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兒,快著點。”
“主兒,我腿都要折了,再也快不了了。”
“那我先跑了。”
步霽一溜煙就跑回來翊坤宮,慶幸去的路上和回來的路上都沒人看到。
黎兒隨後才到,單手扶著門框,然後才緩緩探出頭,累得滿頭大汗。
“主兒,你跑這麽快做什麽,外頭也沒有野獸,今兒皇上也沒翻牌子。”
步霽捧一杯茶遞到她嘴邊,喂她喝下,又輕拍她的後背給她順了順氣。
也是難為黎兒,黎兒的體力怎麽能跟她一個現代人比。
她之前可是能徒手扛起死屍上下樓跑的女人,殯葬館裏忙起來,誰都幫不上誰。
特別是碰上一些沒有家屬的死屍,她不僅要給屍體畫臉,還得幫著抬到紙棺裏送去火化。
說多了都是淚。
這也是為什麽她心甘情願待在這裏的原因,來到這,雖然每月的“工資”少了些,卻也算是混上了編製,穩穩當當還不辛苦,比從前的日子強太多了。
“我跑這麽快就是怕人看見了。”
步霽坐到梳妝台前,自行拆下發髻上的簪子和珠花,黎兒拿起木梳,站在身後給她梳頭。
“您不是去答謝救命之恩的嗎?”
黎兒不懂,就算被人瞧見了又如何,如今這宮中都知道,主兒落水是被裕王救活的,答謝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步霽脫下外衣,黎兒替她收起來,她隻穿著白色的褻衣,並攏雙腿坐到**,一手扯過棉被,隨口說。
“被人看見了便會講究我那幅畫的來曆,我爹為官清廉,我又怎會有那麽名貴的畫作。”
“我爹會自己招惹皇帝,我可不敢再給他惹爭議和麻煩了。”
黎兒替她掖好被角,放下卷著的綢緞床幔,小聲道。
“主兒,我都跟您說過了,那幅畫送不得,您偏要送。”
“被人看到了又不好說出來曆。”
步霽歎一口氣,環顧屋子裏的擺設,反問道。
“我也不想啊,可你看看,這屋裏有什麽值錢的東西能送給裕王的。”
“首飾和布匹倒是有,可是裕王堂堂男兒怎會喜歡那些,也隻有那副畫作合適送給他。”
黎兒覺得自己小主說的也有道理,答謝別人當然要送別人喜歡的物件。
裕王喜愛的都不是俗物,就像永壽堂裏那位姑娘似的,也不是一般女子。
“等等。”
步霽喊住她,忽然又說。
“你今晚跟我同睡吧,落水一事,讓我怕極了。”
黎兒應聲說好,脫去鞋襪,也上了床。
小姐從前在府裏的時候,一害怕就找她一同入睡,是很尋常的事情。
步霽閉上眼睛,沒睡著,輕聲問道。
“黎兒,我記不太清了,那幅畫是怎麽來的,你跟我說說。”
“您怎麽不記得了?”
“大概是落水,腦子......進水了。”
步霽長長的睫毛如翼般顫抖了兩下,縮在被子裏的手悄悄攥起來。
呸呸呸,她腦子才沒進水呢。
黎兒頭一回兒聽說落水會腦子進水,但沒懷疑,小姐這麽說肯定有這麽說的道理。
準是那些庸醫,沒給小姐好好看病。
不過,腦子進水的話......過幾日應該就自行流出來了吧,比如順著耳朵。
“我也不清楚那人是誰,隻是小姐跟他有書信來往。”
“我聽您之前說,是在上巳節的時候,認識的一同作詩的好友。”
“那人文采斐然,您還說他日後會中狀元呢。”
步霽緊閉雙眼,又困得不行,打斷她的話。
“黎兒,說重點。”
步霽翻了個身,頭朝外,手搭在床幔外側,一截白皙的手腕,纖纖玉手,五指粉嫩纖細。
黎兒好似有些為難,咬咬唇,思慮片刻才開口。
“那人送畫給您的時候,還寫了一封信,說是......當作定情信物。”
她深呼一口氣,等了又等也沒聽到步霽說話,湊近輕聲喊道。
“主兒,主兒,你睡了嗎?”
還是沒有聲音回答她。
步霽的呼吸很是平穩,胸脯起起伏伏,側躺在床邊,已經睡得很沉了,也不知道聽沒聽到黎兒“重點”的話。
沒過多久,黎兒也睡著了。
約莫寅時初,天泛起魚肚般的白,悄悄的,輕微的,不著痕跡的。
然而也不知是不是樹枝上的鳥雀驚了人,步霽竟做起夢來。
是噩夢嗎?不像,卻又讓人脊背發冷。
夢境裏,一個跟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子戴著麵紗站在湖邊。
穿的是素色抹胸襦裙,青色的輕紗褂子,袖上搭著一條同色的水紗,梳著元寶髻,鏤空金花鈿插在發髻中間,耳垂上穿著和田玉的珠子,清新典雅。
一名穿著素色錦袍的男子朝著她走過去,步霽怎麽也看不清那人長相。
隻覺得身姿挺拔,氣宇軒昂,單手倒背在身後腰間,修長的手指夾著一朵嫩粉色的芍藥花。
他穿的是跟眾人一樣的衣袍,像是什麽書院的讀書人。
步霽準備走近些,那兩人卻先一步離開了,並排著往遠處去,一低一高,中間隔著的地方足夠再站下一個人了。
唯一逾越的地方,就是那女子鬢邊的芍藥。
真是讓人奇怪,他們是熱戀中的情人嗎,為何卻保持著距離,這裏又沒有旁人,就算他們挨得近些,也無妨。
隻有一個可能,那就是他們麵臨著分別。
步霽從夢中驚醒,身上早已大汗淋漓,褻衣盡濕,瞪大眼睛望著床幔上的刺繡。
“將離.....將離.......”
芍藥花,古稱將離。
黎兒揉了揉眼睛,爬起來看她,呢喃著問道。
“主兒,你在喊誰啊。”
“花,我說的是花。”
步霽再次閉上雙眼,她想要重新回到夢裏,去看看那個給“步霽”簪花的讀書少年是誰。
她的心好痛,如同掉進萬丈深淵般絕望,被架在火上烤,被扔在冰窖裏凍住,無論是精神還是肉體都沒有支撐點。
這份痛苦不是屬於她的,是屬於“步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