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多事都是弄不明白的
夜,更深,大雨,卻漸漸褪去了它的瘋狂。
山腰上,幾棵大樹的枝椏在風中輕微地搖晃著。樹葉的縫隙間,不斷地有雨珠砸落下來,發出啪啪的聲響。
一個人影如鬼魅般出現在了冰涼的小河岸邊。
絕美的臉龐雖已完全被雨水淋濕了,但她的豔麗深邃還是在深夜裏泛出幽幽的暗光。紅色的長發不知道從何時起已經披散在肩頭,些微的劉海輕輕地粘在了她的額頭。她的額頭,同樣的美麗。薄如樹葉的雙唇緊緊地抿合著,隱約透露出一股冰冷的冷意。衣服早已濕透了,緊緊地貼在她的身上,隱約流露出的她斜而圓滑的雙肩。
雨夜。
她的身軀一直都在輕輕地顫抖著。
“死老奶奶,我恨你”
她冷冷地反複低聲喃喃。聲音很輕很低,卻無論如何也不會被這滂沱大雨聲淹沒掉。
浮焰從山腰的陰影中走出,走到小河邊,凝眸細望,然後再輕步走到葬有小女嬰屍體的墓穴旁,凝步佇立。
風中,是誰的身影,卓越搖曳?
雨中,是誰的眼神,暗深潮濕?
夜中,是誰的冰冷,沉重鬱痛?
冰冷的小山,冷漠的樹木,被雨水衝刷得完全失去生命力的草地。
她緩緩地伸出雙手,手心裏,一把紅色長劍漸漸現形。然後,劍心向下,在墓穴的周邊,緩緩地畫下一個圈。
瞳孔漸漸深鎖。
呼吸緩緩地變得沉重。
心猛地一緊!
雙臂微微用力。圓圈之間的墳墓,發出一聲悶悶的聲響,然後,這個小小的土丘便被輕輕地炸開來。泥土向著圈邊卷飛開來,露出了小女嬰的屍體。
夜很深,雨更大。
包裹著女嬰屍體的背囊,已經被潮濕的土地完全粘透了。伸出左手,輕輕地將背囊分開,浮焰便看見了一張潮濕的稚嫩的臉頰。
一道閃電在黑漆的高空之中無聲地炸開!
一道光芒瞬間照亮了黑暗的天和地!
女嬰的雙眼依然是輕微地張開著,她的小嘴也是輕輕地張口的,就仿佛她在貪婪地呼吸著周圍清新的空氣。隻是她的臉色,已變得蒼白一片,猶如透明的薄紙。她小小的身子,已經沒有了任何溫度,也已不再柔軟,變得僵硬冰涼。
她已死了,已完全地夭折了。
久久地凝視著懷中仿佛在沉睡著的小女嬰,一滴晶瑩的淚珠從浮焰的眼角無聲地淌落下來。她惱悔,她自責。在為哥投藥的時候,她明明路過了那個屋子,她明明看見了躺在冰冷地麵上輕輕哭泣的女嬰,她明明看見了靠在牆壁上臉色惡毒的貴婦人,可是她並沒有出手,就離去了。是她的冷漠,導致了小女嬰的夭折。
女嬰的不幸命運,是她一手造成的!
將女嬰緊緊地抱進懷裏,浮焰緊緊地閉上眼睛,任淚水在臉上縱橫蔓延。深深抬頭,輕輕吸氣,冰冷的雨水砸在她豔麗深邃的容顏上,混合著她悔恨的淚珠,滾落而下!心,死寂一片,聽不到任何聲音。呼嘯的風聲,放肆的雨聲,天邊隱隱傳來的陣陣雷聲,似乎都漸漸變得遙遠了起來。隻有濃深的自責惱悔,緊緊地扼住她的心髒,令她窒息,令她疼痛。
可是——
她卻感覺不到任何疼痛!
滂沱大雨,伴著呼嘯的風聲,無窮無盡地從天邊砸落下來。
小山上,夜色漸漸籠罩蔓延。就仿佛,黎明再也不會降臨。
時光,變得凝滯不動了。
很久之後。
浮焰仰天長嘯——
“啊——”
這聲嘶力竭的呼嘯聲,劃破了黑暗,碾碎了靜謐,向著四周,瘋狂地蔓延而去。
大雨依舊,並沒有絲毫的停息。
然後,浮焰輕輕低頭,視線變得模糊而遙遠。仿佛在沉思什麽,她不經意地將女嬰身上的背囊裹得更緊了些。接著,她的身影從山腰間消失不見了。
小河岸邊的墓穴,已經徹底被瘋狂的雨水填滿了。
診所。
貴婦人慌亂的身影如風般出現在了屋頂。夜色中,她並沒有返回到她和孫女方才住著的屋子。雙足輕輕站定,可是腳下一滑,她險些從滑不溜足的屋脊上滾下去。匆忙中,她趴下身軀,借助手邊的瓦塊,她勉強控製住了自己搖晃的身軀,然後漸漸穩定神智。
黑暗裏。
她匆匆一瞥。
然後,她輕輕怔住。
眼角的餘光裏,一個黑色身影如風般從她和孫女居住過的屋子裏竄了出來,繼而便消失不見了。
這黑影的速度是如此得快,以至於令她覺得這會不會隻是她的一個錯覺。
隻是一刹那的時間,她的視野重新變做一片黑暗。暗沉無光,卻絕沒有任何異樣。
病房裏。
櫻空釋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口處。
浮焰去了這麽久都沒有消息,玉幽一直都處在暈迷狀態中,他很擔心,於是他隻能自己起身,出去尋找。可是他將診所尋了個遍,卻都沒有發現浮焰的身影,隻能無果而歸。
然而——
更奇怪的事情也出現了。
病房裏,玉幽的人也消失了。
“大伯,”輕輕吸氣,他緩步走到靠近門口的一張病床,望著已經醒過來的老人,低聲問,“請問,您有沒有看見我那位暈迷著的妹妹?”
“沒有。”遲滯地沉思了一下,老人緩緩搖頭,“年輕人,我沒有注意。”
——老人的睡眠時間很短,神誌也是越來越遲滯了。
“你那個臉色總是有些蒼白的妹妹吧,”一旁,一個小夥子的頭顱探了過來,他望著櫻空釋,笑著說,“當你出去的時候,她也很快就醒了過來。然後,像是她也放不下你們一般,也出去了。我想,八成是尋你們去了。”
櫻空釋微微一怔。
然後,在他還想繼續問些什麽的時候,玉幽的身影卻無聲地出現在了病房的門口。
“你看,這不回來了嗎?”
小夥子興奮地用手指指櫻空釋的背後,對他說。
櫻空釋猝然回身。
然後,明亮的燭光中,他便看見了衣服已被淋濕的玉幽。她的臉色較之往常,更為蒼白了一些。衣服粘在身上,她的身軀較之往常,更為單薄了一些,就仿佛一陣風就可以將她吹走一般。她的嘴唇輕輕地顫抖著,但當她看到櫻空釋的這一刻,她整個人也輕輕地怔了一下。
“哥,”門口處,她低聲輕喚,“你,回來了?浮焰呢?”
“先進來再說吧。”不知道為什麽,櫻空釋忽然有些心疼。然後,不理會依然怔著的玉幽,他拉住她的手,緊步走到了他們的病床前,“誰讓你出去的啊?”他怒斥,“你沒看見外邊下這麽大的雨嗎?我和浮焰,用得著你擔心嗎!?”
他的聲音有些大,她的頭低得更深。周圍已經醒來的人,都將目光紛紛地望了過來。
“哥”玉幽低聲說,“那個孩子的母親,也出去了。我怕所以我才”
她的頭輕輕地低著,不時地偷偷瞄櫻空釋兩眼。不知道為什麽,櫻空釋對她越凶,她的心裏卻越甜。
櫻空釋輕輕怔住。
“孩子的母親也出去了?”
他低聲問。
“嗯。”
浮焰輕輕地點了點頭。
櫻空釋忽然感覺有些無措了。浮焰找不到也就罷了,他相信,在凡世,她是出不了什麽意外的。可是女嬰的母親會去哪裏呢?她那麽傷心,又是那麽得孤獨無助,她會去哪裏?她能夠去哪裏?
“哥”
玉幽低低的聲音將他的思維打斷了。
“怎麽了?”
他不解地問。
“你也沒有找到浮焰?”
玉幽低聲問。她的頭一直都是低著的。
“沒有。”櫻空釋輕輕搖了搖頭,歎氣說,“不過浮焰倒沒什麽。她不會出事的。”望著玉幽濕透的衣服,他忽然有些心疼了,也不忍再責備她了,“玉幽,將外套脫了,去病床上躺會吧。”
屋外的雨聲,似乎漸漸變得遙遠了些。
玉幽躺在櫻空釋床上的時候,鑽進他被窩的時候,忽然覺得特別的溫暖。燭光中,她嘴角的笑容蔓延開來,酒窩裏的笑意如同春風中花的芬芳,奔跑在病房裏,影響了每個人的心情。
櫻空釋怔怔地想著問題。
在瞥向她的時候。
他不明白。
為什麽她的笑容裏竟有些陌生的苦澀?她的笑,最初的時候恬靜,後來燦爛,接著就變得如同快速凋零的花朵,瞬間褪去了它的芬芳,變得殘枝剩葉,令人不忍再看。
“哥”
玉幽羞怯地低聲輕喚。
“安靜睡會吧。”
櫻空釋輕聲安慰。
雨夜。
屋脊上。
貴婦人的神智終於變得清醒了過來。冰涼的雨珠早已淋濕了她的頭發,就連她臉上的皺紋,葉落滿了潮濕。衣服早已濕透,冰冷的寒意從她的肌膚上陣陣傳進了她的心髒深處,然後再傳到了她的大腦中。冰冷的寒意最容易讓人變得清醒下來,變得冷靜下來。
此時,她的樣子,看上去再無半點貴夫人的裝扮。一夜變長的白發,一夜變老的容顏,如同她一夜變爛的衣服,失去了她最光鮮的一麵。
有涼颼颼的風吹過。
她的身軀冷得直打顫。
陣陣冰涼的水汽味撲麵而來,直跌到她的心髒深處,令她覺得前所未有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