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子就在杭市殯葬館的旁邊,步霽趕到的時候,紅銅色的大門是敞開的。
五十年的時間裏,老房子竟然一點變化都沒有,牆還是原來的牆,瓦片還是外婆親手壘上去的,並不漂亮,卻十分的結實。
院子裏的槐花樹,五十年前還是小樹苗,現在已經是參天大樹了,比屋頂還要高。
樹下放著一個竹編的躺椅,躺椅上還有一個針線筐子,裏麵有孩童的衣服。
“有人在家嗎?”
步霽走進院子裏,朝著正堂的位置喊了一聲。
“是誰啊?”
蒼老的聲音回應著她。
堂屋的門被推開,走出來一個年邁的老婦人。
老婦人穿著一身樸素的長褂,麵料是極好的,袖口一圈刺繡,小小的,卻十分的精致,約莫是她自個做的衣裳。
是個精致幹淨的老太太,臉極為白淨,手腕上戴著一個晶瑩透亮的玉鐲子。
老婦人看到院子裏的人,瞬間呆楞住,手裏的書卷“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你.......你是。”
她一時間不知道該叫她什麽,是叫她步霽還是叫她林小姐。
“我是林春曉。”
步霽走過去,語氣平淡的說。
她看著眼前的人,就好像是在照鏡子一樣,這是五十年之後,七十多歲的她。
眼角已經布滿了皺紋,脖子上的皮膚也鬆鬆垮垮的,眼睛依舊有神,眼眶凹陷。
看起來瘦了些,至少比二十幾歲的時候瘦了。
真正的步霽把這個身子照顧的很好,看起來生活的十分幸福。
“林春曉,你真的是林春曉!”
“你是怎麽回來的?”
老婦人抓起她的手,激動的問道。
步霽如實把回來的事情告訴了她,她聽後很是震驚,為何她沒有回去的辦法,她也生兒育女了。
這五十年,過的是那麽的快,一眨眼,她就七十多歲了。
“他,他還好嗎?”
老婦人帶著步霽進了屋子裏,給她倒了一杯熱茶。
步霽以為她問的是皇上,隨口說道。
“他險些丟了皇位,不過,現在已經回歸正軌了。”
“楚晉國在他的管理下,一定會更好的。”
“我說的是梁行,你沒見到他嗎,不應該啊。”
老婦人扭頭看她,語重心長的說。
步霽又繼續說。
“見到了,他很好,考取了功名,留在京城為官了,深受皇帝的重用。”
聽到這樣的話,老婦人突然高興起來,幾乎是熱淚盈眶的。
“我從前就說過,他是文曲星,肯定能考中的。”
“這是他的心願啊。”
步霽不知道要不要告訴她,梁行的心願從來不止是考取功名,還有要娶她為妻。
他一直沒有娶妻,遲遲拖著不願意跟步雨成婚。
步雨在一年前就病重去世了,那是一個特別的日子,步府開倉放糧,救濟難民,步霽和梁行那晚也在,步雨回到家中就感染了風寒,沒多久就病逝了。
梁家處於仁義之心,讓步雨葬入了梁家的墓地裏,算是圓了她成為梁家人的遺願。
老婦人仿佛有好多話想要問,但又怕說多了讓人覺得厭煩,故而隻問了最要緊的事情。
“家中還好嗎?”
步霽點頭,說道。
“步叢大人身體很好,還是能在朝堂上跟皇上據理力爭,那架勢一點都不輸給小輩。”
步霽下意識的跟她報喜不報憂,比如步雨病逝的事情,她沒有讓真正的步霽知道。
老婦人釋然一笑,轉而看向步霽。
“給你添麻煩了。”
“我爹他,就是這麽個性子,總是跟皇帝不對付。”
“沒想到,皇上竟如此大度,不僅讓你進了宮,還十分的喜愛你。”
“你怎麽就回來了呢?”
步霽難以說出原因,總不能說她回來是一場誤會吧,她想著是可以跟“步霽”換回身體來的,繼續當林春曉。
沒想到,這裏的時間已經過去了五十年,她根本沒辦法跟這裏的“林春曉”換回身體,她現在才二十多歲,楚晉國的時間隻過去了三年多。
“我想著回來看看。”
“卻不知道,這裏已經過去了五十年。”
步霽失落的看看周圍的一切,這裏的一切還是老樣子,她走之前剛置辦的碗櫃,現在都算是老物件了,上麵的油漆都掉了好些。
當時老板說,這碗櫃是實木的,現在看來,根本就是塗層的,誆騙她而已。
步霽似乎是在找什麽,她的眼睛就沒有一直停留在某個地方。
老婦人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跟自己走。
“我帶你過去。”
步霽跟著她走進了裏麵的一個屋子,竟是她家的臥室,這個臥室本來是她跟外婆兩個人共用的,兩張小床,中間拉著一個竹簾子。
現在,這個臥室裏隻剩下了一張床,多了一個高腳櫃子,櫃子上麵放著一個骨灰盒子,牆上掛著一個四四方方的照片,是外婆的遺照。
步霽哭了起來,咬著唇,在老婦人的指引下上了一炷香。
她知道外婆已經去世了,在她離開的時候,外婆就已經八十多歲了,外婆的身體一直不好。
老婦人站在她身旁,眼裏同樣含著淚水,動容的說道。
“外婆臨終前,說不要下葬,就把骨灰盒放在這個屋子裏,這樣她的孩子就能找到她了。”
“她也許早就知道,我根本不是你,但她從未對我不好,把我當作是你,疼愛著,嗬護著。”
“那時我剛過來的時候,什麽都不懂,還不如一個學齡前的孩子,什麽手機,什麽牙膏,全都不會用。”
“隔壁算命的神婆子說我是被鬼附身了,要給我驅鬼,外婆一聽就不樂意了,還跟人吵起來了。”
老婦人回憶著外婆生前的事情,告訴林春曉,在她消失的日子裏,這裏都發生了什麽。
好在她學習的能力很強,沒幾日就學會了現代人的生活方式,還成為了殯葬館的優秀職工。
除了外婆,步霽也沒什麽牽掛的人了。
她準備走的時候,院子裏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是一個孩童,背著書包從外麵跑進來,喊著。
“外婆,外婆,我放學了!”
“好餓呀,我想吃您做的湯麵。”
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宛如曾經的林春曉一樣,放學就纏著外婆。
老婦人笑著摸了摸小女孩的腦袋,慈祥的說道。
“先放下書包洗洗手,外婆早就給你做好了,真是個小饞貓。”
步霽站在一旁看著這溫馨的畫麵,老婦人把熱騰騰的湯麵放到桌子上,小女孩坐在椅子上,雙腳還沾不到水泥地麵,吃的香極了。
小女孩吃著吃著,突然抬起頭,看向步霽。
“大姐姐,你是誰呀?”
“我從前怎麽沒見過你,你是新搬來的鄰居嗎?”
步霽站在原地,雙腳像是灌了鉛一樣,不知該如何回答她的問題。
她似乎已經不是林春曉了。
“我曾經也住在這裏。”
小女孩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笑著說。
“我外婆做的湯麵最好吃了,等我讓外婆也給你盛一碗。”
她從椅子上跳了下去,跑進了廚房。
步霽望著她的背影,思緒一下子就回到了小的時候,這小女孩跟她長得幾乎是一模一樣的。
“外婆......”
她喃喃自語,朝著門口走去。
不等小女孩和老婦人出來,她就已經離開了老宅子。
她剛走出大門,一個老伯騎著自行車跟她擦肩而過,走進了她身後的宅子裏。
步霽停住腳步,看向那個老伯。
忽然想起來了,這人是誰,姓黎,跟她住一個胡同裏,兩人並沒有說過多少話,在她的印象裏,這人是個高冷的學霸,本碩博連讀的天才醫學生。
隔著低矮的牆,再次傳出來小女孩的聲音。
“外公!”
“小雨呀,看外公給你買什麽回來了。”
“好多甜甜圈啊,外公最好了!”
......
外公?
她最後竟然跟這個人結婚了,早知道就提前認識一下了。
她當時的男朋友好像不是他,也壓根沒想過會跟這個黎醫生談戀愛。
步霽苦笑了一下,毅然決然的走了。
跟他結婚的人不是她林春曉,而是“步霽”,那是屬於“步霽”的戀人。
她突然想到了李稷,就在這個時候。
如果黎醫生是屬於“步霽”的,那李稷就是屬於她林春曉的。
她們都沒有按照既定的命運做事情,“步霽”跟原本的男友分手了,她也沒有跟梁行在一起,而是陰差陽錯的愛上了李稷。
突然,“啪”的一聲,一個珍珠簪子從她的袖口掉了出去。
她彎腰撿起簪子,再一抬頭麵前多了兩個人。
竟然是篤竹和靜亭。
兩人一高一矮,一個站著一個坐著,不同的是,穿的跟現代人一樣,都穿著休閑裝,隨意的不像是會法術的仙人。
“你們!”
步霽激動的喊道。
篤竹把手指放在唇中,示意她小點聲。
“在這裏,隻有你能看到我們兩個人。”
“不要聲張,會被當作是精神不正常的。”
他好心提醒,一旁坐在輪椅上的靜亭就看起來嚴肅多了,他手裏攥著一個琉璃瓶子。
步霽當然記得這個琉璃瓶,她就是吃了這瓶子裏的藥丸才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