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城後傳
櫻空釋淡笑不語。
一旁,玉幽也悄悄地望了他幾眼,眼神充滿了敬佩。老鼠於貓惡戰,需要的不隻是膽量,更需要聰慧。
路很寬闊,但也很曲折。連連拐了好幾個幅度很大的彎,他們才走到路的盡頭。路的盡頭有一座城堡。巨大的城門之上有三個觸目驚心的大字,泛著灰光。
“刃雪城”!
在看到這三個字的一瞬間,櫻空釋忽然覺得他的頭腦有些恍惚沉悶。就仿佛被人用木棒從腦後重擊了一下一般。而陪在他左右的浮焰和玉幽,也變得沉默了。這是一個他們格外熟悉的名字,可是現在看上去卻是這般得陌生而遙遠。同時,他們的心底都升起了一股寒意。熟悉的東西一旦變得陌生而遙遠起來,也就會變得很危險。所以他們同時停了步,相互對視了一眼,彼此眼中的錯愕一目了然。
“哥,怎麽辦?”
玉幽低聲問。
是前還是後?前進,就是危險,後退,就是放棄。
“怕了?”一旁,浮焰冷聲嘲笑,“當然是向前走。否則這段路不就白走了!?”
玉幽靜靜地凝注著櫻空釋,仿佛她並沒有聽到浮焰的諷刺。
“繼續,往前走。”半響,櫻空釋才凝聲說,“既然來了,就應該進去看看。”
然後,他在前,浮焰在中,玉幽最後。他們同時向刃雪城緩步走去。當他們終於走到搞搞城牆下的時候,城牆上,忽然無聲地出現了很多雪族精靈們。皺眉細望,櫻空釋很快發現,這些精靈們竟都是他前世就已經見過的雪族精靈們。頭發或淡或淺或灰,大都是以灰白色為背調。而大門的正上方,正是他前世的父皇。
“二皇子——”
所有的人高呼。
“哥,”浮焰低喊,“有問題!”
“別擔心。”櫻空釋低聲安慰,“走一步是一步。不要慌也不要亂。”
“孩子,”門無聲地打開了。然後,一身雪族幻袍的老人出現在櫻空釋的正前方,“好久沒見了。過得還好嗎?”
——親人之間的開場白,一般都很溫暖。這老人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也是滿臉和藹可親的笑容。可是這些落在櫻空釋的眼裏,卻忽然變得格外得遙遠。因為父皇的這種笑,即便是在前世,他也未曾見過。至少,他從沒這樣對他笑過嗬護過或者慰問過。
“父皇”
他低聲輕喚。也許隻是出於禮貌,可是他的態度卻很疏遠。
“很好。”老人笑著敞開懷抱。等了很久,卻沒有見櫻空釋有撲來的意思,隻能泱泱地幹笑。他幹咳,臉上的笑容尷尬而苦澀,“你和卡索之間的事情,我都已經聽說了。不用太難過,世間總是充滿了各種生死離別,你又何必太痛心!珍惜現在擁有的,你一樣可以活得很幸福。”
——老人的世界裏,豈非隨時都在麵對著各種生死離別?若隻是沉浸其中,那麽他們的晚年要多淒涼?所以,當他們看著後輩們無憂無慮地生活的時候,他們就會覺得欣慰,進而也會覺得這種幸福很美麗,隻是有時候也很平淡。因為屬於他們的光輝已經遠去,不再歸來。
刃雪城內,紛紛揚揚的大雪從天而降。
櫻空釋久久地怔住了。然後,他緩緩地、一步一頓地走進了城內。身後,浮焰亦步亦趨地緊緊跟隨著,防止他遭到突如其來的暗襲。
這一刻
沒有聲音
櫻空釋怔怔地望著他的父皇,望著後者身後的飛雪,目光空空洞洞沒有焦點。而他的心緒,已經飛到了很遠的地方。恍惚中,他看見他的哥哥卡索抱著他逃離,他看見他的哥哥為他第一次殺人的場景,他看見他的哥哥帶著他重歸刃雪城,他看見他的哥哥手中的利劍刺破他的胸膛,然後,他看見汩汩的白色血液從他的哥哥的胸膛裏不斷地湧出來
不斷地湧出來
死神,將他們從這個世界上徹底地隔斷!
“哥——”
覺察出他的發怔,浮焰輕輕地拽了拽他的幻袍,將他的神智也從遙遠的回憶中拽了回來。
“父皇,”很快,櫻空釋臉上憂傷的神情一點一點地破碎掉了。他望著眼前的這個老人,微微弓下身軀,低喚一聲。然後,當他抬起頭的時候,他的眸中已變得清澈一片,“我們是被人追擊,所以才逃到這裏來的。”
他沒有必要說謊。可是這個殘酷的事實,卻也是個借口。借口可以幫他留在這裏,留在這個神秘的刃雪城。
“長途跋涉,想必已經很累了吧。”老人輕笑著說,“快進塊進。來,孩子,把你的朋友們也招呼進來。在這裏,就是在家。不用這麽拘束。”
於是,櫻空釋,浮焰和玉幽都走進了刃雪城中。就像是提前預料到他們會到來一般,老人居然連他們居住的宮殿都準備好了。這對早已經疲憊不堪的櫻空釋三人,是莫大的誘惑。可是他們還是不敢太大意,他們的神經還是緊繃著的。神秘的刃雪城有著太多神秘的人和神秘的事,他們是敵是友,誰也不知道。彼此之間,仿佛總是缺少些信任,或者,完全的信任根本無從談起。前世已成前世。時間變了,人心難免也會變。
“孩子們,你們就住這裏。”老人走到一座宮殿前時,停下了腳步,“這是二皇子居住的宮殿,緊挨著的這兩座宮殿,你們兩人各自分吧。”
浮焰和玉幽輕輕點頭,表示同意。
櫻空釋茫然抬頭,然後他就看見了那三個觸目驚心的大字。
“幻影天”!
他感覺頭頂有短時間的眩暈。幻影天是他前世居住的宮殿,在這裏得見,怎能令他不心驚?那種熟悉的感覺,再次流淌在他的血液裏。可是一切印在眸中,卻依然是那麽得遙遠,仿佛一切都已變得遙不可及。
“謝謝父皇。”
良久之後,櫻空釋才輕聲說。飛雪從高空不斷跌落,落滿了他有雜色的長發,落滿了他的肩膀,也落滿了他的幻袍。可是他輕輕一個抖身,所有的雪花都會片片飛落。
“孩子們,累了就早些歇息吧。”
老人輕笑一聲,很快就知趣地離開了。
浮焰和玉幽休息的宮殿距離幻影天很近,隻是隔了一堵牆壁而已。這已讓櫻空釋放心了很多。至少,若過他們三人中有一個遇難,隻需要輕喚一聲,另外倆人便可在最快的時間內趕到救援。現在看來,這個神秘的刃雪城,並沒有多大的危險了。
“浮焰,玉幽,你們也早些去歇著吧。”
沉思了半響,櫻空釋才淡聲說。然後,他徑直走回自己的宮殿中,仿佛已經準備要開始一個長的睡眠了。浮焰和玉幽同時對望一眼,然後也向各自的宮殿走了進去。隻是彼此眼神中的色澤,略顯不同。浮焰的眼神帶著絲厭惡,對玉幽的反感。而玉幽,羞怯散光,仿佛她隻是被命運所迫,既來之則安之。就仿佛無論遇到什麽情況,她也隻能無奈地接受,說不得半個不字。
“浮焰,”確認她們倆人都已走進各自的宮殿後,櫻空釋才微微動用幻術,用僅僅隻有他們三人能夠聽到的聲音低聲說,“一切都要多多注意。”
他忽然意識到了一點。父皇為何要為浮焰和玉幽也各自準備一座宮殿呢。她們倆人都是女兒身,完全可以同室而寢。
低低的聲音輕輕穿透牆壁,準確無誤地傳進了浮焰和玉幽的耳孔裏。除了他們三人,絕不會有第四個人聽得見。
玉幽的臉色微白。沒有說任何話,她隻是輕輕地、緩緩地點了點頭。
浮焰略感詫異。她剛要問話,卻忽然意識到自己如果也說話回應哥,勢必會被其他人聽到。所以她也住了嘴,極不情願地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三座宮殿。
三間同樣的寢室。
三張同樣柔軟的床。
三個同樣疲憊的人。
不久之後,他們三人仿佛都已沉沉地睡了過去。
幻雪神山的另一個地方。
大金國領域。
淒涼若水的月光緩緩地流淌在銀白色的地麵上,無聲而柔軟。有風輕輕吹過,曠靜宮殿裏的樹影仿佛也會變得如同燭火一般輕輕搖曳。薄薄的霧氣蔓延在四周,仿佛有無數的冰花在天地間緩緩綻開著,久久都不見凋謝。
已是深夜。
夜針卻依然還沒有睡著。而冷箭,卻仿佛睡得很沉。他們兩個人被困已經有五天了。在這五天裏,冷箭幾乎天天都在睡覺,除卻吃飯時間以外。很多次,氣憤異常的夜針看著他,在心裏不停地詛咒他,不斷地痛罵他上輩子肯定是頭豬。甚至有幾次,他都想跺他幾腳。飯菜依然很豐盛,因為灰影人的占星杖還在夜針的手裏。沒事的時候,夜針總是喜歡拿小刀刮這根占星杖,在氣和威脅灰影人的同時來娛樂自己,因為隻有這樣他才會覺得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