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孟采薇盯著孟行,縱使心裏有所懷疑,也在這一刻強行壓製下來。太久沒有少嵇的消息,哪怕隻言片語,也足夠在這一刻給予她安慰。
大概看到了孟采薇眼裏的期待,孟行閃過一瞬的微笑,卻很快,又顯得有幾分頹唐,“侯爺說得都是喪氣話,妹子,你聽了別惱……他說回鶻人狼子野心,說不準就要獅子大開口,到時候與其叫皇上為難,不如他自作了斷,也好過受人折辱,他叫你日後好好生活,若能改嫁,就別在留戀侯府了。”
孟采薇蹭地站起身,一臉震驚,“他要求死?”
“以侯爺為人……妹子,你也不必太驚訝吧?”孟行挑挑眉,倒是混不在意的模樣。
孟采薇心中暗惱裴少嵇不惜性命,卻根本找不到能用來反駁孟行的話。
她雖然從沒與裴少嵇討論過如何看待生死,但一直清楚,他馳騁疆埸,拳拳愛國之心,從不曾未兒女情長所羈絆,否則,當初他就不會毅然決然地要主動請纓,領兵征伐。這是他會作出的決定,恐怕,也是他心裏唯一的決定。
苟且偷生,忍辱負重,那從來都不是裴少嵇。
孟采薇深吸一口氣,卻沒有輕易放下這個話題,“孟大哥,你既見到了少嵇,難道就沒有留下什麽可以取信於我的東西嗎?你要我怎麽相信,這些話就真的是少嵇和你說的?”
“你懷疑大哥拿這事騙你?”孟行有些不稱意,臉色一下就冷了下來,“侯爺都信了我,你還有什麽可懷疑的?他被回鶻人俘虜,手邊連個能自刎的匕首都沒有,更何況給我什麽信物?也幸虧回鶻人將他看得緊,否則,隻怕我沒見到他,他就先自殺殉國了!”
孟采薇聽得麵色蒼白,愈發不願相信他的話,然而,孟行確實句句在理,沒有半點漏洞。
她猶自糾結著,孟行卻是歎了口氣,“妹子,是大哥話說重了,你的心情,大哥也明白……若你非要這麽懷疑我,大哥隻有一件事,不知能否換你信任。”
“什麽?”孟采薇揚眉。
孟行遲疑了下,緩緩道:“少嵇跟我說,你們之間有一對鴿子,用來通信?他曾委托我去幫忙找過,怕鴿子有消息,他錯過……但是我沒找到。”
孟采薇片刻怔然,總算相信了孟行的話,“你說得對,孟大哥,我相信你。”
孟行鬆了口氣,“真是個傻丫頭,其實你信不信我對我沒什麽損失……隻是枉然侯爺一番心思,如今,你可有什麽打算嗎?侯爺若是回不來,這侯府,隻怕也是大廈將傾吧。”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孟采薇冷笑一聲,“不瞞大哥,今日我進宮,皇後娘娘便說,準備直接將侯位傳給少嵇的弟弟了,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孟行望了她一會,認真道:“那你怎麽打算的?侯爺他若是回不來呢?”
孟采薇怔了怔,片刻後低首,“我不知道,我沒有辦法,皇上降旨,我甚至沒有立場反駁,可其實,我不怕他回來以後沒了爵位,我怕的是他……不回來了。”
孟行仿佛就在等她這一句話,聽她如此說,立刻接口,“妹子,你有沒有興趣……跟大哥一起去一趟安西?”
“去安西?”
孟行重重點頭,“侯爺身陷囹圄,然而以我大寧軍力,也並非救他不能,隻是群龍無首,皇上不下旨,他們也不敢妄動,但你身份不同,你終究是侯爺嫡母,若由你出麵,未嚐不能鼓舞幾個忠於侯爺的將士,肯出兵救他。”
孟采薇的腦海裏迅速躍出了一個名字,許留。
或許她可以一試?
她心中一動,從之前的低落,一下子變得有些振奮,有她相勸,裴少嵇興許就不會想去自殺,他自己有求生欲,才可能真的爭取到一線生機……這樣,哪怕回到大寧之後沒有爵位了,他能夠保全性命,方有東山再起的可能。
不過,孟采薇固然急於救出裴少嵇,卻也並非頭腦一熱,便能立刻拍板動身,她沉吟少頃,抬眸問道:“孟大哥,我到了安西,當真就能見到這些將士嗎?邊陲重鎮,焉能由我一介女流振臂高呼?”
孟行本沒料到孟采薇還有這樣的理智,但也隻是須臾,記憶裏便翩然浮現出那個用一麵鏡子便能自救的少女,他在心底一笑,繼而坦然回答:“妹子,大哥沒法給你做這個保證,你要見人,或許憑大哥一二人脈,能替你聯絡到,但是否能說服他們,大哥自己,隻怕沒這個本事。”
略一遲愣,孟采薇旋即明白了孟行的意思。
他願意出麵搭這個橋,卻不太想做出頭這個人。
這樣倒也是情理之中,畢竟裴少嵇於他,利益牽涉比感情要來得更多,孟行肯這樣勸說她,多半也是有自己的考慮在裏麵。
“那,我去。”孟采薇一貫是下定決心,便再無猶豫,她鄭重地點了點頭,少頃,忍聲道:“屆時,請大哥幫我找一位姓許的將士,他叫許留。”
決心離京,孟采薇立刻就著手準備。
她此去安西,若能將裴少嵇帶回來,那是再好不過,有他這個主心骨在,就算有什麽早前沒想到的缺漏,也必有萬全之策以作彌補。但若是裴少嵇回不來……孟采薇盯著窗外已經透出一點零星綠意的連翹花枝,做下了最終的決定,若少嵇不回來,她便也就此更名換姓,另活人生。
這個侯夫人的位置,愛誰做誰做罷!
“秋黛,侯爺出事你是知道的,我有心暗中往安西一趟,你可願隨我一起?”
孟采薇選擇第一個透露消息的人便是秋黛,秋黛跟隨她身邊已久,兩人感情也深,若隻帶一個人走,那秋黛自然是當仁不讓。
果真,秋黛爽快地應承下來,“太夫人去哪,奴婢就去哪!”
若要離開,侯府這邊勢必要留一人鎮守。
春胭已經曆練得差不多了,孟采薇反複考慮之下,決定暫且瞞著她,隻道:“春胭,我這幾日或許進宮,或許去莊子上住一陣子,若我不在府上,你就一應按照舊例管事,侯爺不在,我擔心孫姨娘又要跳出來多事,你屆時隻管穩住夫子,叫夫子好好教導少冠,這樣,便不會與太多風浪。”
孫姨娘遭壓製兩年,與外界主動通信基本沒有可能,怕隻怕像英國公夫人自己找上門來,以春胭一個奴婢的身份,是萬萬應付不來的。
到那時,端看這兩年多,裴少冠的先生是如何教他為人道理的了。
隻要裴少冠足夠省事,老實個兩三月不成問題……“可若我遲遲不回來,你就自管撂下這攤子,不要再搭理,回孟府上就是了。”
春胭微駭,“太夫人,您不回來做什麽去?”
“我呀,興許是樂得自在,喜歡上莊子的景致了,也興許是悄悄改嫁了呢?”孟采薇佯作俏皮一笑,春胭卻更是想不通了,“您怎麽突然……”
孟采薇伸手按住她,收起笑容,“別多心,我隻是隨口這麽一說,若我當真改嫁,自是不會把你丟在這裏的。”
這段對話雖然在春胭聽來有些莫名其妙,但見她嚴肅情態,孟采薇便料準,自己的話,她有七分是聽進心裏的。
再剩下,便是冬妝的去處了。
孟采薇不急著安置她,而是先回了一趟孟府,與孟母交代了一下事情的近況。孟然棟乃是戶部重臣,治國有方,安邦無策。裴少嵇的消息,他這裏隻知一點風聲,甚至還不如孟采薇了解得多。好在孟采薇行|事謹慎,略與孟母提了提,繼爾便道:“我委實放心不下,此事也牽涉女兒未來前途,我勢必要去安西一趟才行。”
孟母自然是反對,“那麽遠的地方,你怎麽去?”
“有一個少嵇的故友,也算是個幕僚,他特地來接應我,一路送到安西。”孟采薇信口胡謅,“到了安西,也有少嵇下屬周全,他姓許名留,我見過他不少次,都是信得過的人……母親,若我此行不去,那在京中,便徹底是為人魚肉了,皇後那邊我會親自稟明,隻是唯恐母親擔心,才特地與您細細交代。”
孟母的態度遲疑得很,“采薇你雖然大了,可以畢竟還年輕……這路上要是有個什麽萬一,那些下屬幕僚,倘或有了二心,娘想救你都救不來啊!”
“若真是如此,母親大可不必救我。”孟采薇神情淡然,目光落在不遠處得窗檻上,“侯府仿若牢籠,我能在安西得一片自由天地也未嚐不可,這忠貞夫人的名號當真累人,母親,就容女兒逃避這一次吧。”
她話裏隱意叫人又驚又詫,孟母卻是禁不住,濕|了眼眶。
打小兒嬌養的女兒,原以為前程似錦,卻不料所嫁非人……若非如此,她又何必會生出要逃往安西的念頭?
孟母歎了口氣,聲腔卻是軟和了許多,“采薇啊,天大地大,也都是大寧的國土……即便你去了安西,又真能擺脫禦賜的封號嗎?”
孟采薇這點想得卻是比孟母要深遠,“母親,皇上不會為難我一介女子,京中處境皇後也清楚,未必不願意成全我這一次。我過幾日進宮,會好好與皇後娘娘說明,畢竟我受封之事京中人人皆知,撤了封號皇上麵子難看,我躲得遠一些,大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沒有過不去的風浪了。隻是女兒不孝,無法常侍父母於膝前了。”
“你去吧。”孟母終是點頭,“到底是我和你爹對不住你,叫你受委屈了。”
二月初八,孟采薇隻覺這一日日,每一天都像是在壓榨裴少嵇的生命,她怕她去得晚一步,便與他就此天人永隔。
總算,皇後詔她入宮。
孟采薇雖一直對孟母說會對皇後坦誠,但自知自己計劃是決得不到皇帝允許,因而進了宮,卻立刻改了口,“少嵇襲爵也好,少冠封侯也罷,如今妾身都看開了……隻是侯府無趣,妾身想暫且避一避世了。”
皇後愣了下,很是意外孟采薇的態度。
這是明擺著要把燙手山芋丟了不管,去過自己的逍遙日子了。
以孟采薇的身份,這麽幹當然並無不可,不管惠安侯是誰做,她都是他們的嫡母,理應被孝順,她母家日漸一日的受到皇帝重用,新侯爺舉凡懂事,都不會得罪於她,這樣索性放權離去,當然是最舒心的選擇了。
隻不過,留下這爛攤子,隻怕就要由皇後來費心了。
“你當真這麽打算的?”皇後懷疑地看了眼孟采薇,有些拿不準注意。
焉知,孟采薇仿佛看破紅塵般,點了點頭,“請皇後娘娘成全。”
於皇後而言,雖然這事棘手,但料必有的是人願意來分擔。孟采薇態度堅決,方能真正取信皇後。
果然,皇後慨然一歎,“你年紀這樣小,就經曆這麽多事,也著實是不容易,你既然不願意管,那便罷了……你去逍遙你的吧,本宮自會安排可信的人,去侯府主持中饋。”
出了孝期,裴少冠也可以娶妻了。皇後既這麽說,想來心中已有人選。
孟采薇未再多問,應是之後,隻道:“娘娘,妾身唯有一個請求。”
“你說。”
“珍娘年紀還小,妾身放心不下,想將身邊一個名喚冬妝的婢子,送進宮來,服侍珍娘。”
皇後似笑非笑,“你既擔心珍娘,便該知道,若是就此不管侯府之事,來日珍娘婚配,便全由本宮一意決定了。”
孟采薇知趣地低眉,“妾身明白,娘娘素有賢名,珍娘交給您,遠比跟著妾身來得幸運……隻希望有冬妝在,能略替我盡些心意罷了。”
“好,那本宮便應了你,你去吧,自此之後,無詔便不要進宮了。”
孟采薇心中猛地落下塊巨石,認真地伏在地磚上叩首,“謝皇後娘娘恩典。”
離開顥京的最後一天,孟采薇將整個侯府都細細轉了一遍。
不知為何,她總有一種預感,她再也不會回到這座府邸,哪怕她對去救裴少嵇仍然懷有希望,卻覺得自己,不會再有機會成為這座宅邸的女主人。
隻要踏出一步,她就會開啟全然不同的人生。
她去了蒙塵的淇雲館,裴少嵇曾站在那個門廊下,信誓旦旦教會她,清者自清。
還有父親住過的雅祿齋,她和裴少嵇第一次雙手交握,短暫得明明隻有一瞬間,她竟然將那個定格在回憶裏拉長了這樣久。
甚至是廚房,他親手煮過壽麵的廚房。那時她還沒生出與他真正在一起的勇氣,他卻願意用那樣真誠的姿態,期待敲開她的心門。
如今,他敲開了,她又怎麽允許他說走就走?
最後,孟采薇站在裴家的祠堂裏,認認真真地給老侯爺上了三炷香。
她不大記得他生前他們曾經怎樣相處過,卻本能地相信,他作為父親,一定願意看到長子平安歸來。
孟采薇推開了裏間的門,他們曾躲在這裏,度過那樣快活,也那麽煎熬的一夜。他們第一次接吻,第一次相距那麽近。近到她依然記得他那時的表情,還有他貼著她耳邊說過的話。
他請求她,成全他的醉生夢死。
那麽這一次,她是不是也可以請求他,成全她的孤注一擲?
作者有話要說:
讀者“”,灌溉營養液2014-08-0500:11:37
讀者“台灣mina53”,灌溉營養液2014-08-04拉牛牛者“台灣mina53”,灌溉營養液2014-08-0417:33:20
謝謝灌溉=3=
謝謝mina53還澆灌了我兩瓶嘻嘻
好久不更新,這章卡了我特別久,放上來一個4500字的大肥章。
謝謝大家關心,前天姥爺出院了,今天去給姥爺辦醫保報銷。現在老年人福利真的很好啊,報銷比例居然98%
坦誠講,快完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