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劇的相親
我坐在天祥樓靠窗的座位前,老老實實地並膝屏息。
對麵的女孩子長著一張小小的臉,圓圓的下巴,一條翠綠的珠串斜斜地插在黑溜溜的頭發上,嬌俏可愛。忽閃的眼睛時不時悄悄抬起來,看我一眼,臉飛快地紅了紅,慌忙垂下頭去。
過了一會,又悄悄抬頭看我一眼,見我也正看她,又慌慌張張垂下眼,臉再紅一下下。
如此周而複始,總有七八回之多。
嗯,好像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沒有我想象的那麽可怕啦,我心裏悄悄鬆了一口氣——女孩子這種東西,哪裏有館子裏的哥哥們說的那麽難纏加可怕?
膽子一大,我也敢不時地抬頭看她了,一邊的媒婆看在眼裏,臉上樂開了花,適時地開始穿針引線地說話。
“周姑娘,您平時都喜歡什麽?”鬢邊戴著一朵大紅花,標準媒婆打扮的李嫂大聲笑著問,對麵的女孩子的頭更低,蚊子一般小小聲回答:“女紅,彈琴,還有就是看些《女貞女德》……”
李嫂一拍大腿:“哎呀,真是個懂事又賢淑的好女孩兒家!”回過頭,她笑嘻嘻地又看向我:“賀少爺呢?閑暇時,喜歡作些什麽玩耍?”
我想了想,按照老爹教導地認真回答:“基本上,我主要在家父的生意場裏幫忙打理。”
“啊呀呀!賀少爺年紀輕輕,就有如此能耐,真是不得了啊。不知都做些什麽呢?”
對麵的女孩子眼睛亮了亮,也很專心地聽我講話的樣子,這讓我很有成就感,嗚,平常在樓裏都沒有人認真聽我說話。
於是我決定不按照老爹的叮囑,小小地,自由發揮一下下:“主要是看場子啦。假如有上門嫖妓砸招牌的,有裝醉不給花酒錢的,或者沒錢還想騷擾頭牌小官兒的,我都要拉一拉勸一勸,實在管不了,就要勤快點通知龜奴加保鏢,上去罩場子。哎?——李嫂,您怎麽啦?”
李嫂的臉色好象忽然變得很差,一副呼吸不過來的樣子,咦?身體不舒服嗎?
“啊……哈哈哈……”李嫂哈哈幹笑了幾聲以後,終於再次蹦出兩個字。
“——哈哈。”
對麵一直嬌滴滴的女孩子臉色卻有點變了,手足無措地看看媒婆。
腳上一陣劇痛,被人狠狠踩了一腳,我大叫一聲跳起來,眼淚汪汪地身邊的書童吉墨。
吉墨麵無表情,和往常踩了我一樣,做無辜狀。
“你幹什麽嘛?”我含淚控訴。
低頭彎腰,吉墨小聲在我耳邊低語:“老爺吩咐的,叫我阻止少爺您亂說話。”
幽怨地瞪他一眼,我擦擦眼淚。
“可是我哪裏有亂說話?”
“那麽我們回家請老爺評判一下,少爺剛才說的,算不算亂說話。”
好討厭好囂張的口氣,我恨恨地蹬他一眼。
“少爺不要對我拋媚眼,沒有用的。”小書童一臉正氣。
“吉墨,你除了會用老爹來壓人,還會什麽?……”
“不會了。”
“……”
討厭的吉墨,回去一定會向爹爹告狀啦。
眼看場麵冷下來,我心裏走馬燈一樣急切地想辦法救場,見鬼,客人來樓裏吃花酒就不喜歡冷場的,對付這個,我還是有經驗的!
說個笑話暖暖場麵,嗚……這樣回家老爹應該就不會怪我了吧。
“周姑娘,李嫂,我說個笑話給你們聽吧。”我殷勤地看著她們,身邊吉墨卻不知怎麽倒吸了口冷氣,老氣橫秋的臉上,一副天要塌下來的表情。
李嫂的表情卻好看了一些,充滿讚賞地對我猛點頭。
“不過是鬼故事哦。”
“啊?”對麵的周姑娘驚呼一聲,害怕地向我身邊靠了靠。
李嫂楞了楞,好象忽然想明白了什麽。悄悄在吉墨耳邊微笑:“你們家少爺很懂得哄女孩子嘛,知道講鬼故事女孩子會害怕,哈哈哈哈。”
奇怪,吉墨那是什麽表情,好像很同情她的樣子?
我決定不理睬這個叛逆又不懂尊重主子的書童,開始講我的鬼故事笑話。
“話說有一個女孩子,一個人行走夜路,被一隻女鬼纏上啦。”我想了想,為了增加恐怖效果,又加了一句:“哎,那個女孩子的年紀,就和周姑娘差不多哦。”
“啊~~~”周姑娘怯生生的又朝我靠近了一些。
哈哈,女孩子膽子真小。我受到鼓勵,覺得很有成就感,接著高高興興往下說:“那隻女鬼長著一張血淋淋的臉,半邊頭都掉了,一直纏著那個女孩子,一直對她慘兮兮地說,你看,你看,我好慘~~~~
“那個女孩子卻一點也不怕的樣子,隻是點點頭回答她,知道啦。
“那隻女鬼覺得太奇怪了,以往這副樣子出來嚇人,就算嚇不死人,也足夠那人嚇昏,怎麽這個女孩子不怕呢?
“她實在忍不住,於是一再地顯出血淋淋的半邊頭,淒淒慘慘地叫:你看你看,我真的很慘啊~~~~難道你不覺得我這樣很慘嗎?
“那個女孩子被纏不過,隻好認真看看她,歎了一口氣:到底你慘在哪裏啊?
“女鬼大吃一驚道:我死了十年了,整整十年,十年來我都沒有頭,難道還不夠慘嗎?!
“那個女孩子長長歎口氣,用比她更淒慘的聲音說:你才十年沒有頭而已,我呢,整整二十年,都沒有胸啊!……”
“哈哈哈哈!”李嫂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我和她對視而笑,心裏感動無比,這個李嫂雖然貌不驚人,但是真是我的知己啊!在斷袖樓裏才剛剛講過幾遍而已,佳音葵官他們就都不笑了,真是一點幽默感都沒有。再說,真的好好笑嘛!
哎,對麵的周姑娘……好象沒笑?不但沒笑,還好象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李嫂也慢慢收了笑聲,看著周小姐,臉色好像很尷尬。
奇怪,不好笑嗎?我撓撓頭,吉墨肯定聽過好幾遍,不笑也就算了,難道周姑娘也聽過?
聽過了也不必要哭嘛。
“嗚嗚嗚嗚!~~~”女孩子猛地抽泣起來,眼淚汪汪地看看我,又低頭看看自己的前胸,終於一捂臉一跺腳,衝出了酒樓。
我大吃一驚,正在奇怪,李嫂已經氣急敗壞地站了起來:“賀少爺,您有心的,故意的!是不是?”
我害怕地往後縮了縮,冤枉啊!“我沒有……”
“沒有?清清白白的女孩子,你幹什麽說黃色笑話給人家?”李嫂橫著眼直直問到我臉上來。
什麽叫黃色笑話。不能說的嗎?我委屈無比地看看吉墨,明明我們斷袖樓的客人們聽得都很開心啊。
大約是看我很無辜的樣子,李嫂終於歎了口氣:“說黃色笑話也就罷了,人家周姑娘長得萬般都好,不就是胸小了一點點?你居然嫌棄這個,暗中譏諷人家?賀公子,不是我說,女人家胸小一點有什麽要緊,會生養,關鍵是屁股要大……”
啊,這回我更加大驚失色了,慌忙抓住她的袖子,懇切地解釋道:“誤會誤會,我真的沒有那樣的意思啊!”
李嫂的臉色終於微微平和了點,就那麽一點點,——然後狐疑地看看我:“真的嗎?”
“當然,您想想啊,這裏總共隻有幾個人,我怎麽可能說得是她嘛?”
“……”李嫂看看隻剩下三個人的雅間,眼光再落到自己的胸前,臉色忽然和那位周姑娘一樣,青了又紅,紅了又白,猛地一拂袖子,怒氣衝衝地衝下了樓。
咦?和周姑娘跑出去的樣子一模一樣。
我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看樓下,回頭求救地看著吉墨:“吉墨?”
吉墨連連點頭,一臉看慣不驚的樣子:“了解了解。你也不是說她。”
嗯,還是自家人可愛,為什麽除了斷袖樓的人,和外麵的人總是這麽難溝通哩?
“可是少爺,下次要注意,女人都是很在意自己的BRA的大小的。 ”
“哦。”我虛心點頭,問道,“可是,什麽叫‘霸的大小’?”
“哦,那是我家鄉話。”
算了,我決定不再追問他,這個奇怪的小孩子,自打小時候被人販子賣到咱們斷袖樓,就一直呆呆笨笨的,可是就在兩年前,生了一場大病痊愈以後,就忽然變得伶俐起來,最最奇怪的是,打那以後,他嘴裏時不時地便會冒出一兩句所有人都聽不懂的話,隻要一問,他就必定說是老家的家鄉話,再問他老家在哪,他就一定說不記得了。
可憐的小孩,當初被人販子折磨得又病又瘦,奄奄一息的像個小貓一樣,要不是我爹看他可憐花大錢買下他,恐怕早就被狠心的人販子丟到亂墳崗裏了。
天色剛剛黃昏,離斷袖樓鶯歌燕舞開門迎客還早,前廳裏除了幾個小廝在打掃,沒有什麽人。
我小心地望了望,飛快地溜進大廳,藏到一根大柱子後麵。
好象沒有人,老爹也不在。
我輕輕地,一步步地踮起腳尖,往廚房那邊溜。到了大廳的轉門,進了花廳,已經到了走廊。……
就在我正要抬腳奔向那香飄四溢的廚房時,身後傳來吉墨一聲恭恭敬敬的請安:“老爺好。”
老爺?……他的老爺,就是我的老爹。
哭喪著臉,我戀戀不舍地望著遠處冒著嫋嫋炊煙的廚房,閉了閉眼睛,決定冒險繼續前行。
可惜還沒來得及裝作沒聽見,耳朵已經牢牢地被一隻手揪住,提到了身後的某人麵前。
哇,高挑的身形,酷酷的臉型,俊眉修目,雖然從小看到大,還是叫人覺得真是長得美啊!不是我賀笑自誇,假如我老爹肯打開門接客,隻怕咱們斷袖樓所有的紅牌都會少一口飯。
而這中年絕世美男此刻瞪著淩厲的眼,正冷笑著,定定地揪著我那脆弱的耳朵。
“爹……”我哭喪著臉,不敢動彈,眼淚一點點泛上眼眶。
耳朵上的手勁鬆了鬆,我那絕世美男老爹淡淡問了一句:“相親回來了?”
“回來了。”
“今天這個進展如何?”
“啊……基本上,賓主盡興,言談甚歡。”我心虛地小聲回答。
“哦?”老爹若有所思地看看我。“都和人家姑娘談了些什麽?”
“我就和她聊了聊平時做什麽……”
老爹回頭看看吉墨,吉墨很伶俐地補充:“小少爺說到了嫖妓,花酒,還有騷擾小官兒。”
哎,真是的,吉墨兒你說得這麽詳細幹嗎?
老爹的眉毛豎了起來,擰成兩道劍刃的模樣,眼光好像要殺人:“還有呢?”
“還有就是小少爺給那位姑娘講了一個帶色的笑話。……”
眼看著爹爹的眼光越來越寒冷,雖然不知道他和那位李嫂一樣在氣什麽,但也知道今天逃不過一劫,心中大悲。心中一悲,眼淚就忍不住簌簌往下掉。
“爹~~~”
爹不僅不理睬,臉色還越來越鐵青,看著他的包公臉,我終於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
狠狠地回頭瞪著他,我撩起前襟,大義凜然地昂頭抬首,往廳中的漢白玉台階上重重地……
撲通一坐,然後哇哇地放聲大哭起來。
斜眼看見老爹的臉色更加難看,我心中害怕,趕緊搶在老爹的巴掌還沒打到屁股上飆淚:“爹……爹啊!嗚嗚嗚嗚嗚……”
“不要以為你哭幾聲,我就會心軟!”
“哇哇……”眼淚不夠,還得加上鼻涕一起狂飆,我哭得聲嘶力竭。
“小少爺?……”吉墨涼涼地在我身邊叫了一聲。
“嗚嗚嗚嗚嗚……幹嗎?”
“老爺好像還沒開始打。”
啊,好象說的也是。
“可是我為什麽覺得屁股上已經好痛了?”我淚眼朦朧地問他。
“因為小少爺您坐到了昨晚客人醉酒撒潑打碎了沒清掃幹淨的碎瓷片上。……”
……
慢慢扭頭,我看看屁股上滲出來的血跡,晃了一晃——不由悲從心來:老天何其殘忍啊!
回頭看看爹爹仍高高舉在半空的巴掌,知道這頓好打恐怕勢難幸免,我抽抽嗒嗒,停止了痛哭。
“爹,要打您就打吧。”我小聲抽噎,“不過打完了要回答我一個問題哦。”
老爹冷哼一聲,“先問,再打。”
“哦。”我點點頭,好奇地問出了從下午起就一直困擾我的那個問題,“笑話就是笑話,什麽叫黃色笑話?……”
奇怪,爹爹怔怔地看著我,半晌都不說話。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嗎?
“起來吧。”他沉沉地道,巴掌放了下來。
啊?不打了嗎?
“算了吧,原也不是你的錯。你從小就在這斷袖樓長大,對你來說……”爹爹淡淡苦笑,看著我的眼光變得好奇怪。負手在身後,他怔怔出了一會神,擺擺手:“你去吧。”
我大喜,連忙歡天喜地地站起來。膝下一軟,屁股上一陣刺痛紮過來。“啊啊啊~~~”
“少爺!”那個該死的吉墨終於跑過來扶住了我,總算開始記起我好歹是他的少爺,“小心啊,碎瓷片還沾著哪。”
作者有話要說:這是我頭一次嚐試寫搞笑風啦,希望大家喜歡,輕拍。:)
本文日更,基本一天三千字。
絕對不V。
但是因為眾所周知的原因,不保證最終結尾會及時放出,但是,最終也一定會放出來啦,請放心跳坑。:)
作者收藏、文章收藏還請多多關照,我忽然發現自己的作者收真的很杯具,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