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敬站立船頭,聽著一起一落的海潮前後撞擊發出的轟隆聲,大張雙目巡視著海下麵的動靜,不時可以看到一兩條海魚從旁遊過,除此外海中一片澄清,隱約還可以看見海底潔白的細沙。

一路太平無事。

在船尾劃槳的郭大麻子眼珠子在張敬和海中轉換,偷偷摸摸的掏出陳半仙給的藍色貝殼,形如半月,在一個扁平扇麵上似乎刻了許許多多頭發絲大小的符字,發著盈盈的光芒,神秘莫測。

郭大麻子沒上過私塾,是字認得他,他不認識字,暗道看來陳半仙也不靈驗,隻給寫字有什麽用,還不如畫幅圖呢。就把藍色半月貝殼翻了個,就出乎意料的在橢圓形的背麵看到幾根細細線條勾描出的圖畫。

畫中大意是:在一望無際的海麵上,一座形如女人山峰的挺翹海島前有抹亮光正冉冉升起,宛如旬日東升的太陽,旁邊有條船,站在船頭的男子正興高采烈的要去捉那太陽,站在船後麵的男人則悄悄的扔出藍色半月貝殼搶奪……

郭大麻子琢磨了一下,已經明白大致意思,不禁大讚陳半仙真是神了!連這一切都能算到,就依照他的意思辦吧,一定萬無一失。

再次把貝殼貼身藏好,郭大麻子正要設法找到那島,無意中就看到一道藍色的龐大身影在船邊來回遊蕩,似乎馬上就要撞上來,不禁嚇了一跳,大叫道:“二少爺,快看船邊,有怪物!”

張敬早就發現了,怒哼道:“嚎什麽,拿起船槳站到船邊,看到它的身影馬上打!”而他手中早早的就祭起了三角魚叉,來回巡視著尋找海中魚怪的身影。

“啊!”船尾的郭大麻子突然一聲慘叫,跌坐在船板上,緊接著砰一聲巨響,好似有什麽巨1物撞擊在船壁上,令狹長的海鰍船左搖右晃,差點傾翻。

張敬一把拽住飛揚而過的纜繩,才沒有被掀到海裏去,借勢蕩到船尾,怒吼一聲,把三角魚叉惡狠狠的對著那巨1物頭部插下去!頓時響起肌肉撕裂的嘩啦聲,以及仿佛惡狗狂吠的哀嚎聲。

“是海狗,是海狗,我們快跑吧!”郭大麻子幸好跌在船板上,得以緊緊抓著風帆柱子,才沒有在巨1物痛楚之下掀起的滔天巨浪中給拋到海中淹死,聽著這聲聲淒厲的慘叫聲,頓時像是想起了什麽可怕傳聞一樣,隻顧哭爹喊娘。

張敬在驚鴻一瞥中,已經看清在船邊遊蕩並撞擊上來的是牛犢大小的一隻藍色大魚,好似傳說中的漁人噩夢‘虎鯊鯨’!具體是什麽,隨著藍色大魚拖著長長的鋼製魚叉潛入水中,他也不敢十分確定。

狹長的海鰍船隨著不平靜的海浪上下顛簸著,隨著巨1物的歸去,暫時沒了翻船的危險,但誰敢肯定那巨1物不會卷土重來呢?張敬一腳踢在郭大麻子的腳上,道:“不想死的話快起來,到船邊看著點動靜。”

張敬手中已另拎著一把魚叉,沿著船沿四處看著,郭大麻子戰戰兢兢的爬起來,也撿了一把魚槍護在胸前,畏縮的朝船邊走去,生怕那個怪物突然又從海底撞上來。

“啵啵啵,啵啵啵。”

船四周陡然冒起了無數的水泡,隨生隨滅,像是那個龐然大物在船底下換氣一樣,張敬想到類似可能,臉色大變:“不好,那怪物是要把我們船頂起來摔裂!”

他們兩個可都沒有在水中呼吸的本事,這要是沒了船體的搭載落到水中,不被淹死,也得玩漂流寂寞死。

郭大麻子第一時間跑回去,抱住風帆柱子死不鬆手,完全聽天由命了。張敬都沒時間鄙視他,一手拽住纜繩,一手持著魚叉,三步做兩步飛撲到海中,撲通一聲落水沉下去,果然看見船底下有隻巨大的藍色魚怪正奮力的要把船頂起掀翻。

張敬想也沒有想,舉起一米五六的鋼製魚叉,破開海水的阻力,對準魚怪最柔軟最缺乏保護的肚臍眼處插去。可惜,海中水紋複雜,能見度極低,魚叉刺在了尾部的魚鱗上,響起了玻璃摩擦似的尖銳嘶鳴聲,又被魚尾啪一聲拍中,巨大的力道幾乎使魚叉從張敬手中滑出,饒是如此,張敬的手掌也被震裂出幾道血口子,鮮血染紅了半邊。

巨大的魚怪也反應過來,憤怒的狂吠著,張開滿是劍一般利齒的血盆大口,就要轉身朝張敬要來。別看它體型龐大,行動卻一點也不慢。

張敬暗叫糟糕,海中空氣的缺乏更把他的臉色憋得通紅,在不上去換氣的話,他就要生生窒息死。可是魚怪已經被激怒,受傷後變得十分狡猾,這次不能重創它的話,就是浮上去,也隻是被它追殺,吞吃的命運。

“怎麽辦?怎麽辦?有什麽方法一次擊殺它嘛?”

在這般危險的情況下,張敬還是沒有放棄希望,瞪大眼睛,手中緊緊抓著鋼叉,尋找著魚怪的破綻,他隻有最後一次出擊的機會了!在藍色大魚擺尾轉身的刹那,露出雪白的肛門時,終於給他找到機會,奮力的擲出魚叉!

轟!魚叉以勢不可擋的勢頭捅進了藍色大魚排卵排沙的肛門中,從尾部一直刺進魚腹,流出猩紅的魚血,其痛可想而知,發出震天動地的狂吠聲。藍色大魚在水中亂掙,攪得水花四濺,水渦橫生,狹長的海鰍船在水上麵就好像一條柳樹葉子,隨時可能被卷進去吞沒。

而郭大麻子在船上就好像一隻螞蟻在柳樹葉上,是那麽的無力,前後左右都沒有退路,隻知死死的抱著風帆柱子,惶惶不可終日。

比他還危險的是張敬,隨著急旋的水流到處飄動,幸好有李氏給的水靠衣,當真是入水不溺,遇水就膨脹開,牢牢的把張敬給拖到水上麵去,這才沒給窒息而死。

藍色大魚還在旁邊掙紮,頭尾受了兩下重創的它似乎還有無窮無盡的氣力在海中興風作浪。張敬和郭大麻子都感覺時間過得那麽漫長,度日如年。

終於,藍色大魚肚皮朝上,死在了那裏,好家夥。光是兩邊魚鰭張開就得有兩米來長,更別說比牛犢還大的身型,不愧是海中霸王。

一切風平浪靜之後,張敬才得以艱難的爬上海鰍船,端詳著藍色大魚露在水麵上的一半,終於確認這是‘虎鯊鯨’,凶猛的食人鯊,漁民的噩夢。

不過,它終於還是死在自己手上。張敬不禁哈哈大笑,盡管剛才的生死瞬間已經耗盡了他全部的體力,但是生生殺了一隻和深山猛虎並稱的海中霸王,這難道不值得高興嗎?

郭大麻子又是敬畏又是恐懼的站在遠處,看著手足抽搐的張敬,此時此刻,仿佛隻要伸一根手指頭就能打倒他,可郭大麻子卻完全提不起那個勇氣,被爆肛而死的虎鯊鯨的慘象正曆曆在目,太恐怖,太非人了!

張敬大口大口的吸著新鮮空氣,十分貪婪,沒人比他更清楚窒息的恐怖感覺了。剛恢複了點體力,就在陽光下看見從虎鯊鯨頭上飛起一層薄薄的銀光,舞者兩條長長的銀線飄舞著落到海鰍船上,對準張敬‘汪汪’狂叫。

而虎鯊鯨碩大的頭部則完全坍塌在一起,左右兩邊各有一個孔洞,正往外溢著腥白的腦漿,分外醒目,顯然虎鯊鯨的腦髓不知道被那個銀色怪物用什麽辦法吸幹了。

“天!是海狗,是海狗,我們死定了。”郭大麻子雖然有殺人的膽子,但麵對超自然的神秘怪物,卻被嚇破了膽子,一個勁的後退,很快就到了船沿,在後退就要掉入海中了,那也是一條死路。

“海狗嗎!”張敬凝視著眼前的薄薄銀光怪物,在太陽的照耀下,正迅速的充氣鼓脹起來,變成一條仿佛土狗的怪物,隻是鼻子兩邊各長著一條長長地,銀色,中空的觸吸器官,發出的叫聲也如狗叫,種種跡象都跟張敬讀過的臨海郡先人著作的《海中夷怪誌》中,記錄的海狗模樣十分相像。

《海中夷怪誌》,第六卷海怪篇,有記:“海狗:水中生,仙人言,本是裹在海中真龍所生龍卵上的一層薄膜,隨幼龍出世而破去。在海中飄蕩百數年,累積五行之水行元氣而成精怪,常以狗形現於人前,鼻另生二吸管,能刺入海中魚怪腦髓中,操控指揮,也常常吸人腦髓為食,為惡獸!如有出海人家遇到此怪,可拿玉璧遮住左右太陽穴,可抵擋一二,慎之,慎之!”

原來是這海狗附身操控了虎鯊鯨向自己發起進攻,可是彼此無冤無仇,它為什麽要來攻擊自己?如果是為食物,虎鯊鯨不是現成的美餐嗎,為什麽要多此一舉?

此時此刻卻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張敬身上穿著的黑色水靠衣,在水中快速膨脹起來把外麵的短衣都給撐破,顯得他十分臃腫。唯有腰間的軟玉寶劍還緊緊係在那裏,張敬嗆一聲拔出,左右抖動著和海狗對峙,可惜的是此次出海為了方便行動,沒帶青玉吊墜,不然倒可以保護太陽穴一二。

海狗如惡狗一般,齜牙咧嘴,凶相畢露,與眾不同的是它能禦空飛行,天生的兩道觸吸不但硬如金剛,又綿軟如線,跟軟玉寶劍十分相像,突然它猛得向前一撲,兩道觸吸器就如劍一般挺直來取張敬的項上人頭。

鏘鏘鏘!張敬舞著軟玉寶劍,則想削斷它的吸管,幾次交擊在一起,卻隻發出了金屬交擊的聲響,根本傷不到海狗分毫。

海狗四足輕盈,走路無聲,彈射出了五根銳利的爪子,在空中連環劈腿,補以狗爪,前兩足如人一般打出無數記狗拳,快如迅雷閃電一般,觸吸,上下四足全部出動,又能飛行,當真打得張敬節節敗退,苦不堪言,麵對這龍卵剩下的薄膜怪物完全沒有招架之力。

眼看就要敗亡,郭大麻子驚駭之下,也知道唇亡齒寒的道理,在死亡的刺激下也激發出血性,怒吼一聲:“去死吧!”挺起魚刺槍就朝海狗身上招呼去,真真勢大力沉,都在空氣中劃出了火光。

海狗彈腿後射,與金剛製的魚刺槍硬碰一記,汪汪汪間,後兩足交替在槍身上踢出十數下,魚刺槍頓時斷裂成十數段,向著四麵飛去。郭大麻子胸口不幸被一截斷槍砸中,當即仰麵倒在船板上,昏死過去。

蹬蹬蹬!海狗借力飄飛後退,成功避讓了張敬的追殺,下兩足一前一後落地,擺開大字形。上兩足則一高一低,舉在前後,完全是武人單挑時的架勢,兩條觸吸漫空飛舞,前麵那隻狗爪一伸一縮,向上招呼,嘴中發出:“狗狗,狗狗……”十分囂張的挑釁聲。

張敬以前怎麽也不可能想到自己居然被一條狗給鄙視了,就算這海狗跟行雲布雨的真龍有那麽一絲關係也不行。渾身的血液在滾滾燃燒,張敬卻沒有跟蠻牛似的衝過去找死,而是在不可能中冷靜的尋找著它的弱點。

張敬相信一個道理,天底下沒有絕對完美的東西,有些東西看似完美,但真要找,總能找出其中隱藏著很深的破綻,弱點,不完美的地方。

一層龍卵薄膜成的海狗,又有什麽弱點呢?這就要張敬在海狗再次發起攻擊前的短短時間內找出答案,不然等待他的就是死亡!

到底是那裏,什麽地方?仰或是有什麽東西能克製它?甚至限製它的行動也行啊?天!

張敬隻跟護院師傅學過一些武藝,還精通君子六藝中的射柳術,對付三五個大漢完全不在話下,但跟超凡脫俗的仙人,詭秘莫測的妖精鬼怪相比,殺人的手段就差得不是一星半點。

就好像這隻海狗,在操控的傀儡虎鯊鯨被張敬擊殺後,十分憤怒,就打算好好戲耍一下這個大膽的凡人。它,鼎鼎大名的‘真龍膜衣’,可不是那麽好欺負的。

見張敬遲遲不進攻,海狗發了狂性,吐出兩個簡單的音符:“看拳!”腳下如車輪一般交替飛舞,刹那間奔到張敬麵前,揮出無數影影綽綽的狗拳,完全把張敬的上半身全都籠罩在打擊範圍內,兩條長長的觸吸也急甩著來打張敬的臉,抓住就要刺入太陽穴,吸幹腦髓。

速度實在是太快,招術又多,張敬抖擻起十二分的精神應付,軟玉寶劍舞的如電光一般快法,胸膛,肩部等處依然生受了無數記狗拳,好在有鯨魚皮製作的水靠衣抵消了許多力道,次數一多,這件李氏壓箱底的寶衣就破了許多洞洞。

張敬想完好無損的保存回去,交還給嫂嫂,可此時性命都不能保存,也顧不得其它。狂亂舞著軟玉寶劍,不退反進,發起了自殺性進攻,置之死地而後生!或者永遠的躺在這裏。

海狗雖然強橫的不可一世,但要想毫發無損的擊殺戲耍張敬,卻完全沒有那個可能,步步後退的同時,看準機會,鼻端的兩條觸吸攪動起來,徹底纏住了軟玉寶劍,淩空渡步,兩足把張敬的胸膛當做了階梯,連踩四五下!

每一下都響起咚咚咚的激烈聲響,張敬胸前的水靠衣受不住這樣的打擊,淩空分解,露出了張敬赤裸的胸膛,被一記帶著厚厚肉墊的爪子拍中,頓時淩空飛出砸在夾板上,滑出去直撞到船沿上才止住衝勢,噗得吐出數口鮮血。

軟玉寶劍摔落在遠處,隻在混論中摸了個魚槍,還是斷的。

張敬攀著船沿想站起來,努力了幾次都無力的跌坐下去,低頭望著胸前赫然坍塌進去一個狗爪大小的印,已經不知道什麽叫痛了。自然,李氏給他穿上的水靠衣胸前正麵幾乎全毀,隻有零星的幾點還掛在那裏,幸好背後下麵還完好無損。

鯨魚皮製的水靠衣炸裂開的碎片有的掉落在船上,有的飄落水中,有的則化成氣徹底消失不見。其中有塊比較大的碎片浮在水麵上,隨著一陣隱約的氣泡冒起,把這塊碎片也給拖進海中。

自然沒人會注意這個在微小不過的細節,張敬眼前漸漸昏黑,看東西幻影重重,模模糊糊中看著海狗邁著太空步,正得意的左顧右盼。其實不用看,船上隻有兩個人,其中郭大麻子早就被嚇破了膽,被斷裂的一截魚刺槍身擊中,驚死了過去。

張敬似乎看明白了自己的處境,臉上露出絕望的淒涼神色,眼睛慢慢閉合,躺在那裏一動不動。

海狗在原地歡快的汪汪大叫,它雖然生來就神通廣大,但喉嚨間的‘橫骨’也異常堅硬,花費了十數年也隻煉化了一點點,隻能發出汪汪、狗狗,這樣簡單的單音節。

因此說它跟真龍沾點親帶點故吧,大家都承認,隻要它行事不過分,看龍族麵子也相讓幾分。卻沒幾個看得起它本人,看不起,看不起!那怕叫它妖仙,妖怪也好啊,直接稱呼它畜生!

真得太過分,太不像話了,之前渾渾噩噩的也就算了,最近幾年海狗分外聽不得這稱呼,卻又奈何不了別人,況且世上也真沒一隻不會說人話的笨妖怪!嗚嗚……

從此海狗發憤圖強,最近無意中聽到凶兆島上有一顆明珠,吞下去就能煉化掉橫骨。所以,海狗來了,控製著虎鯊鯨一路剪除魚怪,當真勢如破竹,直到遇見同來尋珍珠的張敬,誰成想居然被這個普通的凡人生生捅死了坐騎,不禁十分意外,又如何不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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