酸酸地說。
“你才醜。”時月踢了他一腳。
張井俞也看到了他們,他正幫忙提著黃淼淼的行李箱,朝他們走來。黃淼淼穿著一條粉色的公主裙,臉上還化了淡淡的妝,他們看起來像是一對去旅遊的小情侶。
寧哲回頭打量時月,牛仔背帶褲內搭一件白色T恤,帆布鞋,利落的馬尾,看起來分外青春活力,他眯著眼睛笑:“果然還是我們家月兒最好看。”
“路上有點堵車,抱歉,來遲了點。”張井俞說。
“哼。”寧哲冷冷地看了他們一眼,問他們要了身份證,去自動櫃員機取了票,幾個人又等了一會兒,開始登機。
飛機起飛後,不久,燦爛的金色雲朵出現在眼前,時月趴在窗戶上,興奮地看著奇異的雲海,笑著感歎:“好美!”
她這樣一笑,在寧哲的心裏激起了無數浪花。
黃淼淼閉著眼睛在休息,張井俞在翻閱飛機上提供的雜誌,隻有時月對一切都感到好奇。而寧哲的目光跟隨她,不曾離開。
到達目的地,他們幾個人先去了酒店休息。時月跟黃淼淼住在一起,自從在江邊時月說過那樣的話後,黃淼淼對時月冷淡了許多。
而麵對張井俞,黃淼淼態度也是不冷不熱,讓人猜不到她心裏是怎麽想的。
“你要洗澡嗎?”黃淼淼穿著涼拖,抱著睡衣問時月。
時月正盤腿坐在**看肥皂劇,她搖搖頭,伸手抓了一把瓜子,嘎嘣嘎嘣地嗑著,黃淼淼也能感覺得到時月對她生分了許多。
浴室門一關上,時月就轉頭看過去,衝涼的水聲嘩嘩啦啦響起,她第一次對一個人有了愧疚的感覺。
說起來,黃淼淼性格溫和,對她也很好,如果不是因為張井俞,說不定她們能成為很好的朋友,但時月的眼裏容不得半粒沙子,她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自己的朋友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
也許……沒緣分吧。
時月把電視機聲音調大,拿起遙控器,從頭到尾按了個遍,完全沒興趣看下去,她拿上鑰匙,出了門。
青石板路上,張井俞站在一處石橋上,若有所思地看著環繞著小城的山山水水。
一個安靜的城市至少會因為還存在著藝術的生命不會被埋沒,是文化構造了宣城。這裏美得能洗滌人的心靈,宣城的宣紙非常出名,一張宣紙的製作需要耐心、細心、恒心,這樣高雅的藝術是由樸素的宣城人鑄造的。
除了文化底蘊,這座小城給時月的第一感覺就是安靜,像是一位撐著油紙傘在巷子中漫步的美麗姑娘。
忽然,麵前的湖水**漾起了一圈圈淡淡的漣漪,下起了小雨。
“姑娘,下雨了,送你一把傘吧。”身邊經過一對推著三輪車賣傘的年老夫妻,見時月一個人在淋雨,頭發斑白的老奶奶遞給時月一把油紙傘。
“謝……謝謝奶奶。”等到他們走遠了,時月才回過神來,撐著油紙傘道謝。
雨絲大起來,輕輕地墜落在小荷塘,濺起朵朵透亮的小水花,水珠在翠色欲滴的荷葉上蹦跳著、滾動著,稍不留意,“叮當”一聲,滾落水裏,驚得魚兒們四處逃散。
04
張井俞的後背被雨淋濕了,烏黑的發尖上,也沾染著晶瑩的雨珠,不知道是誰拉起了二胡,曲子時月聽過,是有名的“梁祝”。
哀傷的小調彌漫在青灰色的瓦片之中,草荇之間不僅僅有濕漉漉的氣息,更有撓心的小調。
時月走上橋,走到張井俞的身後,給他撐著傘。張井俞正觀賞著滿塘新荷,絲毫不在意被細雨打濕了衣裳。
“張井俞?”時月見到這樣的他,忽然有些心疼,她的話語第一次溢出憂傷,“我是不是不應該來到這個世界?”
“嗯?”張井俞接過她手中的油紙傘,和她並肩站在一起,時月會問出這句話,倒是他始料未及的。
上次時月用“張井俞”這三個字,鬧出了不少事,後來他陪著時月,到警察局承認了錯誤,並交了一大筆罰款,歸還了拿走的所有東西。官方對外宣稱,鬧事者精神有問題,已經送往醫院進行治療了,這事情才慢慢壓下去。
他一直覺得時月是自私的,不會考慮別人,她見風就是雨,也不會管任性妄為會造成什麽後果,現在她竟然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應該來到這個世界,他是不是要感到欣慰?
“看到你因我痛苦,我發現,我並不快樂。”時月緊咬著嘴唇,“所以你看到黃淼淼傷心,也不會快樂吧,我對你,就像你對黃淼淼,我現在明白了。”
“你……對我很了解嗎?”張井俞看著她,眼睛也不眨地問。
“你忘記了嗎?在郊外遊玩時,你告訴過我,你說,你喜歡她。”時月的心一抽一抽地疼。
張井俞回憶起當初遊玩的快樂畫麵,耳邊還不斷回響著竹筏飄**在水裏的聲音。時月就這樣癡癡地看著他,嘴唇翕動著,費了好大勁才說出一句話。
“張井俞,我喜歡你。”就在張井俞呆怔時,時月抱住張井俞,聲音和雨水一樣清冷,囁嚅道,“喜歡很久了……”
油紙傘跌落到地上,濺起幾朵水花,池塘裏一隻青蛙,“撲通”一聲跳下水,然後他們看到了兩個人。
寧哲捂著一袋糖炒板栗,石化了一樣,看著她。
黃淼淼撐著一把薄荷色的雨傘,提著一袋柑橘,看著他。
時月抱住張井俞那一幕,他們都看到了。
“張井俞,我喜歡你!比所有人都先喜歡你!”時月的心思終於不是秘密了,她大聲地告白,大方地承認她喜歡張井俞。
不是過去的陳琛,是現在的張井俞,眼前這個實實在在的少年。
“我這一生最瘋狂的事,就是愛上了你,最大的心願,就是你能陪我白首不相離!任何時候,任何情況,隻要你需要我,我會立即趕來,人明明可以忘記,但我不肯放棄,”雨水衝洗著時月臉上的笑意,她的聲音如雨打碧荷,“我想和你一起,朝朝暮暮,我想與你並肩,等待明天,我想牽你的手,走過今生,牽你的手,生生世世。”
陳琛也好,張井俞也罷,如果愛上也算是一種錯,時月深信這會是生命中最美麗的錯,她情願錯一輩子……
“淼淼!”
身邊一陣風卷過,張井俞推開她追了出去,刺骨的涼意侵入了時月的骨。她緩緩地轉過頭,看到石橋下,地上散落著一袋柑橘,黃淼淼擦眼睛,傷心地跑開了,張井俞著急地追隨她而去。
時月閉眼,臉上浮現一個蒼白的微笑,哀婉地笑道:“原來……還是不行啊……”
石橋的另一頭,走上來一個人,撿起她腳邊的油紙傘,幫她擋住細雨,說:“月兒,我幫你買了糖炒板栗,老板說很好吃的。”
時月的眼皮動了動,然後緩緩地睜開,眼神茫然地望著眼前的人,他雙手捧著一袋熱乎乎的板栗。
他的頭發和襯衫是濕的,他的手緊緊捂著懷中的板栗,沒有沾到半點雨水,時月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就哭了。
寧哲本來聽到時月對張井俞表白,心都碎了,現在看到她哭,更是以為她受了欺負,他笨拙地擦著時月的眼淚,安慰道:“月兒乖,不哭,不哭,我幫你報仇。”
時月哭得更厲害了。
“你看啊,我喜歡你,雖然你不喜歡我,還對我那麽凶,可我也沒哭啊。”寧哲說著,拉了時月一把,催促她回去洗個熱水澡,怕她生病感冒。
時月被寧哲拉回酒店,洗了個熱水澡,爬進了溫暖的被窩,連晚飯都沒吃。
晚上,黃淼淼回來了,她輕手輕腳地忙活了一會兒,爬到大**,關了燈。
空氣安靜了一會兒,黃淼淼忽然翻轉了身體,在黑暗裏輕輕地喊她:“小月?”
黑暗中,時月慢慢地睜開眼睛,聽著她的下文。
“你很喜歡他,對嗎?”她問。
時月看著窗外濃重的夜色,悶悶地“嗯”了一聲。
“我不會和他在一起的。”黃淼淼意外地說出一句這樣的話,“如果和張井俞在一起,會讓你難過,我不會答應他的。”
淺淺的呼吸聲噴在時月的耳側,黃淼淼的聲音聽起來有一種莫名的力量,她說:“小月,我們還年輕,總會遇到其他人的,井俞不代表一切,未來有無限的可能。”
我們還年輕,總會遇到其他人的……
時月心裏默念著這句話。
“我們還是朋友,對嗎?”黃淼淼小聲地問她。
時月平躺著身體,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天花板,眼眶忽然酸疼不已,黃淼淼小心地呼吸著,似乎在等她的回答,半晌,空氣中傳來時月軟軟的聲音:“嗯……”
外麵,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打在屋簷上,劈裏啪啦響著。
時月的心裏,平靜得如明鏡。
謝謝你,黃淼淼。
05
第二天一早,烏雲散盡了,隻是天空還有些灰蒙蒙的。風很涼爽,空氣中夾雜著青草與泥土的味道,清新而濕潤。
太陽已經慢慢地越過群山,露水在早晨的陽光裏閃光,草地的迷霧正在消失,周圍都是芳香、新鮮的氣味。
四個人在酒店三樓用餐,氣氛有些尷尬,誰也不說話。
“有彩虹!”時月指著外麵忽然喊道,遠遠的地平線上,色彩繽紛的彩虹天橋架在小城上空。
“哇,這裏果然是世外桃源!”寧哲很給麵子地附和她。
時月告白後,張井俞麵對她臉色總有些不自然,他喝完碗裏的白粥,說:“等會我們去尋找宣紙。”
“哦,知道了。”時月用筷子戳著碗裏的包子,一手撐著下巴,看著那道彩虹慢慢地變淡,消失。
“美好的東西總是那麽短暫。”黃淼淼有些惋惜地看著消失的彩虹,笑著說。
然後,大家都沒有再多說話,吃完早餐便背著書包出門了。
一路上,張井俞像個老師,開始給他們說起宣城的文化:“現在我們畫畫用的宣紙,起初產於安徽的涇縣,古屬宣州,也就是我們來到的這個地方,所以就稱之為宣紙,宣紙基本分為兩大類,生宣和熟宣。”
叼著一根狗尾巴草,走在最後的寧哲感到十分不爽,張井俞話說到一半,他轉而問道:“張井俞,你老說生宣、熟宣,這都是些什麽?”
剛好他們經過的地方,就有一家賣紙的店子,張井俞帶他們走進去,指著兩種紙解釋:“生宣由於造紙原料的配比不同,可分為單宣、單夾、淨皮、棉料、夾宣和三層夾,我就不細說了。生宣吸水性強,是書畫用紙的主要材料,而且生宣久藏為好,剛生產出來的宣紙過於淨白,久藏的生宣色澤柔和,用墨用色更具韻味。”
“這個我知道一點,有時候為了讓新的生宣能取得陳紙的效果,可以將紙在風口掛一段時間,是吧?”黃淼淼接過他的話,指著懸掛的一些紙,“就像這樣,所以它們也被稱為‘風紙’。”
“啥?瘋子?還傻子呢。”寧哲吐掉嘴裏的狗尾巴草,無聊地打量著門店。
“你別說話。”時月隨手敲了寧哲的腦袋一下,她對這些還是很有興趣的,時月彎腰看著一幅臨摹王羲之的字帖,隨口問張井俞,“那熟宣呢?”
“這就是我們今天要找的紙了。”張井俞用手觸摸著一張紙,搖搖頭,“熟宣是配染膠礬的生宣,就算著水,也不會滲化,現在工藝發達了,把它們再加以染色、灑金,便可以產生繁多的品種。”
“名字比較難念,一般熟宣的主要品種有素宣、煮砭、玉版、蟬羽、冷金、虎皮等。”張井俞說得頭頭是道,就連老板也被他吸引,朝他看過來,“不過熟宣不宜久藏,藏久了要脫礬,那樣就會出現局部滲墨的現象。”
“小夥子,你說得很好,咱們這些文化,可就指望你們這些年輕人繼承了。”老板是一個看起來很風趣的中年人,他笑眯眯地說。
“我隻是略懂,有什麽說得不好的地方,還請不要見怪。”張井俞有些不好意思。
老板連忙擺手,問張井俞:“你們來這兒是……”
“老板,我找一種經過加工的熟宣紙,上麵有蠟生金花羅紋,具體要見到,才能感覺得出來。”張井俞謙虛地說。
“找紙?去找歐文燁老師,他在宣城專門開了一家造紙公司,什麽紙張都有,隻要你能說出來,沒有他們公司造不出來的。”老板提議。
“真的?”張井俞有些激動,沒想到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看來進這家店,是進對了。
老板當即給了張井俞他們地址,張井俞他們按照地址找到了老板說的這位歐文燁老師。歐文燁是位年過半百的老先生,身體看起來很硬朗,他既是當地一家著名企業的董事長,又是一位非常有威望的書法藝術家。
張兆睿喜歡書法,張井俞從小耳濡目染,學了不少東西,和歐文燁聊得很投機。
歐文燁很欣賞張兆睿,知道他的來意,親自吩咐要幫他這個忙。
張井俞的運氣好,找到了和燒壞的那幅畫相似度很高的熟宣紙,隻是要達到張井俞的要求,還需要再加工,他們需要等十多天。
這十多天,時月、張井俞陪著黃淼淼一起完成了她的實踐調查,內容是關於宣城的造紙文化和這一文化的發展。至於寧哲,他對這些沒興趣,一個人拿著單反,到處拍風景,玩了一段時間。???
十天後,歐文燁親手把張井俞要的熟宣紙,送給了他,還畫了一幅宣城的工筆畫,當作禮物贈送給他。
張井俞感恩老先生的厚愛,班門弄斧,也回贈了一幅工筆畫作品,四個人目的達成,依依不舍地離開了這座小城。
飛回自己的城市,回來的路上,他們攔了一輛出租車。
“張井俞,沒想到你懂這麽多。”時月用崇拜的目光,看著他手中包裝精美的熟宣,平時張井俞顯得有些木訥,關鍵時候,還是發揮了重要的作用。
“知道的,並不一定要都說出來。”他回答。
寧哲坐在後排,蹺著二郎腿,嘲諷地說:“喲,張井俞,給你三分顏色,你還真開起染坊啦。”
時月默默地踩了寧哲一腳:“你閉嘴。”
“井俞,小月,這次的實踐調查報告,我會把你們的名字都加上,對升學很有幫助。”黃淼淼坐在副駕駛位置,回頭看了一眼他們。
“我無所謂,不上學都沒關係。”時月說。
“嗯,都加上吧。”張井俞回答。
寧哲伸長脖子,嚷嚷道:“黃淼淼,還有我,也加上我唄。”
“你休想。”時月才不給他這個機會,看到黃淼淼不忍拒絕寧哲,臉色為難,搶先說道。
黃淼淼用感激的目光看著時月,對她微微一笑。
張井俞看著兩個女生反常的態度,不知道她們之間發生過什麽事。
下了車後,大家都往自己的家中走去。
進入夏季後,氣溫回暖,一路上石榴花全開放了,綠葉襯著紅花,美麗極了。遠望,它們像一片熊熊燃燒的烈火,又像黃昏時升起的紅豔豔的晚霞。
晚風帶著月季花的幽香,飄在這條安靜寬敞的大道上,時月背著書包,心曠神怡,這一次去宣城,似乎收獲不小。
張井俞、黃淼淼、寧哲……
時月心中閃現過他們三個人的名字,嘴角**漾開一個舒心的微笑,這是她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二年,擁有過歡樂,也流下過眼淚。
左胸腔的地方,心髒暖暖的,充盈著溫柔,似乎有什麽東西開始變得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