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蘅抓住陸雙芊的手臂:“雙芊,算了。”

人們一般會在什麽時候說“算了”呢?是徹底放下的時候嗎?不是,是最無能為力的時候,是最心灰意冷的時候,是最萬念俱灰的時候。

如果曾經為了扭轉命運做了所有能做的努力,卻還是失敗。那不是努力的人的悲哀,是命運本身的悲哀。

聞戰與梁丞相正沮喪之際,左紅昭穿過結界,看到了不知在四處尋找何物的穿著盔甲的士兵。

左紅昭驚奇於不知為何會有這麽多凡人來到昆侖山附近,但是秉承著不想節外生枝的想法,她沒有多加探究,隻一心想著傳聞中長安的繁華景象,開心地往前走。

可是還沒有走幾步,就被洞察力極強的聞戰發現了。

“站住!”聞戰大聲叫。

左紅昭在心裏翻了個白眼,這可是在昆侖山門口,一個凡人讓神族後裔站住,左紅昭這個神族後裔若是真的聽從而止步不前,那多沒麵子。因此左紅昭沒有搭理叫喊的聞戰,繼續向前走。

聞戰一個翻身跳到左紅昭麵前,二話不說就將劍架在了左紅昭的脖子上:“本將軍叫你站住。”

左紅昭見女將軍如此凶悍,不禁笑了,用手輕輕夾緊聞戰的劍麵,看似隨意地一扭,聞戰的劍瞬間折斷:“小美人,你這劍,質量不太好啊。”

聞戰麵色鐵青,她向來自恃武功高強,還未被人在這麽多士兵麵前戲弄過,沒再多說就一拳向左紅昭打了過來。

在左紅昭的認知裏,她好不容易才從昆侖山溜出來,可是剛出門,就碰到一個莫名其妙的凶悍女子找她打架,左紅昭在心裏歎了口氣:“我這都什麽運氣啊……”

聞戰幾招拳均落空,看左紅昭隻退不攻,越打越生氣:“你既然會功夫,為什麽不還手?”

左紅昭想了想,自己偷偷溜出來,在外的時間寶貴,本來不想惹事以免回去被發現,但是麵前這位女將軍著實可氣,不分青紅皂白就撲了上來。“速戰速決”,左紅昭心想。於是左紅昭手指一點,便將聞戰定在了原地。

聞戰突然間口不能言,旁邊的士兵本來圍在一旁,如今同梁丞相一起紛紛後退。

左紅昭伸了個懶腰:“還是做混世魔王的感覺好。”她走近聞戰,看著聞戰局促不安的眼神忍不住笑:“剛剛不還很凶嗎?現在怎麽不說話啦?”

左紅昭說著又當著眾人的麵,變出了一支毛筆,在聞戰的臉上畫了一隻小烏龜。筆剛落,又像突然想到了什麽一樣,走到梁丞相麵前,將毛筆遞給梁丞相。

梁丞相不明所以,不知道左紅昭是何人,流著冷汗不敢接。

“哎呀,我看你年紀大才給你的。你就拿著吧,以後你要是看她不爽,你就像我這樣,給她畫上一隻王八。”左紅昭堅持遞出毛筆。

梁丞相仍然不敢接。

“她不會是你女兒吧?我說你這個做父親的啊,女兒有錯就要教,哪能一味放縱啊。你這種愛她,就是在害她,知道嗎?”左紅昭模仿著先生教育杜若蘅的語氣。先生經常對杜若蘅說:“你不能放縱左紅昭,你放縱她,她總有一日能出大事。”

梁丞相驚恐狀,看著左紅昭一直堅持將毛筆遞過來,隻好接過。

左紅昭滿意地點點頭,又走回聞戰身邊,煞有其事地說:“一個女孩子家家,做什麽不好,學人家打架。還找我打架,你也不先問問我是誰。”

聞戰被定住,當然無法反駁。左紅昭玩夠了,正準備走,孟泊川醒來後聽見外麵的聲響,慢步走了出來,一眼就看見了聞戰麵前的左紅昭。

“左……”孟泊川情不自禁想叫出左紅昭的名字,意識到不妥時立刻收了聲。孟泊川看著左紅昭沒有戴麵具的姣好的麵容,覺得奇怪,想問又覺此時不是合適的場合,便一直盯著左紅昭看。

左紅昭看到不遠處又走出一個包紮著傷口的英俊男子,這個英俊男子還一直朝著自己和女將軍這邊看,心中猜想莫不是這個英俊男子與這位女將軍有什麽關係。想到這裏,不尤歎了口氣,自己離開昆侖山碰到的第一位帥哥居然就有主了,還是一個這麽凶巴巴的女子。

左紅昭惡作劇式地恢複了聞戰的行動能力,聞戰第一反應又向左紅昭一拳打去,左紅昭輕而易舉閃開,剛想繼續嘲笑聞戰出師不利,發現那位英俊男子擋在了自己的麵前:“聞戰,不要隨意出手傷人。”

“原來你叫聞戰啊,聽名字就凶神惡煞的。要不我給你改個名字,我有個好姐妹叫陸雙芊,你要不就叫單芊吧,有她一半的溫柔就好啦。”左紅昭從英俊男子背後走出來。

聞戰意識到自己臉上被左紅昭畫得不能見人,尤其是不願意見孟泊川,立刻轉身跑進了軍營,再顧不得追究左紅昭的來曆,一邊跑一邊說:“還愣著幹什麽?繼續搜!”梁丞相看到連聞戰都吃了這個山野丫頭的虧,本想抓住她詢問昆侖山的消息,如今看來還是保命重要。

左紅昭對自己的“傑作”很是滿意,轉頭拍了一下孟泊川的肩膀:“謝啦,哥們。”

孟泊川驚訝道:“你叫我什麽?”

“你幫了我,我喊你一聲‘哥們’不對嗎?”左紅昭純真地看著孟泊川:“你不會想讓我喊你‘恩公’吧?我告訴你啊,我最討厭和人有恩怨牽扯了,不清不楚的,麻煩得很。再說了,剛剛哪怕你不衝過來,憑著本姑娘的聰明才智,我也是可以閃開的。”

左紅昭的眼神裏,再沒有當初的隱忍,她就像一個純真的小孩,對外界的一切充滿了好奇。孟泊川想到了左紅昭的妹妹樸鬆蘿,原來左紅昭本質上是一個比她妹妹還活潑可愛的女子。

孟泊川笑:“你認得我嗎?”

“你?”左紅昭上下打量孟泊川:“認得啊。”

孟泊川突然燃起了一絲期待:“那你說說,我叫什麽名字。”

“你這個人真是奇怪,居然連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還要我告訴你。”左紅昭完全不知道此時站在自己麵前的男子是誰,隻是向來喜歡滿嘴跑火車的她不願意輕易承認這世界上有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你記住,我叫孟泊川。”孟泊川認真地說。

“孟泊川。”左紅昭將孟泊川的名字念了一遍:“對,你就叫孟泊川。”

孟泊川被左紅昭逗笑了,如果說高昱澗當初碰到的是這樣的左紅昭,那麽被她戲弄,也是心甘情願的事情。

“誒,孟泊川,我問你啊,你聽過‘高昱澗’這個人嗎?”左紅昭問。

“高昱澗?你找他做什麽?”孟泊川斷定左紅昭失去了記憶,不是在裝傻。一個人的眼神騙不了人。

左紅昭又看了看孟泊川:“我告訴你,你可不能告訴別人。尤其是那個凶巴巴的女將軍,我在外麵要是惹了事,我師兄非得抓我回去不可。”

“我不告訴別人。”孟泊川笑。

“我聽說,那高昱澗是高國的二皇子,聽說是一個大帥哥,我要去見見,看看到底是他帥還是我師兄帥,省得鬆蘿和雙芊天天說世界上最帥的人是師兄。”左紅昭毫無戒心,和孟泊川攀談起來。

孟泊川聽到“高國”兩個字愣住了。難道左紅昭的記憶回到了她與高昱澗遇見之前?

左紅昭看著孟泊川不說話,繼續說:“不過我覺得你就很好看了,男人有這麽大的眼睛我還第一次見。”

孟泊川苦笑,不知道左紅昭這一個多月到底經曆了什麽。

“孟泊川,你還沒有告訴我,你有沒有聽過‘高昱澗’這個人呢?他是不是真的和傳聞中說得一樣啊?”左紅昭追問。

孟泊川笑:“是啊,他很好。他是一個非常好的人。”孟泊川享受著與這樣簡單快樂的左紅昭相處,他終於長大,而左紅昭又突然回到最初。即使是談論著高昱澗,孟泊川也覺得開心。

左紅昭高興地笑:“那和你比呢?他和你比誰更好看?”

“他更好看,我比不上他。”孟泊川笑。

左紅昭看著眼前的孟泊川,覺得有些熟悉,可是又說不出原因。她對孟泊川說:“你會打架嗎?”

“學過些功夫。”孟泊川回答。

“那這樣,我請你當我的保鏢,你陪我去找他。”左紅昭想,以後若是再碰到聞戰這樣奇怪的人,自己不方便出手的地方,讓孟泊川代勞,自己便可以脫掉幹係。何況,自己也不認識高昱澗,讓孟泊川帶路就可以方便許多。

孟泊川搖搖頭:“我要留在這裏,因為我要找一個人。”

“找一個人?”左紅昭不解:“他們呢?他們都是在找那個人?”

孟泊川點點頭。

“你要找誰,我幫你找就是了。是不是幫你找到了,你就陪我去找高昱澗?”左紅昭滿不在乎地說。

“我不想找到那個人,所以我必須留在這裏。”孟泊川笑。

左紅昭聞言,調皮地笑:“你說的那個人,是不是你的心上人?”

孟泊川點頭。

“他們在抓你的心上人?”左紅昭又問。

孟泊川避而不談:“你要去找高昱澗的話,沿路自己要當心。不要對他人提起你要找高昱澗的消息,也不要去長安,高昱澗現在雲遊四海,你就當四處遊玩。他自然就會出現。”

左紅昭故意搖了搖頭:“好吧,看來我隻能自己去玩了。孟泊川,我們有緣再見啦。”

孟泊川仍是溫柔地笑:“好,我們有緣再見。”

左紅昭準備離開,聞戰與梁丞相等人再次出現。

“你不能走。”孟泊川回頭,看見了快步走上前的聞戰。

左紅昭不耐煩地看著聞戰:“我說這位大姐,你是不是非要被我打一頓才肯學乖啊?”

“她就是左紅昭?”聞戰問孟泊川。

“她不是。”孟泊川淡淡地說。

孟泊川轉向左紅昭:“你走吧,不要理他們。”

聞戰抓牢孟泊川的手臂:“孟泊川,你爹娘還在等你。”

“我說了,她不是左紅昭。”孟泊川堅持著。

左紅昭疑惑地看著麵前的這幫人,這群人都盯著自己。左紅昭問孟泊川:“你們要找的人,是左紅昭?”

孟泊川暗示左紅昭:“我們在找左紅昭,姑娘,你認識左紅昭嗎?”

左紅昭不傻,雖然尚且不知道這群人的來意,但是一看就來者不善,此時暴露身份對自己沒有好處,立刻拿出了自己真誠的眼神:“認識,當然認識。鼎鼎大名的左紅昭嘛……”

左紅昭又開始了自己耍寶的一套,她走近聞戰:“這左紅昭啊,是出了名的惡霸。**擄掠,無所不做。尤其喜歡你這種女將軍。”

“左紅昭不是一個女子嗎?她在長安城開胭脂鋪多年,從未聽說做過‘**擄掠’這樣的事情。”梁丞相疑惑。

左紅昭一聽他們要找的左紅昭是一個在長安城開胭脂鋪的老板娘,反應過來他們要找的不是自己,將吹牛的本事發揮地更加淋漓盡致:“對啊,就是她。你們是不知道她的真實麵目,她這個人啊,邪乎得很,你們居然還有膽量來找她。”

孟泊川看著左紅昭說著一些不著邊際的話,完全理解高昱澗為什麽當初拿她沒辦法。梁丞相聽著左紅昭的話卻很是受用:“對對,這左紅昭是巫族天女,她一定懂得法術。”

嗯?巫族天女?左紅昭嚇了一跳,這世界上還有第二個巫族天女也叫左紅昭?可是今天才是自己第一次偷偷溜出昆侖山,哪裏去過長安城開胭脂鋪啊。還有……什麽是胭脂?

左紅昭一頭霧水,孟泊川趕忙拉過左紅昭:“姑娘,那你可有看到這左紅昭是向南走了還是向被北走了?”

“南,南邊。”左紅昭配合地說:“左紅昭說了,要一路向南。”

聞戰半信半疑,可是梁丞相按捺不住找到左紅昭的心情,催促著聞戰。聞戰想若是眼前的這個女子就是左紅昭,不可能看到孟泊川沒有任何反應。隻好點點頭,讓士兵們啟程向南邊去尋找左紅昭。

孟泊川拱手:“姑娘可以走了。”

左紅昭扯住孟泊川衣角:“你認識我?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孟泊川頓了頓,隨即否認:“我們不認識,也從未見過。”孟泊川說完,強迫自己離開。

左紅昭留在原地,看著梁丞相帶著士兵們向南走,孟泊川跟在後麵,沒有回頭看他。

剛剛離開昆侖山,就碰到了這件怪事。左紅昭覺得奇怪,但是無人為她解惑。

突然,她冒出了一個念頭。左紅昭想跟著這群人去看看他們到底為什麽要找自己,可是她才邁出一步,就被人搭住了肩膀。

左紅昭回過頭,是聞戰。

“又是你?”左紅昭沒好氣地說。

“我知道你是左紅昭。”聞戰此時沒有了敵意:“你不用擔心,我決定放你走。我再與你為敵,孟泊川這一生都不會原諒我。我認輸了。”

“你放我走?你根本打不過我。”左紅昭不接受聞戰的突然示好。

所有人都在劇情之中,唯獨左紅昭遊離在故事之外。

“你是真的不認識孟泊川?”聞戰半信半疑地確認。

“我真的不認識他,我才第一次見他。”左紅昭越來越疑惑。

聞戰想到葉闌珊說的話,又看著左紅昭不像撒謊的樣子,想了想:“我不知道為什麽你徹底忘記了孟泊川,但是我想讓你知道,孟泊川和你曾經相愛。他的父母現在等著你去救。”

左紅昭完全聽不懂聞戰的話,內心的熟悉感卻壓迫她去詢問:“孟泊川父母怎麽了?”

“他父母染上了瘟疫,隻有你能救他們。”聞戰回答。

“我又不是大夫,我哪能救人。”左紅昭自然地搖頭。

聞戰逼近左紅昭:“隻要你死,他的父母就可以活。”

“你這是什麽邏輯!”左紅昭無話可說:“我真是太閑了才在這裏聽你的瘋言瘋語!讓開,我要走了。”

“你要找的高昱澗已經死了,他是因為你才死的。”聞戰看著左紅昭的眼睛:“左紅昭,高昱澗已經為你而死了,你難道要讓孟泊川也為你而死嗎?”

左紅昭的大腦突然一陣劇烈疼痛,高昱澗為自己而死?孟泊川也要為了自己搭上性命?左紅昭搖頭:“不對,我根本就不認識什麽高昱澗,這是我第一次到人間。”

“如果你是第一次到人間,那你為什麽身上穿戴都是人類的裝扮?”聞戰有理有據。

左紅昭低頭看自己,隻覺頭痛欲裂,記憶碎片一片片飛回自己的腦海,但是都無法拚湊成完整的情節。

“孟泊川,我要去問孟泊川。”左紅昭說。

梁丞相一行人沒走多遠,孟泊川便發現,聞戰不在隊伍中。他立刻意識到聞戰可能根本沒有跟著隊伍離開,他趕忙轉身向原地返回,看到蹲在地上的左紅昭和站在一旁的聞戰。

“你對她做了什麽?”孟泊川厲聲斥責聞戰,撲到左紅昭身旁:“紅昭,你怎麽了?”

左紅昭抬起頭:“她說高昱澗因為我死了,現在你也要為我死,這些都是真的嗎?”

孟泊川不知道說什麽,梁丞相一行人已經趕了回來。

聞戰走上前:“放她走。你要什麽我給你什麽。”

梁丞相豈會放棄這個可能匡扶薑國的機會,他對聞戰說:“聞將軍,你想清楚,這可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要打你打,反正我打不過她。”聞戰見識到了孟泊川對左紅昭的維護,一次又一次的否認下,聞戰決定放棄這次機會。

“你打不過,可是孟泊川可以。”梁丞相對孟泊川大喊:“孟泊川,你要知道,你的父母,你的好朋友,那些無辜的一百多位百姓,都將因為你一個人,而死去!”

人類愚昧,一個傳言便可以令他們失去理智。孟泊川每被提醒一次父母的生命危在旦夕,心就要跟著痛一次,可是要讓左紅昭去成為犧牲品,他亦決不允許這件事情發生。

梁丞相拔出旁邊侍衛的劍,遞給孟泊川:“我給你選,要麽殺了左紅昭,要麽殺了你自己。”

情景重現,當初也是同樣的場景。高昱津對高昱澗說:“父皇有旨,一把劍,要麽殺了左紅昭,要麽殺了你自己。”

孟泊川接過劍,冷笑一聲。

那一瞬間,所有的記憶回到了左紅昭的腦海裏。

結界內,陸雙芊臉上的疤痕瞬間消失,杜若蘅無奈地笑:“你說得對,我們都是逃不過命運的。”

樸鬆蘿看著怔怔的杜若蘅和陸雙芊,走上前:“你們怎麽了?”

陸雙芊回頭緊緊握住樸鬆蘿的雙臂:“快,去找紅昭,快去救她!”

“她身上有你元氣製成的玉佩,我們根本找不到她啊。”樸鬆蘿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我們分頭去找,她一定就在附近。”陸雙芊愈發驚恐。

杜若蘅抓住陸雙芊的手臂:“雙芊,算了。”

人們一般會在什麽時候說“算了”呢?是徹底放下的時候嗎?不是,是最無能為力的時候,是最心灰意冷的時候,是最萬念俱灰的時候。

如果曾經為了扭轉命運做了所有能做的努力,卻還是失敗。那不是努力的人的悲哀,是命運本身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