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城後傳

當小師弟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見後,櫻空釋才緩緩回轉過頭來,凝視著夜針。微風吹拂起他月白色的幻袍,卻吹不散他眸中淺淺的責斥。他抿緊嘴唇,努力讓自己的麵容繃緊,隻是眼中些微的讚賞卻是掩不住的。夜針的智慧和專斷,在某種程度上甚至是要高過他的。

“咳咳,”被櫻空釋複雜的眼神緊緊地盯著,夜針忽然覺得渾身都不自在了起來,“啊,大當家的。其實,其實我們還是少說了一點的。”

他在試圖轉移話題,因為這樣便可以轉移櫻空釋的注意力。

“你說。”

果然,櫻空釋輕輕一怔,然後淡聲說。他眸中的凝視終於消散了,並若有若無地向屋頂的激戰瞄了一眼。永贏旅店的頂層,清晨和冷歡還在自衛著。圍攻他們的刺客都是統一的黑衣人,但奇怪的並不是這些,奇怪的是他們其中有些人縱使在不斷地受傷不斷地倒下,卻絕沒有一個人會逃離,甚至就連那些受傷掙紮在瓦片上的人,也絕沒有一個人會因疼痛而喊出聲音來。連呻吟聲都沒有。

“大當家的,我們忘記告訴小師弟,他終究是輸在哪裏了。”

夜針麵容之上的尷尬和窘迫飛快地消失不見了。方才櫻空釋和小師弟對擊的每個細節,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你說。”

再次凝視了夜針數秒鍾,櫻空釋才又緩聲說。他眸中的驚詫一閃而過,但卻絕沒有逃過夜針的撲捉。夜針是個明察秋毫的人,現在,他在心中對夜針又多了這樣一條評價。

“小師弟的攻擊速猛精確,在這點上,我敢說,就是整個凡世,也絕不會再有一個人會是他的對手。但他卻輸給了大當家的,也絕不奇怪。因為當大當家和他過完第一個回合後,就找到了這種人的弱點。什麽弱點,弱點隻有一個。那就是防守!特別擅長攻擊的人,尤其是這種一招便會置人於死地的殺手,往往最不懂得防守。因為在他們的心中,就根本沒有防守的位置。進攻雖可以竭力而為,但全力防守,他們卻絕做不到。所以,大當家就利用他的這個弱點,戰勝了他。”

夜針的眼睛靜靜地凝視著櫻空釋嘴角漸漸勾勒出的笑容,他的嘴角,也緩緩泛起一絲神秘的笑容,就像是幽靜燈光之下的幽靈,笑容詭異而妖嬈,周圍漂浮起的霧氣足以彌漫一切。

清淡的月光灑照在地麵上,就像是給天地之間的萬物披上了一層薄沙。微涼的風習習吹過,吹起了每個人臉上明亮的表情。

“很好。”櫻空釋終於讚賞地笑了,他輕笑著說,“夜針,你很聰明。隻是,這點告不告訴小師弟都已經無所謂了,因為在凡世,確實已經沒有一個人會是他的對手了,他完全用不著學著去防守。”

那接近“神”的一劍已經在他的心中定了格。快捷似光,精確如芒。這種劍法,也許隻有小師弟這樣的殺手才能夠使出來。

“是啊。”夜針長長地歎了口氣。他的麵上,說不清是迷惘,還是憂愁,就連他的聲音也變得如同深夜的風一般不可琢磨,“他已不再會有長進了。二十年後的今天,也許他的劍法非但不會進步,反而會倒退些。”

“為什麽?”

櫻空釋微驚。

“你問他。”

夜針指了指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站立在櫻空釋身後的冷箭。

“因為,”迎接著櫻空釋疑惑的目光,冷箭輕聲回答,“一個真正的劍客,一個劍客中的‘神’,必須要無情。無情的心,才能夠升出絕情的劍。也隻有絕情的劍,才能夠達到劍的頂峰。劍的頂峰,沒有輸贏,隻有生死。那種劍法,無情,毒辣,鋒芒,但又飄忽。所以,小師弟竟已認輸,對你們產生了敬畏之心,那麽他的劍法,就隻能退步。因為他的信心不但打了折扣,他劍法中的無情也已消失。”

“”

櫻空釋張開嘴,卻發現自己有些語塞。然後,他便徹底無語了。

——這世間的種種矛盾,誰又說得清!?

“呃,”意識到櫻空釋惱悔的心裏,夜針輕笑著說,“其實這也沒什麽。至少,這世間少了一個殺人機器。”

小師弟的劍法退步,終究還是一件利大於弊的事情。

輕柔的風拂過櫻空釋的麵頰,卻佛不平他臉上的呆滯。血液的流動似乎凝滯不動了,腦海裏一片空白,耳鳴嗡嗡作響,很久很久,櫻空釋都沒有回過神來。他不知道自己這樣做到底是傷害了小師弟,還是幫助了他。潛意識裏,他總覺得他今天做了一件很錯誤的事情。這種錯誤,可能永遠也無法彌補。

高空中的月亮,漸漸隱藏於一片烏雲背後。皎潔的月光,緩緩地消失了。

很久很久之後,櫻空釋心底的冰涼才一點一點地散去。

“大當家的,”為了再次轉移話題,讓櫻空釋的心變得明朗起來,夜針望著永贏旅店頂層的激戰,眼睛微眯,用一種充滿無比疑惑的聲調緩緩問,“你說這善月幫也太奇怪了吧。你想啊,冷歡,清晨,還有方才的那個小師弟竟然都是善月幫的人,那麽他們的武功招式就應該是同一條路數的。可是現在看來,卻是完全不同!”

櫻空釋皺眉望去。

黑夜很深。

頂層之上的激鬥在暗沉的光線裏若隱若現。聽不到人的斥罵聲,也聽不到人的呻吟聲。隻有許許多多的影子,在快速地飛上掠下。

激戰依然在繼續著。

“小師弟是一名殺手,且早已被逐出善月幫,但他的劍法卻絕對是出自善月幫。他的劍法隻有一個招式,那就是刺。隻這一招,隻要速度夠快,就是再厲害的對手也會死於他的劍下。冷歡是善月幫昔日的大師兄,武功招式自然也是出自善月幫。隻是他人生的種種經曆,使得他的心境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所以他的劍在死寂的絕望中又處處透露出殺機,但倘若細細觀察,不難看出,他的根本招式還是沒有變。清晨性格淡雅心胸寬廣,所以她的劍法飄忽,但鋒利之處還是可以看得出來的。不過終究是女子身,招式的變幻不夠緊密。但以現在的局勢看來,也絕不會落敗。”

凝望了數眼,冷箭便替櫻空釋回答了夜針的這個問題。若論為人處事,也許他最不在行。但若論人的武功或者神的幻術,他一眼便可辨出,且入木三分,叫人無可反駁。

倘若會有人反駁,也隻有一種人會反駁。一種會撒嬌的人。

“什麽啊!”浮焰的身軀如同一道閃電般直霹在了冷箭身旁,“冷箭哥哥,我不也是一名女子嗎?難道我的招式替換也有漏洞?”

冷箭不去看她。

“沒有沒有。”夜針連聲急說,“絕對沒有!”

上次於浮焰比武的事情,在他的心中已經生了根。所以,絕不能說誰的幻術會高過她,更不能說她的幻術不夠高絕。他早就認定了一個道理,無論什麽樣的女孩子,都應該哄著。哪怕她是個神。

“一邊去,”浮焰冷聲喝斥,“沒問你!”

夜針識相地抿住嘴,再不說一句話了。就像是他的嘴被一根針縫起來一般。

冷箭走到了櫻空釋的身旁,刻意地於浮焰拉開了距離。他不會哄人,他會躲人。

櫻空釋淡笑不語。然後,他漫不經心地輕輕抬頭,便瞥到了永贏旅店三樓獨單窗口處的那個身影。那個氣質儒雅的中年人站立在窗口前,靜靜佇立,仿佛在靜聽著屋頂的激鬥聲。而他的身後,身材消瘦的年輕人寸步不離地守護著他,隻是那雙眼睛,有意無意地總會凝視夜針幾眼。

夜針有什麽奇怪的地方嗎

櫻空釋回頭望了望站在一旁僵硬怔立的夜針,然後搖了搖頭,想不出此時夜針的打扮哪裏有些出眾。

他再次抬起頭。

接觸到了那雙如刀般鋒利的眼睛。

身材消瘦的年輕人正在望著夜針的手。

夜針的手

櫻空釋腦海裏一道靈光閃過,然後他猛地回頭,凝視著夜針的手。夜針的手光滑而幹淨,尤其是指甲,又短又整齊。這樣的一雙手,最適合用匕首或者小刀。夜針也的確是用小刀的人。隻是他的朋友,卻很少會見到他的武器小刀。而他的敵人,則永遠也看不見他的小刀。因為當他們死亡後,小刀才會從他們的身上拔出。方才小刀擊落小師弟手中的長劍,是櫻空釋第一次見到了他的武器。現在想來,夜針的手,無論是拿捏小刀,還是揮射小刀,都絕對穩重健凝。

“大當家的,你看著我幹什麽啊?”

夜針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因為浮焰,冷箭的目光也隨著櫻空釋的目光望向他,並且都已望了很長時間。

“你好看呀!”

浮焰大笑起來。隻要能夠看到夜針羞紅的樣子,她就覺得開心無比。她就是喜歡幸災樂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