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埋在土裏的早已煮熟的的花種,像極了左紅昭對孟泊川的愛。

她悉心灌溉,日夜守護,卻從不期望它能回報分毫。

割舍與占有,詛咒與希冀,謊言與真實,黑暗與光明。

愛不能永存,隻能緬懷。

孟泊川不知道自己將在不老不死的狀態裏度過多少個日夜,他隻知道,每一個皓月當空的夜晚,都是左紅昭的低喃。

左紅昭搶過孟泊川手中的劍:“我不會再讓你為我死一次了。我再也不會讓你離開我了。”

梁丞相逼近:“孟泊川,你如果不殺了左紅昭,你就得死!”

毫無征兆,左紅昭將劍刺向了梁丞相,直指咽喉:“孟泊川不能殺你,我能。”

“紅昭,放下劍。”孟泊川輕聲說。

“又是這句!四百多年前你就是這句,我聽了你的話,然後呢?然後他們還是逼你去死!”左紅昭緊握著劍。

孟泊川眼中有疑惑:“四百多年前?”

“高昱澗就是你。孟泊川,四百多年後我再遇見你,不是為了眼睜睜看著你在我麵前再死一次的。”左紅昭將劍有離梁丞相的咽喉近了一點,梁丞相嚇得動也不敢動。

孟泊川一直以為左紅昭心中的人是高昱澗,更從未想過自己可以代替高昱澗的位置。如今知道高昱澗就是自己,頓覺惘然:“那你臉上的傷?”

“我為了救你,擅用了‘起死回生術’,結界出現裂縫,海水回流,為昆侖山帶來了滅頂之災。作為懲罰,我被毀了容貌,驅逐出昆侖山。”左紅昭劍鋒一轉,將梁丞相的一撮頭發削落:“所以孟泊川,這一次,我不會讓任何人,再傷害你。”

梁丞相嚇得連連後退,口頭卻仍然說著:“如果你殺了我們,那麽孟泊川這一生就再也不能問心無愧地活著,這樣,還不如讓他死了更幹淨利落!”

左紅昭心一沉,梁丞相說得沒有錯。不管是高昱澗還是孟泊川,他們都絕對不會允許有人為自己而死,更加不會允許左紅昭為了他大開殺戒。聞戰尚且為了怕孟泊川怨恨自己要放走左紅昭,左紅昭更加不可能讓孟泊川日後夜夜難眠。

傳聞是假的,但是想再證明,已經來不及了。

左紅昭苦笑:“為什麽總要逼我們?”

孟泊川看著為自己吃了這麽多苦頭的左紅昭,不敢輕易放棄生命,但是更加不可能選擇結束左紅昭的生命。要做不孝子,他來做,要做背信棄義之人,他來做,要做國家罪人,他來做。

孟泊川抽出佩劍,直直刺向梁丞相,被聞戰立刻攔了下來:“孟泊川,你瘋了!”

孟泊川手握著佩劍,大聲說:“今日,若有人擋我和紅昭的去路,我孟泊川保證,不會讓那個人多活三秒。”

孟泊川走到左紅昭身邊,牽住左紅昭的手,對左紅昭微笑:“紅昭,我們走,去哪裏都好。”

左紅昭心滿意足地笑,點點頭。

梁丞相大喊:“全部士兵,給我將這兩個人圍住!”

“誰敢!”聞戰聲音大過梁丞相:“所有士兵,是我燕國的士兵,隻聽我燕國將軍的號令。放他們走,誰也不許阻攔!”

“聞戰將軍……”梁丞相剛開口便被聞戰的目光嚇得不再繼續說下去。

左紅昭和孟泊川四目相對,他們以為自己終於能夠為自己爭取分毫喘息機會。可是,隻是他們以為。

結界再次裂開。

本就烏雲密布的天空逐漸轉黑,狂風乍起,灰塵漫天。孟泊川抓緊左紅昭的手:“別怕,我在。”

孟泊川拉著左紅昭的手,在逆風中艱難行走。

左紅昭不動聲色,將腰間陸雙芊給的玉佩扔在了地上。

“泊川,是我錯了。”左紅昭停住了腳步。

“紅昭,你在說些什麽?我們先離開這裏吧。”孟泊川被沙塵迷了眼睛。

左紅昭運用神力給左紅昭和自己建起了一個保護罩,霎時間,孟泊川眼前一片清晰。

“紅昭,這個保護罩能不能做大一點,讓其他人也進來。”孟泊川高興地說。

左紅昭笑,剛剛那些人還逼著孟泊川做生死抉擇,可是孟泊川還是心裏想著幫助他們。

“泊川,你聽我說。杜若蘅在我離開昆侖山時,給了我他的保魂丹,所以,凡人的刀劍是傷不了我的。”左紅昭麵帶微笑。

孟泊川眉頭皺起:“紅昭,你說這些幹什麽?”

“當初你沒有辦法為了你的百姓而選擇我,其實我也沒有辦法讓那些無辜的人為了我們的事情而失去生命。”左紅昭安靜地說:“如果你能夠假意殺了我,那麽他們就會徹底放過你。”

孟泊川堅定地搖頭:“不,我永遠不會用劍指向你。”

“傻瓜,我有保魂丹,是不會死的。”左紅昭笑:“關於我死了就可以治療好瘟疫感染者的傳言是假的,我沒有這個本事,更加不會為此放棄生命。再說了,我哪裏舍得離開你呢?我隻是希望我們都可以輕鬆一點,不要再被這些人逼迫了。”左紅昭輕輕吻了孟泊川的嘴唇,孟泊川感覺到渾身一股暖流。

見到孟泊川仍然猶豫著,左紅昭抬頭看見結界的裂縫越來越大,立刻施法讓孟泊川手中握著的劍指向了自己,在那一刻,同時控製了沙塵,所有士兵、聞戰以及梁丞相的目光都被左紅昭吸引:“孟泊川,我不後悔。”

孟泊川手中的劍刺向了左紅昭,鮮血流出,亦如孟泊川當時。

左紅昭始終保持著微笑,向結界裂縫飛去。

孟泊川手中的劍上還沾著左紅昭的鮮血,他們看著左紅昭進入天空中的一道裂縫,最後身影越來越模糊,直至消失。

裂縫消失的那一瞬間,天空立刻放晴,本已幹涸的河流中清澈的河水開始流動,沙塵消失,如果不是剛剛親眼見過此處的貧瘠,所有人都會以為這裏是一片世外桃源。

梁丞相大悅:“孟泊川,你早這麽做,不就好了嗎?”

聞戰不敢置信:“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孟泊川看著手中的劍,抬頭看著湛藍的天空:“我等你回來。”

所有人收拾行裝準備回到長安,梁丞相更是激動難耐,他迫不及待想看看長安是不是因為巫族天女的死而證權回到了薑國手中。

“聞戰,我想拜托你一件事。”孟泊川說。

“我知道,我會安全送孟大叔和孟大娘回洛郡。”聞戰猶豫再三:“孟泊川,你當時為左紅昭丟了一條命,現在左紅昭還給你,她是願意的。你真的不跟我們回長安了嗎?”

孟泊川搖搖頭:“我在這裏等她回來。”

聞戰知道孟泊川此時什麽話都聽不進去。曾經孟泊川為了不讓聞戰和梁丞相找到左紅昭,謊稱左紅昭已死。而現在,當左紅昭真的死在他的手裏,孟泊川一定是最難接受的那一個。

“孟泊川,我曾經喜歡過你。”聞戰認真地說:“可是我發現,你們之間的愛,不是我淺薄的喜歡可以比擬的。”

孟泊川笑:“不遠送。”

聞戰點點頭,徹底和梁丞相帶著士兵離開了。

孟泊川相信左紅昭說的關於保魂丹的事情,他在原地蓋起了一間茅草屋,在茅草屋外種起了花草,每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個人,過上了他們兩個人曾經期待的生活。

他收到了聞戰派人送來的信,信上說孟大叔、孟大娘、梁京墨等人,還是死於瘟疫。關於左紅昭死就可以治愈瘟疫的傳說是假的。梁丞相發現傳說是假的之後,抱著死去的兒子的屍體發了瘋,跑到護城河中淹死了。長安改朝換代,薑國的統治畫上了句號,燕國成了長安城的新主人。聞戰承諾,隻要他願意回到長安為燕國效力,一定為他封官加爵,讓他實現匡扶正義、驅善除惡的夢想。

沒有人可以逆天而為,天不憐憫你,你的心再誠都不過是徒勞。

孟泊川始終沒有回到長安,他長久地獨自生活在左紅昭離開的地方。

轉眼二十年過去,孟泊川的容顏卻沒有更改,他的身體依舊強健,保持著最青春的樣子。

他沒有等到左紅昭,卻等來了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

“你是孟泊川?”小姑娘湊近。

孟泊川許久沒有和人說過話了,看到小姑娘湊近,也沒有搭話的意思,隻一心給自己養的花細心地澆著水。

“我叫杜安歌,杜若蘅是我爹。”小姑娘自報家門。

聽到杜若蘅的名字,孟泊川愣了愣,還是沒有說話。

“你真的像鬆蘿姑姑說得那樣癡情啊。紅昭姑姑不回來,你就真的不離開。”小姑娘湊近孟泊川。

“你見到你紅昭姑姑了?她什麽時候會回來?”孟泊川澆花的勺子掉入桶中,濺起了水花。

小姑娘把水桶中的勺子拿起來,有樣學樣地給花澆水:“紅昭姑姑早就死了,她用自己填補了結界的裂縫。”

“結界的裂縫?”孟泊川大為震驚:“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請你告訴我。”

“爹爹不讓我告訴你,可是鬆蘿姑姑說你實在可憐,才讓我來傳個話。紅昭姑姑當年為了救你的前世,就是高昱澗,違反天命導致結界出現了裂縫。當結界再次出現裂縫時,紅昭姑姑身為巫族天女,用自己的性命填補了裂縫。鬆蘿姑姑說,如果當時紅昭姑姑晚趕來一點,爹爹就撐不住了。”杜安歌想了想:“哦對了,鬆蘿姑姑還讓我告訴你,你刺向紅昭姑姑的那一劍,對紅昭姑姑是不會有傷害的。她隻是為了讓那些人放過你而已。”

孟泊川點點頭:“我知道,她和我說了,她有保魂丹。”

“保魂丹?”杜安歌驚訝:“可是我爹的保魂丹不是在你身上嗎?”

“在我身上?”孟泊川驚訝。

“對啊,你看你二十年過去,還是沒有任何變化,就是因為我爹的保魂丹可以讓凡人和我們巫族人一樣不老不死。”杜安歌小心翼翼地澆著花:“原來你都不知道紅昭姑姑死之前把保魂丹給了你呀。”

孟泊川徹底呆住了:“我怎麽會忽略呢?她是巫族天女,有巫族的使命。即使我不再是高國的皇子,我們之間,隔著的也遠不止山海。”

“我來就是給你帶個話,我現在得回去了,如果被我爹發現,肯定把我打個皮開肉綻。我爹總說,如果當初沒有放任紅昭姑姑私自離開昆侖山,紅昭姑姑就不會遇見你。但是要我說呢,我爹才是一個老古董,愛情是多麽美好的事情啊。”杜安歌眨著眼睛。

孟泊川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愛情?所有人的希望都不相同,但是大家的失望都如出一轍。”

杜安歌不知道其中的意思,孟泊川卻催促她離開:“快回家吧,聽你爹的話,留在昆侖山。”

杜安歌隻好悻悻地離開了。

孟泊川繼續給花澆著水,猛然間,他將所有的花都連根拔起,回到茅草屋內,換上了一批花種。

孟泊川沒有離開昆侖山腳下,隔著結界,杜安歌常和樸鬆蘿一起觀察著孟泊川的舉動。

“鬆蘿姑姑,你說這孟泊川為什麽還在山腳下種花啊。”杜安歌好奇地問。

樸鬆蘿笑著說:“因為你紅昭姑姑曾經和他說過,喜歡看花開滿蹊的樣子。”

“可是你看他,自從知道紅昭姑姑的死訊以後,本來好端端姹紫嫣紅的花,全部養不活了。你看孟泊川的花園,根本一朵花都沒有,虧他還每天悉心灌溉,日夜守護。”杜安歌有些為花朵鳴不平。

樸鬆蘿苦笑著:“孟泊川的花種,都被他煮熟了。”

杜安歌沒有再問下去,因為她已然感受到了其中的苦澀。

那些埋在土裏的早已煮熟的的花種,像極了左紅昭對孟泊川的愛。

她悉心灌溉,日夜守護,卻從不期望它能回報分毫。

割舍與占有,詛咒與希冀,謊言與真實,黑暗與光明。

愛不能永存,隻能緬懷。

孟泊川不知道自己將在不老不死的狀態裏度過多少個孤獨日夜,他隻知道,每一個皓月當空的夜晚,都是左紅昭的低喃。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