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產假(一)

那天的黃昏沒有什麽不同,太陽和往常一樣緩緩地落下。UC 小說網:天際一抹火燒般的雲彩,異常奪目。入秋後雖然天氣轉涼,但閔榛家還是習慣性地開空調。蕭疏桐窩在沙發裏,覺得背脊一陣發涼。

閔榛在打電話。

“具體情況我明天去公司說。你讓銷售部長準備開會要用的材料……銀行那邊的情況我知道了,我會派人去聯係……不是……對……嗯……”

蕭疏桐醒過來後下了樓,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麵。閔榛手拿電話,站在落地窗前,來回踱步,聲音不大,卻很有力。在看到蕭疏桐的瞬間,嘴角綻放出一個溫柔的笑容。

蕭疏桐呆呆地看著,心想大概要戒掉這樣一個人的味道不是件簡單的事情吧。

這樣想著,那邊的閔榛已經掛了電話,笑著朝他走來。

“伸手。”

“什麽?”

一個冰涼的物體落入了掌心。

“禮物。”閔榛笑笑地說。

那是一塊不大的翡翠,幹淨剔透,淡淡地透著綠光。

“梧桐子?”蕭疏桐眯著眼端詳了片刻,喃喃道。

“沒錯。”閔榛笑答。

他特意找人刻成梧桐子的模樣。小小的一顆,握在手中,可愛俏皮。

據說玉石是要用人的體溫來養的。蕭疏桐將石頭緊緊抓在手心。這樣的溫度涼徹心扉。

那句話哽在喉嚨口,怎麽也無法開口。

就在蕭疏桐沉默不語時,閔榛家被敲開了,進來一個俊秀的男子,一身休閑西服,很是挺拔。

他揚了揚手中的文件袋,有意無意地朝蕭疏桐看了一眼,意味深長。蕭疏桐也看他。閔榛接過文件袋,道謝。

“沒什麽,”那人淡淡一笑,“倒是你,平時倒是很仔細的,這一次居然走得這麽急,連這麽重要的文件都會忘了,真是稀奇啊。”口氣裏不無戲謔。

閔榛但笑不語。男子無奈搖了搖頭,向蕭疏桐道,“既然主人不打算介紹我,我隻好自力更生。我叫林謙。”

說罷伸手握了握蕭疏桐的手,不等蕭疏桐開口,林謙笑道,“你就是蕭疏桐吧。”語氣很是肯定。

蕭疏桐愣愣地點點頭。

林謙笑意更濃。

閔榛和林謙看上去就是那種相處已久的老友,舉手投足,默契十足,連挨在一起的身形都顯得那麽協調。閔榛絲毫沒有打算招待林謙,林謙歎著氣,嘀咕著新人舊人,不一會兒就起身告辭了。蕭疏桐見他要走,突然開口說學校有事,也要回去了。

閔榛有些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林謙在他倆臉上掃了一回,笑道,我送小桐回去吧。

蕭疏桐也沒有推辭。

林謙係好安全帶,將車開出了小區。蕭疏桐坐在副駕駛位上,扭頭看窗外,看不出情緒。

“說吧,想問什麽?”林謙看了一眼鏡子裏的蕭疏桐,笑著開口。

蕭疏桐看向他。

“支開閔榛,不就是想問問我嗎?”林謙笑意濃濃,“我可是知無不言的。”

“你們,以前認識?”

林謙哈哈大笑,“沒錯,就是你想的那樣。不過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蕭疏桐抿嘴,沒有說話。林謙自顧自說了下去。

“我第一次見到閔榛的時候,他大學剛剛畢業。當時我剛從美國名校歸國,很是心高氣傲,對一個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一點興趣都沒有。閔榛想白手起家辦公司,四處籌集資金。一個沒有身份背景的大學生根本找不到什麽好的資金源。那幾年的房地產業還是一片白紙,隻有閔榛這樣不怕死的年輕人才敢誇下海口。我以為他很快就會被打垮,畢竟這個世界不是雄心壯誌可以動搖的。沒想到兩年後我再看到閔榛,他已經成為業界最響亮的名號。我不知道他是怎麽拉動那些後台的,但聽說大財閥陸董非常欣賞他。

我遠遠地從人群裏看著他,看他談吐不凡,從容淡定地在不同人物中周旋,滴水不漏。心想這樣的人,也算是少見了。”

蕭疏桐點頭,想到第一次見到閔榛的時候也是這種感覺。那種與生俱來的控製感和自信心,讓人很難不折服。

“後來我才知道,閔榛的父母其實還有點來頭,起碼依靠他們的力量公司的起步可以易如反掌。但是閔榛一分錢都沒有向家裏要。有一次我裝作開玩笑問他原因,他說,沒什麽,家裏不同意我交男朋友,隻好自己賺房錢車錢。”

林謙微微一笑,好像回憶起了什麽有意思的事情,“你真該看看他當時臉上的表情,那麽篤定,那麽澹然,那個笑容,好像這是最自然不過的事情了。我當時腦子一下子就亂了,隻記得自己非常非常嫉妒他的那個他。”

“後來呢?”蕭疏桐輕聲問。

“後來,他和男友分了,我們就自然而然在一起了。再後來,感覺沒了,也就自然而然地分了。”

蕭疏桐沒有繼續問下去,林謙也不說話了。車子走在高架上,護欄飛速向後退去。一架飛機從頭頂緩緩滑過,飛得那樣低,好像一伸手就可以把它握在手中。

車子就快開進學校時,蕭疏桐突然問林謙,閔榛是那種不在乎的人吧,不管是多好的東西他都有辦法有能力得到,所以從來都不會在乎。

林謙說,我不知道,我隻知道他不是那麽在乎我,這也是我當初提出分手的原因。原來隻是想要氣氣他,到頭來,成為笑話的果然還是自己。

蕭疏桐沉默。

林謙淡淡地說,“其實你心裏早就有答案了,隻是在說服自己去做所謂對的事情。閔榛在不在乎你,為什麽不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呢?我看他不是不在乎,相反的,是在乎過頭了,才會亂了陣腳,才會連你的心思都沒有看出來。”說到這裏,他不禁笑了出來,“想想也真好笑。閔榛是怎樣的人啊,居然也會陷入當局者迷這樣的窘境,真是大快人心!”

蕭疏桐沒有笑,開門下車。

林謙搶先一步,叫住蕭疏桐,要逃就趁早,別傷得太深。沒有多少傷痕的人,痛一次就是深入骨髓的。

仁慈一點吧。

仁慈一點吧。蕭疏桐咀嚼著這句話,一夜未眠,蹲在走道裏,看著昏黃的月亮,一會兒埋入雲層,一會兒幽幽睜眼。

胖三兒起來上廁所,在走道上踢到一團軟軟的物體,當下嚇得大叫,“媽呀——貞子啊——”

蒼天啊,地母嘞,我以後再也不看恐怖小說了,你們別嚇我啊!

叫了半天,物體沒有反應。胖三兒壯著膽子湊上去戳了戳,“咦,有氣?”再仔細掰開了看看,大驚失色,“小桐?你,你怎麽蹲這兒來了?”

蕭疏桐緩緩轉頭,掃了一眼胖三兒,緩緩回頭,繼續蹲著望天。

胖三兒也抬頭。沒聽說下半夜要下金子啊!

陪著蹲了一刻鍾,胖三兒終於忍不住了,哆哆嗦嗦地問,小桐,星星數好了麽?數好了咱就回屋數綿羊吧。一隻喜羊羊,一隻美羊羊,一隻懶羊羊……

才數到慢羊羊,蕭疏桐突然望向胖三兒,眼神逐漸聚焦,“問世間情是何物……”

胖三兒瞪眼,心跳一百二,蹦出三米外,“李,李莫愁?”

蕭疏桐長歎一聲,“其實現在我挺佩服楊過的。那一句違天下之不公,是需要多大的勇氣啊。”

我就知道!胖三兒握拳,激動得淚流滿麵,李莫愁果然是喜歡楊過的!

上前一把握住蕭疏桐的手,“師太,天下何處無方丈,何必單戀一隻雕?你要記住,人民永遠是理解你的。”

啪啪啪——啊——

蕭疏桐一邊揉搓著被揍到地上挺屍的某人,一邊想著,明天,就明天吧。

蕭疏桐難得會主動一次,閔榛在接到電話之後卻隱隱不安。有些事情隔著窗戶紙雖然會讓人隱忍難耐,捅破了卻也不可避免地讓人左右為難。

晚餐很豐盛,暖暖的燈光吹散了屋外的暮色,閃著光澤的餐具,很有些家的感覺。

話開頭的時候,蕭疏桐腦袋一片空白。他隻知道自己的嘴唇在動,閔榛的表情好像認真在聽。可是自己到底說了什麽,閔榛又到底聽進去了多少,一點都沒有概念。

他隻記得自己說,國慶回家答應了去相親。去相親,找個人,定下來,平平淡淡過一生。

大概就是這樣吧。拒絕不需要多麽堂皇的理由,隻要一句,但求無愧心安。隻要這一句,就夠了,傷得就夠深了。

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從“西施”逃出來的,蕭疏桐頭也不回地動身返回學校。寢室樓裏出乎意料地熱鬧非凡,張程同學的屋子裏擠了一通人。

“小桐,我那篇論文就靠你了!”

“是啊是啊,還有我好不容易整理的《萌物語》半年刊……你們那叫什麽眼神?我這是以專業知識來探究少男少女的青春心理的好吧!都想到哪裏去了!”某心理學博士嚷嚷。

“放心!”張程大手一揮,一副董存瑞堵槍口邱少雲炸碉堡的壯烈樣。

要說這個“天天向上”還不是一般的變態,專門喜歡攻擊word文檔,無論什麽內容,統統變為運用程序,大小255K,數據讀不出來不說,還自動運行,一運行就死機黑屏,比微軟還不手軟。

張程開始日以夜繼地反攻戰,廢寢忘食,一頂紅客帽子戴得閃閃發光。

蕭疏桐回來,發了半天呆,直到胖三兒路過以為出休克事故了強行將人拉起。胖三兒將蕭疏桐綁架至張程屋裏,順便探望一下偉大的紅客同學有沒有攻克技術難關。人已經散的差不多了,張程頂著一團黑眼圈,在鍵盤上敲敲打打,宣告戰役進入收關階段。

胖三兒緊張的咬著小手帕,心疼地勸道,“張程你悠著點,咱不急於一時,別使勁敲,敲壞了多心疼,這鍵盤挺貴的吧……”

張程,“……”

突然,他眼睛精光一閃,腦門神光頓生,重重敲下回車。

“搞定!”一聲巨響成功將蕭疏桐拉回了現實。他抬頭一看,唉,張程的電腦桌又要換新的了。

張程忙著護住小電腦,冷不丁被胖三兒一股蠻力拉住。“眼鏡,破沒破解啊,你看怎麽還有動畫?”

張程正想破口大罵,仔細一看屏幕,愣住了。

對方居然還留信息。

滿屏幕都是惡俗的玫瑰花,飄啊飄啊飄啊,飄得張程直發暈,幾個閃閃發光的大字一個一個浮現。

——張程,帶我去見你爸媽吧。

張程傻了,胖三兒疑惑了,蕭疏桐……哭了。

張程的腦袋重接電板,回神,迅速關機,合電腦,拔電源,將筆記本一仍,往後縮進椅子裏,動作一氣嗬成。

“小桐你哭什麽啊?”胖三兒更加困惑。

“太,太感人了。嗚嗚……”蕭疏桐斷斷續續地感動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張程摸著胳膊,罵道,“媽的,死耗子,太會惡心人了吧,雞皮疙瘩都起了。”

蕭疏桐繼續哭,胖三兒摸摸腦門,咦了一聲,“張程,那個黑客和你一個名字欸。”

張程,“……”

我們寢室樓起碼還留了這麽純潔的孩子,多不容易,可見社會主義高尚風氣還未完全腐化,可喜可賀。

回頭勸小桐,“小桐,你別哭了,一山還有一山高,翻過這山還有山嘛。天涯何處無鮮花,何必單戀一棵草!”

小桐擦眼睛,“我就是感,感動的。”

眼淚卻怎麽也擦不幹。大概這就是古人說的惟有淚千行吧。

“咦,對了,今天我看見你那個小師弟了,說是你一口氣跟你老板要了倆星期的假。怎麽回事啊,小桐,莫不是你得道了?你終於要揭竿而起,響應伊拉克了?”胖三兒突然想了起來,問道。

小桐吸吸鼻子,“沒,就請了一星期,另一星期是本來就有的國慶假。”

“幹嘛去啊?”連張程都覺得好奇。

蕭疏桐嘀咕了幾句,胖三兒沒聽清,著急地問,“你怎麽和你老板要假的?說出來讓我借鑒借鑒。太他媽的的牛了!”

“也沒什麽,”蕭疏桐淡淡地答道,“我和老板說要去相親,他一口氣就把產假給我了。”

產假……

產假產假……

產假產假產假……

胖三兒覺得滿眼是白鴿,抹淚,“媳婦兒啊,為夫對不住你。想你身懷六甲,還要裏裏外外的操勞。我們那尚未出世的結晶如今正在你偉大的母愛的光芒的照耀下茁長成長,欣欣向榮,節節高升……呃,總之,這是一種多麽高尚的情懷。為此,我決定,我要在人民群眾麵前發誓,決不讓娘子你一人承擔這多有的苦痛。我,我,我,我也要請陪產假!”

人民群眾張程同誌代表地方囧了一把,再看蕭疏桐,麵色已經平靜下來。心中暗暗歎氣,再過多久,才可以騙自己說這一切終將會結束呢?曾經以為自己已經做到了,現在看來,那個人隨意的一句話,都可以讓自己再一次萬劫不複。

這,就是所謂的栽了吧。

“小桐,”張程拍了拍蕭疏桐的肩膀,意味深長,“好好安胎,有什麽和兄弟說。等孩子出世了,我,要做幹爹的。還有,千萬別讓他剝毛豆。”

蕭疏桐一臉正色地點點頭,“我知道了,你放心。”

就這樣,蕭同學在眾人羨慕和憋笑的表情中,淡定地回家安胎去了。

九月即將過去,誰來將我喚醒?

感情是否會像曾經喜歡的歌,一點一滴地磨平磨淡,最終時過境遷?還是,埋在心底的種子,無論如何,終將發芽,任理智的斧頭用力揮去,始終蔓藤盤繞。

作者有話要說:此文不是坑,此文不是坑,不是坑啊不是坑……以下默念一萬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