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回 賈母傷悲初起詩社

林黛過來榮國府的時候,薛寶釵等人剛離開不久,賈母才躺下,雖說她今日又派人到林府去接林黛玉,卻是知道大半她是又不會來了。可是,剛躺下,就聽到外麵的丫頭喊了一聲:“林姑娘來了。”立時,她從床榻上坐了起來,伸手招呼鴛鴦。

“你且出去看看,是不是林丫頭來了。”鴛鴦點頭出去之後,確實看到林黛已經走進了屋裏。

“林姑娘,你可總算過來了,老太太想你想得緊呢。”她說著回身進了裏麵說到:“老太太,卻是林姑娘來了。”說著,扶手攙起她,林黛這時走進了屋子裏麵,看著眼前依舊慈祥的老人,心中不覺感歎,歲月無情,才個把月的時間,她似乎又老了不少。

“給外祖母請安。”林黛跪了下去。

“起來,起來,快起來,你這個丫頭,真是難請,這有多少日子了,也不過來看看……”一邊說一邊拉起她,坐到了床邊,細細的看下去,才發現這林黛似乎瘦了一些。

“這是怎麽的了?難道你在那邊過得不好?”

“我——”林黛伸手摸了一下臉頰,低著頭道:“外祖母不用擔心,叔叔、嬸嬸待玉兒很好,隻是父親的祭奠之日快到了,玉兒難免想念得心傷,所以……”說著,她的淚眼朦朧,賈母聞言也記不住鼻子發酸起來。

“可是啊……玉兒也不必這樣過於悲傷,還是身子要緊。”賈母安慰的說道。

“是,外祖母。”林黛答應著,腦袋貼在了賈母的懷中,幽幽的說道:“可是,可是玉兒這幾日卻夢到了家父,他竟然托夢給玉兒……”林黛說到這裏頓了一下。

“托夢?他說了什麽?”

“他說……他說……”林黛直起了身子,左右看了看,賈母一揮手,連同鴛鴦等人都退了出去。

“外祖母,其實玉兒本不該說,可是自從父親那一年故去之後,沒到他的祭奠之日,他都會來到玉兒的夢裏,向玉兒訴說,他說——他說他死的好冤,好慘!”林黛說著悲聲不止,淚水不斷。

“啊?”賈母聞言頓時驚詫的瞪大了眼睛。

“這是怎麽說?”

“外祖母……”林黛抬起頭,看著她愕然的表情,其間並沒有做賊心虛的恐懼,是她這個人老來成精,掩飾得好,還是她根本就不知道林如海到底是怎麽死的?

“外祖母,父親他說他是被人給害死的,他一直在玉兒的耳邊說,說害他的人好狠毒,一點兒都不顧念昔日的情分,他好恨!”最後三個字,林黛簡直就是咬牙切齒的說道,其實她這次沒來賈府之前,並沒有想要在賈母麵前揭穿這一切的想法,可是等進了這裏,似乎勾起了她的某一個神經,她不受控製的說出來,罷了,她也不想長久的拖下去,且先試試這個老太太到底知不知情,如果不知情倒也罷了,如果果然是她在幕後指使,那麽現在她當麵揭穿,必定使她,事後有所動作,她倒是要看看她還能做出什麽事情來!

“玉兒……你的意思?你的意思……”賈母瞪大了眼睛,難以接受林黛說的一切。

“玉兒,你是不是思念父親太過了,以至於……以至於……”

“沒有!”林黛定定的望著她,企圖在她的眼眸中看出什麽異常的東西來。

“玉兒並不是思念父親過度,因為父親每到這時都托夢於我,所以有時我也會想,父親會不會是真的被人害死的,因為——因為玉兒那次回去之後,不久家父的病就痊愈了,一切如常,隻是去了一次衙門,卻意外的故去,這不能不說明其中有些蹊蹺,我的父親不會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死去的!”

“玉兒……”賈母聽著她的話,有些發懵,她的手不住的顫抖,雖然是上了年紀,可是有些事情她卻是看得明白,想得透徹,如果林如海不是正常的病死,那麽下手的人會是誰?是誰?

“玉兒……你知道是誰嗎?”她的聲音帶著無限的絕望。

“他是誰?外祖母說呢?”林黛的聲音有些嘶啞,難道她不知道嗎?如果不知道的話,她現在說出來,對她這樣一個老人家必是一個沉重的打擊,可是——這又能怨得了誰?

“是誰……”一個人從她的眼前晃過去,是他帶著玉兒回去處理林如海後事的,莫非……她的眼前有些發黑,身體晃了晃,林黛見此連忙的扶住了她的身體。

“罷了,外祖母,您就不要理會這件事了……”林黛心中哀歎了一聲,將她扶在床上躺好,賈母不覺間姍姍淚下。

“老太太,林姑娘,李宮裁來了。”鴛鴦說著話,李紈挑簾進來,閃過屏風,看到賈母正躺在床上流著眼淚,林黛默默地坐在她的旁邊,自己這個時候過來,似乎來的不是時候。

“老太太,您這是怎麽了?”李紈關切的來到了近前問道。

“無事,你回來了有什麽事情?”賈母閉上了眼睛,淚水仍然從眼角流下來。

“老太太,您是哪裏不舒服嗎?用不用請禦醫過來瞧瞧?”

“不用了,你有事就說吧。”賈母有些不耐的說道。

“是。”李紈說著看向林黛道:“老太太,今天探春丫頭還有園子裏麵的眾姐妹起了一個詩社,而且今天難得寶姑娘和林妹妹都回來了,所以想讓林妹妹過去和大家一起聚一聚,樂嗬樂嗬……”

“這樣啊。”賈母微睜開眼看了看林黛。

“嫂子都過來了,玉兒哪有不去的道理。”林黛拿出手帕沾掉了臉上的淚痕,站起來說道,她現在先過去看看薛寶釵到底怎麽樣了?做了太子的庶福晉是不是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了呢?

“外祖母,那玉兒就和嫂子過去了。”她說著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賈母痛苦的閉上了眼睛,她不敢相信,也不願意相信林黛所說的全是真的,可是如果是真的怎麽辦?怎麽辦?

……

“妹妹。”從賈母那邊沒走出多遠,李紈便收住了腳步,拉著林黛的手站定的說道。

“何事,嫂子?”林黛招牌式的一歪腦瓜。

“老太太剛才是怎麽了?怎麽哭了?”

“嫂子,這你可不要問我,我哪知道。”林黛一扭頭,看向了別處。

“我來的時候,外祖母就是那樣,誰知道是何人惹了她的心思?”

“好妹妹,你可不要這樣說,老太太疼你是真心的,方才我們走的時候,老太太還不是那個樣子。”

“哦,嫂子這樣說,便是玉兒來了,惹了老太太不高興,那我這便走了,或者你們所有人都是樂意見到的吧?偏偏是那寶姐姐來了,你們都歡喜了不是?”林黛說著掉頭就走,就是不看李紈因她這無遮攔的話,羞紅了臉。

“好妹妹,嫂子那是這個意思。”李紈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算是我錯了還不成?”

“嫂子這話說的,嫂子如何就錯了?”林黛一甩手。

“我是知道的,平時你們誰也看不上我這個孤苦無依的妹妹,偏偏那人如今做了太子的福晉,這下你們便越加親近她,疏遠我了。”

“妹妹!”李紈微皺了一下眉頭,再次拉過她的手。

“我們何曾這樣過,倒是你多想了。走吧,我們快些走吧,真要用心相處,長了,你便什麽都知道了。”林黛聞言不再說什麽,任她拉著自己的手朝著秋爽齋走去。

“這下都來齊了!”林黛一邁進門檻兒,迎春拍手笑道。

“你們起什麽詩社,可別算我,我隻是閑了過來看看。”林黛說著,身子一扭坐到了一邊上。

眾人一看,她來了竟有說這話,看了看李紈,李紈微笑著搖了搖頭,眾人也沒說什麽,可是迎春卻撇了撇嘴巴道。

“你不來玩,卻為什麽過來,既然來了,又豈有躲在一邊的道理。”說著她就走過去,伸手將林黛拉了過來,那寶玉自從林黛進來就一直看著她,對於她進來一點兒都不理會自己,心中明明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可是仍是不大好受,卻也仍開口說道。

“這是一件正經大事,大家鼓舞起來,不要你謙我讓的。各有主意自管說出來大家平章。寶姐姐也出個主意,林妹妹也說個話兒。”

“哼!我說什麽?”林黛冷哼了一聲,單手拄著下巴望向了窗外,剛才隻是看了一眼那薛寶釵,竟然瘦了那麽多,儼然是一個江南的柔弱小美人兒,沒想到在皇宮中的短短幾個月,她竟然變化如此之大,怪不得會被那個什麽太子看重!

“你偏是要與我吵嗎?”寶玉忽然說道。

“我——”林黛一怔,望著他黯然的臉龐,頭一低不再言語,寶釵見了兩人忽然變成這樣,剛想說兩句,卻被李紈開口打斷了。

“要起詩社,我自薦我掌壇。前兒春天我原有這個意思的。原是想我又不會作詩,瞎亂些什麽,因而也忘了,就沒有說得。既是三妹妹高興,我就幫你作興起來。”她有意岔開尷尬的的話題道。

薛寶釵道:“既然定要起詩社,咱們都是詩翁了,先把我們的字樣改了才不俗。”

李紈道:“極是,何不大家起個別號,彼此稱呼則雅。我是定了‘稻香老農’,再無人占的。”探春笑道:“我就是‘秋爽居士’罷。”

其他人的,眾人哄笑說著,寶玉的起了一大堆‘蕉下客’、‘無事忙’、‘絳洞花主’又或者是‘富貴閑人’;林黛的則是‘56書庫妃子’;薛寶釵的是‘蘅蕪君’;迎春是‘菱洲’;惜春的是‘藕榭’。

眾人起了別號,立了約,李紈做社長,迎春和惜春為副社長,一位出題限韻,一位謄錄監場。因為薛寶釵現在是庶福晉,林黛也不在賈府上居住,所以這個詩社會定的日子為每月兩次,初一或者十五,如有什麽特別的事情便另行安排。

眾人聽了都說這個主意甚好,寶釵倚在懶懶的倚在旁邊的椅子上看著一直都沒有說話的林黛,嘴角好看的翹了翹,林黛轉眸看到了凝視的目光,唇一勾,那笑容說不上是什麽感覺,隻不過薛寶釵覺得有些不舒服。

這時隻聽探春又說道:“隻是這詩社原係我起的意,我須得先作個東道主人,方不負我這興。”

李紈道:“既這樣說,明日你就先開一社如何?”

探春道:“明日不如今日,今日寶姐姐和林妹妹都在,此刻就很好。你就出題,菱洲限韻,藕榭監場。”

迎春道:“依我說,也不必隨一人出題限韻,竟是拈鬮公道。”

李紈道:“方才我來時,看見他們抬進兩盆白海棠來,倒是好花。你們何不就詠起他來?”迎春道:“都還未賞,先倒作詩。”

寶釵道:“不過是白海棠,又何必定要見了才作。古人的詩賦,也不過都是寄興寫情耳。若都是等見了作,如今也沒這些詩了。”

迎春道:“既如此,待我限韻。”說著,走到書架前抽出一本@?詩來,隨手一揭,這首竟是一首七言律,遞與眾人看了,都該作七言律。迎春掩了詩,又向一個小丫頭道:“你隨口說一個字來。”那丫頭正倚門立著,便說了個“門“字。

迎春笑道:“就是門字韻,‘十三元’了。頭一個韻定要這‘門’字。”說著,又要了韻牌匣子過來,抽出“十三元”一屜,又命那小丫頭隨手拿四塊。那丫頭便拿了“盆”“魂”“痕”“昏”四塊來。寶玉道:“這‘盆’‘門’兩個字不大好作呢!”

侍書一樣預備下四份紙筆,便都悄然各自思索起來。獨林黛看了眾人一眼,然後漫步的走了出去,薛寶釵見了起身跟上。其餘等人雖然看著兩個人離開,卻因為都想著這詩怎麽做,離不開。

而寶玉想要跟上來,卻被探春叫住了。

“二哥哥。”她輕輕的擺了擺手,寶玉皺著眉頭繼續坐下來,凝神想著詩句。

“林妹妹別來無恙啊?”薛寶釵離著林黛不遠開口說道。

“寶姐姐清減了。”林黛幽幽的說著,轉過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