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馬道婆猜到了賈寶玉是過敏症狀又如何?芒果過敏可不是那麽容易就會消退下去的。還好她素來圓滑,像她這樣的道婆佛婆,經常走街串巷,能夠混到榮國府裏來,這也說明了她的厲害。賈寶玉的過敏症讓馬道婆的廟宇裏多了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

在賈寶玉身上,無論是賈母和王夫人是從來都不會吝嗇銀錢的。

可是賈寶玉少了這次的大機緣,王夫人還是很不甘心。等送走了馬道婆,賈母也回了榮慶堂,王夫人終於有心情找別人麻煩了。

自己的兒子遭了這番大罪,她不發泄一二,她不甘心。看著兒子那豬頭一樣的臉,她不找人折騰一下,她心裏就不會舒坦。

“寶玉那邊怎麽樣了?”

周瑞家的道:“太太,二爺老是喊著臉上又癢又疼,太醫也沒用開什麽藥膏,倒是寶姑娘送了一丸子藥來,讓麝月雨嘉兩個用酒化開了,給二爺抹上了。寶姑娘又陪著二爺坐了一會兒,二爺倒是好受許多,吃了一點子東西以後,如今倒是歇了。”

“那就好,那就好。”王夫人直念佛,“如今,我身邊就隻剩下寶玉一個,我也不要他出人頭地,我隻要他平平安安地過一輩子就好了。隻是你看看這府裏,又有幾個容得下我們母子的?”

周瑞家的賠笑道:“太太多慮了,如今太太是這府裏的當家太太,就是大太太也要看太太的眼色,至於二爺,更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哪裏是隨便什麽人就能夠比得上的?”

王夫人道:“這種大家都知道的事情,還用你多說?別都不說,就說大房那邊,你以為她們就服氣了?不要忘記了,這榮國府的將軍不是我們老爺,而是大老爺,而大太太才是名正言順的將軍夫人,我算什麽?不過是一個五品小官的婆娘。雖然有老太太支持著,當了這府裏的家,可是到底不是這府裏的正經主子。”

“太太說哪裏的話,太太怎麽就不是這府裏的主子了?若是大姑娘在宮裏出頭了,太太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大丫頭出頭?我已經不抱希望了。當初我計算得好好的,讓蓉兒媳婦跟她公爹成了事兒,再造勢將事情鬧大,並將她的身份漏給宮裏知道,宮裏自然就覺得我們是忠心的。再讓二丫頭那裏鬧點事兒出來,讓二丫頭丟了人,大房那裏自然就不敢鬧騰。這功勞還不是我們這邊的?足夠大丫頭上去了。然後借著大丫頭的光,還有誰能夠質疑我當這府裏的家的事兒?偏偏林家那丫頭多嘴,壞了我的好事兒!”

說起這個,王夫人心裏就恨。雖然說事情是由賈母開頭的,想拿寧國府的人頭換她們榮國府的榮華富貴,但是王夫人的心裏未嚐沒有自己的算計。別的不說,就說迎春的事兒好了,她可是想了好些招兒出來呢。誰成想,迎春居然會受了驚嚇、昏迷不醒,賈赦邢夫人更是天天守著,就怕這個女兒再出一點兒事情。等迎春好起來了,大房居然精明了,直接將人送走。

這人不在榮國府裏,王夫人又如何算計?她的手還沒有那麽長,能夠伸到林家。

至於賈蓉秦可卿,王夫人很明白,現在即使是算計也沒用了。因為秦可卿已經在皇帝麵前過了明路了。雖然皇家沒有直接下詔,可是皇帝也點過頭,表示自己已經知道這回事情了。現在再算計賈蓉秦可卿兩個,隻會打了上麵的人的眼。

王夫人自然是惱恨的。

原來,她隻想著自己畢竟是要分家出去的,多撈些銀子留給自己的兒子也就是了。所以以前的王夫人根本就沒有把自己當作這榮國府的主子,隻想著撈錢。然後等分家的時候,將事情往大房麵前一推,自己就可以帶著大量的錢財和清白的名聲離開。所以,在賈璉王熙鳳的婚事上,王夫人才這麽上心,甚至多方活動,不但在賈璉耳朵邊兒上說王熙鳳的好話,還在邢夫人這個大太太的耳朵邊兒上說話。就是因為她知道王熙鳳,知道王熙鳳的貪婪也知道王熙鳳骨子裏的囂張狂妄,隻要自己運作得好,不怕王熙鳳不上鉤。

可是王夫人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原來眼看著王熙鳳就要掉進去了,居然會在那臨門一腳的時候縮了回來。

王夫人冷笑著道:“林家大丫頭。”

周瑞家的在邊上小心翼翼地道:“太太,林大姑娘怎麽了?”

王夫人道:“你還沒有發覺麽?林家大丫頭,壞我好事兒的都是林家大丫頭。”

“太太……”

王夫人恨恨地站起來,甩了甩手腕上吊著的佛珠,道:“從一開始就是。因為林家大丫太,那二丫頭就知道討好大老爺大太太了,以前從來不去大房的屋子的小女娃,自從跟林家大丫頭坐在一起,說了幾句話以後,就知道天天去給大老爺大太太請安了。即便是沒有車子轎子,即便是自己走路,也沒有人阻攔得了她。”

周瑞家的雖然是王夫人的心腹,可是也到底是知道廉恥、知道孝道的。迎春沒有去給自己的父母請安的時候,她明知道是因為賈母的霸道、王夫人的陰損,可是在背地裏她也沒少縱容下麵的丫頭婆子們笑話迎春不懂事兒,連最起碼的孝順父母都做不到,倒是庶出,比不得自家大姑娘,尊貴也知禮。

有了前事,叫周瑞家的如何再說去給父母請安的迎春的不是?

在這個以百善孝為先作為社會基準道德標準的當下,如果對迎春給自己父母請安尚有異議,那麽王夫人就沒有資格住在這榮國府裏了。畢竟,這榮國府的正經爵爺是賈赦,不是賈政,而賈母是太夫人。正所謂夫死從子,沒了丈夫的賈母就必須依附著兒子過活。正是因為孝道,正是因為對母親的孝順,賈赦才會同意讓弟弟一家繼續住在自己的家裏。

如果不是因為孝道,如果不是因為賈赦的孝順,在賈母的丈夫賈代善去世的時候,這兩兄弟就要分家了,這一分家,賈政一家還能呆在榮國府裏,由王夫人這個弟媳婦兒當賈赦的家?

笑話。

就是周瑞家的也不敢符合王夫人。

王夫人卻是心頭怒火難消:“沒錯,就是林家大丫頭。二丫頭是跟林家大丫頭混在一起以後,才跟那邊親熱起來的。鳳丫頭也是,就是林家來了以後,原本眼看著就要對我言聽計從的鳳丫頭才會轉臉,鐵了心的跟著璉兒的。”

王夫人忘記了,她原來就不是這榮國府的正經主子,也正是因為賈赦搬出去以後,她才起了心思,想要名正言順住在這片大宅子裏。就像原著裏,賈元春成為了皇帝的妃子以後,她就妄想著能夠讓她的兒子繼承著祖宗基業一樣。

人心都是會變的。王夫人的心變大了。她已經不是以前的那種她是客人、將來總有一天會搬出去的心態了。她想長長久久地住在這座華麗的大宅子裏麵。

所以,王夫人將一腔怒火都轉移到了林家姐妹身上。

在王夫人的心中,林家大丫頭實在是太礙事兒來。反正她也輪不到自己的兒子,自己兒子心心念念的又不是她一個,毀掉就毀掉吧?即便毀不了她,給她一個教訓也是要的。

王夫人叫過周瑞家的,在她的耳邊吩咐了幾句。

周瑞家的聽了王夫人的計劃大吃一驚,遲疑著道:“太太,這隻怕不大好吧?”

“讓你做你就去做。”

“可是太太……”

“閉嘴。如果你不去,我叫別人去。”

周瑞家的沒有辦法,隻得下去了。

經過賈寶玉的絳芸軒的時候,周瑞家的遠遠地就看見雨嘉麝月兩個將薛寶釵和鶯兒主仆兩個送了出來,還聽見薛寶釵道:“你們還是不用送我了,回去照顧寶玉最要緊。“

雨嘉道:“看寶姑娘說的。我們二爺最是心疼家裏的這些姐姐妹妹們的。如今不能親自出來送寶姑娘已經在裏頭難受著了,若是我們也那樣輕狂起來,二爺必定會生我們的氣的。”

薛寶釵道:“好一張巧嘴。寶玉何曾舍得對你們一句重話!”

麝月道:“看寶姑娘說的。方才姑娘明明也聽見了,是我們這位小爺親口吩咐我們送姑娘的。”

“你們送到也就是了。畢竟眼下寶玉跟前可離不得人呢。”

“既然姑娘這樣說了,那我們也就不客氣了。姑娘路上小心些個。”雨嘉見薛寶釵甚為堅持,也不強求,隻是招呼了兩個婆子來為薛寶釵掌燈。薛寶釵這才扶著鶯兒的手,在婆子們的簇擁之下往榮禧堂這邊過來了。

這路就這麽寬,也沒處避讓的地方,周瑞家的便上來給薛寶釵行禮。

薛寶釵見識周瑞家的,也格外客氣:“這不是太太跟前的周姐姐麽?太太可好?”

周瑞家的道:“寶姑娘,太太尚好,隻是擔心我們二爺,連東西都沒什麽力氣吃呢。姑娘如果能夠勸勸我們太太就好了。”

“太太連飯都吃不下?”薛寶釵也很憂心,道:“寶玉這個樣子,不要說太太了,就是我們也……隻是這不吃飯哪裏成呢?太太到底是寶玉的母親,對寶玉會這樣擔心是自然的,隻是好歹也要顧著自己的身子些。”

周瑞家的道:“可不是這話。隻是我們勸了許久,太太依舊那個樣子,叫我們實在是看著難受。要不,姑娘也去勸勸我們太太?”

薛寶釵點點頭,道:“那我親自去看看。周姐姐,你這是去哪裏呀?”

周瑞家的道:“還能去哪裏?不過是給太太跑個腿兒。”

“這樣,那我就不打擾姐姐了姐姐請自便。”

薛寶釵衝著周瑞家的點點頭,自己帶著鶯兒和絳芸軒裏的幾個婆子往榮禧堂這邊過來了。

這裏,周瑞家的去找了自己的男人,將事情跟他男人一說,她男人就皺起了眉頭:“太太的意思是,要整林家的兩位縣君?”

“太太的意思是林家如今都是林大姑娘說了算,所以這事兒八成也是林大姑娘折騰出來的。所以,整下林大姑娘也就是了。”

她男人搖搖頭:“糊塗。你難道不知道麽?林大姑娘也好林姑娘也好,人家都是朝廷剛剛冊封的縣君,正熱乎著呢。趕著這會兒出事兒了,朝廷哪裏會不追究的?要知道,就在幾個月前,京畿的百姓還上了萬民傘和請願書呢。而且林大姑娘和林姑娘身邊都是宮裏出來的嬤嬤。你也知道,這宮裏能夠熬到25歲還能夠出來的老宮人已經是了不起得很了。偏偏林大姑娘和林姑娘身邊的幾個,不但在宮裏待得好好的,還成為孝穆皇後身邊得用的人。光這份手段、這份見識,就不知道比往年這府裏個大姑娘請的嬤嬤強了不知道多少倍去。”

“可是這是太太的吩咐……”

“那你也不用一定要整林大姑娘呀。你去跟老太太跟前的人打聽打聽。我看寶二爺今番受了這場罪,老太太心裏也不舒服呢。老太太也厲害著呢,也許有別的計較。”

周瑞家的聽了也覺得有幾分道理,便胡亂收拾收拾,夫妻兩個就睡了。

第二天,她果然去找了賈母的心腹,賴大一家。

賴大家的也得了賈母的話,心裏正嘀咕著呢,聽見外頭小丫頭們通報,便也猜到了周瑞家的來意,兩家老姐妹互相打了會兒機鋒,便知道了雙方的為難。

原來,賈母也惱了林家呢。

果子什麽的雖然是小意思,可是賈母能夠壓著賈赦這個堂堂朝廷正式冊封了的將軍,讓賈赦連口大氣兒都不敢出,隻能一再退讓,自然是極厲害的。

賈母看得明白。是自己一心要讓賈寶玉出頭惹急了大房、寧國府和林家。

賈母也知道自己的長子懦弱無能也沒用什麽大的本事,基本是一個大錯不犯小錯不斷的終日在家混日子的紈絝而已,往聖駕跟前塞人這樣的事兒,自己的兒子絕對沒有這個膽量做的。至於寧國府那邊,寧國府的賈敬是正經的讀書人,最是守這些規矩,自然也不會點頭,同意這等同於逆謀的事兒。

也就是說,自己一心想要讓自己的寶貝金孫出頭的念頭不但惹到了自己的兒子,也惹到了東邊的那一家子。

至於林家,賈母很肯定,這樣的事兒,林家也絕對不會點頭的。

也就是說,賈寶玉變成豬頭出不得房門的事兒,最後得利的隻有大房、寧國府和林家。

想通的了賈母心裏的悲傷那是根本就無法說出口的。

在賈母的心中,自己對林家的幾個孩子都是疼愛有加的,除了賈寶玉,就是賈璉這個長房長孫都比不得林家幾個孩子在她心底的重要性。

賈母忽視了她對林家姐弟幾個守孝的事兒的輕慢。

在這個孝道當先的社會裏,不讓人家為自己的父母守孝,那跟挖了人家的祖墳又有什麽分別?這跟現在,毀了一個人的身份、檔案、讓對方成為一個黑戶一樣,不能享受國家的一切福利一樣,都是非常嚴重的事情。而實際上,在原著裏,賈家人就是利用的一切手段讓林黛玉成為了一個黑戶,史湘雲還能夠跟王妃們見麵,探春這個庶女還去過王家,而賈家,就是賈母過八十大壽,都把林黛玉放在了角落裏,讓她根本就沒有機會見到賈家以外的人。

所以,原著裏的林黛玉最後隻能死。因為除了死,她根本就沒有別的出路。她死了,還能夠帶著幹幹淨淨的身子回去,如果她沒有死,她可能遭遇的事情,恐怕比她已經經曆的事情還要可怕得多得多。

也正是那場夢境,迎春和惜春兩個都非常讚成林家姐妹能夠遠了賈母的決定。

她們也認為,夢裏的林黛玉就是因為太過相信這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也太過相信甜言蜜語的賈寶玉,最後才會那樣淒慘。

一個不讓你為父母守孝的人,對你會有多少真心?要知道,外頭的人隻會先看見你沒有守孝,而這些人裏頭最多也就隻有一半會去深究你沒有給父母守孝的原因。也就是說,至少有一半的人會先看見你沒有守孝,然後對你指指點點,先說你不孝。他們可不會先指責賈母這位老太太。

但是,迎春和惜春都疏忽了,賈母的手段和心胸。

中秋過後,迎春和惜春相約去林家作客。

解決了賈寶玉,讓賈寶玉能夠安安生生地呆在家裏,不再出去惹事兒,無論是林家姐妹還是迎春惜春,其實心裏都是很高興的。

惜春一見林招娣就道:“好姐姐,這回,那個家夥可不會再出來礙事兒了。至少在過年以前不會出來了。”

迎春道:“是啊,林大妹妹,我父親知道這事兒以後,高興地難得喝了點小酒,還跟太太說了一宿的話呢。”

林招娣一麵將兩位表姐妹往裏頭請,一麵道:“當真?大舅舅可好?我聽說大舅舅把榮國府裏的虧空都還上了。如今,大舅舅還好吧?”

迎春拉著林招娣的手,一麵往裏走,口中卻道:“雖然父親沒有跟任何人說起,不過太太也是個有心的。我聽太太跟跟前的算了算賬,都說,父親如今手裏隻怕真的就那一個莊子了。就是父親以前最喜歡的古董玩器,也都不見了。想來,父親為了府裏的虧空,隻怕真的下了狠心呢。”

林黛玉道:“這虧空,老太太和二舅舅可怎麽說?”

迎春道:“老太太也是當過家的,二太太又是那個性子,怎麽會不知道這虧空的事兒?父親還說,還好他還得快,不然,再過幾年,隻怕真的還不起了。”

林黛玉吃了一驚,道:“還不起?這話怎麽說?難道二太太還像國庫借銀子了不成??”

惜春道:“這個我知道。我們寧國府也有虧空,不過不多,家裏略略擠了擠,就還上了一半兒。不過聽說西府的情況很不好。父親還說,如果大老爺現在不想辦法跟二房那邊分開了,隻怕將來想分都分布了了。”

林招娣道:“二姐姐,大舅舅可真的把虧空都還上了?如果這虧空還差那麽一點的話,我這裏還有些餘銀,倒是可以應個急。”

迎春道:“我聽太太和哥哥是這麽說的。不過,林大妹妹,父親自己把全部的虧空都還上了,是不是太吃虧了些?”

已經進了寒煙廳,林招娣請姐妹們都坐下,立即就有小丫頭們上了茶果來。

等那些小丫頭都下去了,才聽見林招娣道:“雖然說大舅舅和二舅舅乃是親兄弟,可是二舅舅那邊未免太過猖狂。二舅舅的那個嫡子,如今依舊是一身大紅金錢蟒吧?”

惜春在邊上連連點頭,道:“就是我也知道,蟒袍就比至尊的龍袍差一點,不是位極人臣是不能穿的。可是寶玉卻老是一身金錢蟒到處晃蕩,就不怕給家裏招了災!”

“問題是,如果說他跟璉二哥哥璉二嫂子家的哥兒一般年紀的話,人家不會說什麽。畢竟孩子還小,連走路都不會,更加不會見到外人。可是他卻不是小孩子了,老太太又喜歡他,家裏但凡有客人來,老太太總是喜歡將他叫道跟前,介紹給親友們認識。隻怕這京裏知道他,一介小小的五品京官的次子,卻穿著龍象之服到處晃蕩的事兒了。如果讓個脾氣執拗一點的禦史知道了,你們說這是什麽罪名兒?”

迎春接口道:“是啊。雖然太太和哥哥聽說父親把手底下除了那個莊子以外全部的產業都填了進去,還遣散了許多人,太太可是在背地裏念叨了很久了,卻不敢質疑父親的決定。就是我哥哥嫂子也在背地裏嘀咕很久了。隻是我想著,二房那邊的把柄太多了,又死賴在府裏不走。如今父親既然連那座府邸都已經舍了去了,幹脆就舍得幹淨一點,將這虧空都也一並了了去,以後二房再借銀子,就跟我們這邊沒有關係了。”

林黛玉和惜春都點點頭。原來如此,就當是用一大筆銀錢買斷了跟二房之間的糾葛,這樣算起來,也不算吃虧。大房已經搬出來了,兩家的銀錢也分開了,將來就是追究起來,也可以用分家一句講事情都堵了回去。

二房做的那些事情,其實在座的四位姑娘家都非常地清楚。學過朝廷律法的她們也知道,二房做下的那些事情也足夠抄家的。賈赦用自己的銀錢買斷了虧空,也正好跟二房那邊分開了,以後就是朝廷追究起來,大房也隻要給賈母養老就可以了。二房的罪孽連累不了他們太多。

林招娣道:“對了,四妹妹,蓉兒和蓉兒媳婦可有傳來南麵的消息?”

惜春道:“這次中秋節蓉兒媳婦的確送了好些好東西過來,都是京裏難得的。倒是沒有別的消息。林大姐姐,你可是擔心林大人?”

林招娣點點頭。

其實自打討論過夢境,自打對夢境裏的事情越來越熟悉了以後,迎春和惜春也越來越能夠理解林招娣對林如海的擔心了。林家沒有正室夫人,林如海如果出了什麽事情,那林家幾位哥兒姐兒那就真的成了孤兒了。以林家的家世財產,即便沒有榮國府的老太太,也有別人急著跑來算計她們姐弟。

這就是現實。

可以說,林如海才是她們姐弟唯一的依靠。

惜春道:“林大姐姐林姐姐,你們放心。林大人一定會平安無事的。”

迎春也道:“是啊,林大妹妹,江南省承宣布政使又不是什麽小官兒,即便是有什麽事兒,也有一大群人護著呢。”

林招娣道:“姐妹們大概不知道。我父親啊,最是講究完美的,無論什麽事兒,都喜歡做到最好。上回我接到父親的來信說,父親有意這個月去錢塘江視察,我這心裏就七上八下的。這錢塘江,不要說每年最厲害的八月十八的大潮了,就是每月一次的潮水就要卷走不少人。父親不等這潮水小一點的日子去,偏偏趕著這大潮過去,怎麽叫我們姐妹不擔心的?可是這家書裏麵寫得著實含糊,倒是叫我擔心到現在。”

惜春道:“八月十八?那豈不是就在今天?”

林招娣和林黛玉都重重地點了點頭。

迎春道:“姑爹的家書裏麵真的什麽都沒有說麽?”

林黛玉道:“就是什麽都沒有說我才擔心。我雖然沒有親眼見過錢塘江大潮,卻在書上看過很多記錄。尤其是最近搜集來的有關地方日誌上,和前些日子專門打聽來的消息說,這錢江潮每個月都會卷走不少人命。父親卻偏偏在這一年最大潮的時候去視察,叫我們怎麽會不擔心呢?”

惜春道:“那該怎麽辦?”

林招娣道:“還能夠怎麽辦?好在我們家在南麵也算是有人,我們姐妹也想了辦法,托了日。如今也隻能等著了。”

惜春道:“說的也是。這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蓉兒雖然沒有經曆過多少事情,可是蓉兒媳婦卻是個有本事的。既然蓉兒媳婦在信裏沒有多說什麽,可見也不是厲害。我們就等著好消息好了。”

對自己父親的事兒,林招娣林黛玉哪裏不擔心的?

而且帶著前世的記憶的林招娣和反複商討過那個噩夢的迎春惜春兩個都知道,九月初三對於林如海來說,是一個大劫。林招娣不是很清楚,但是迎春和惜春都覺得隻怕會應在今年。隻是這噩夢的事兒,她們都不敢說,生怕讓別人說是她們兩個在咒林如海。

好容易這表姐妹過來一趟,林招娣林黛玉不可能一直糾結在自己家裏的事情上。很快,這小小的一桌席麵就準備好了,林招娣便招呼姐妹們入座,算是給迎春惜春兩個接風。

用了小宴,姐妹們坐下來吃茶,迎春這才道:“說起來,這次還要謝謝林大妹妹了呢。如果不是林大妹妹專門派人送來了葡萄酒,隻怕這次我們家的中秋節的席麵就不好看了。”

惜春道:“可是因為虧空的事兒麽?”

迎春點點頭,道:“好歹我哥哥眼下也算是個官兒,雖然品級不高,卻也交到了幾個好友。如果沒有林大妹妹送來的葡萄酒,隻怕哥哥就要丟人了。”

惜春在邊上道:“這有什麽好丟人的。隻怕這樣,人家才自在呢。我雖然不曾見識過外麵的事兒,卻也知道,這京官兒不好做。尤其是那些品級不高的小官兒們,哪裏會跟那邊的老太太二太太那樣,一頓飯沒有十大碗八大碟的就覺得沒東西吃。不少官宦人家也就是逢年過節地吃上一頓肉呢。老是跟老太太那樣,一碟茄子用十來隻雞配他,又有幾個人家吃得起的?要我說,老太太也太過奢靡了一些。”

迎春低了頭。

林招娣笑道:“這一家就有一家的活法兒。老太太是過慣好日子的人,自然是端著以往國公府的排場了。璉二哥哥畢竟隻是個品級不高的京官兒,自然該惜福。”

惜春道:“這倒是。多大的家業吃多少的飯。如今家裏已經不是國公招牌了,家業也比不得以前。老太太還是這個樣子,……唉。好在大老爺是個有算計的。二姐姐,你也不必這樣擔心,將來大老爺這邊的日子一定會越來越好的。”

迎春道:“是啊。以前,我在老太太跟前隻要陪著老太太說笑就好了,見了林大妹妹林妹妹以後,才知道做兒女的道理。如今搬出來了,見多了葉聽多了太太和嫂子管家的事兒,這才知道當家的不容易。為了我們這些兒女,父親一次又一次的委屈自己。如果不是跟著父親住著。我隻怕真的什麽都不知道,還……這次也是,自打父親知道朝廷需要大量的七蒸紅苕酒以後,父親連古玩街那邊都不去了,一心都撲在這紅苕酒上。也多虧了林大妹妹幫忙,不然,我也不會看到父親臉上這半年來第一次笑臉。”

惜春道:“那豈不是說,這紅苕酒的收成很好?”

迎春道:“嗯。父親算了一筆賬,兵部是以惠泉酒的六成的價錢收七蒸紅苕酒的。惠泉酒雖然不像七蒸七釀的紅苕酒那樣,需要蒸那麽多次,但是惠泉酒乃是天下名酒,這價錢自然是高的。而且惠泉酒是用精選的糯米釀製的,上好的糯米一年也就那麽一點子產量,再精選之後,這價錢就更加高了。可是紅苕酒就不一樣。雖然說七蒸七釀之後,能夠得的酒實在是少了點,可是當不得紅苕的產量大。反正父親手裏留下的那個莊子用的也不是以前的那些偷雞摸狗、手腳不幹淨的人,這沒了這些人在背後搞鬼,最後到了 父親手裏的銀錢就更加多了。”

林黛玉道:“二姐姐,該不會你的那些莊子也是大舅舅在管著吧?”

迎春道:“還是司棋的表弟管著。不過父親經常會往我的莊子那邊轉轉父親還說,多虧了我跟哥哥那邊提供的紅苕幼苗,不然,父親手裏的莊子也不知道能不能一下子都種上呢。就在八月裏,父親就收割了二十畝地的紅苕,足足五萬多斤。如果不是釀紅苕酒需要人手也需要足夠的鍋爐和薪炭,父親都忍不住把所有的紅苕都收割了。”

林招娣道:“不收割才好呢,這紅苕在地下還能夠長。”

迎春道:“我哥哥也是這麽說的。說起來,父親剛開始的時候還不願意用蜂窩煤的呢。結果聽了嫂子算了一筆賬以後,就急哄哄地叫人弄蜂窩煤爐,也急著叫人去才買蜂窩煤。”

惜春道:“為什麽呀?”

“因為蜂窩煤比一般山上砍來的木柴經燒。而且木頭可以用來造紙,也可以做別的東西。就那樣燒了,未免可惜了呢。這燒上一夜的木柴折算成銀錢比燒一夜的蜂窩煤要貴出一多半呢。”

惜春歎息一聲道:“何曾幾時,像西府大老爺都要計算著點子小錢了。”

迎春道:“蚊子肉再小也是肉。積少成多聚沙成塔。每天都浪費這麽多的銀錢,這一年三百六十天,積攢下來就是一個非常了不得的數字了。如今,我們家的家底已經經不起浪費了。”

眾姐妹都跟著歎息起來。

這樣的日子對於她們來說,那真是不可想象的。不過,這樣也好。離了那個隻會拖後腿的二房,又無債一身輕,將來的日子還是會慢慢地起來的。

惜春看看迎春身上的衣裳,又看看林家姐妹身上的衣裳,這才發現,迎春身上的這件衣裳雖然鮮亮,卻已經不是時新的樣式了。至於林家姐妹身上的衣料子更不像是上用的。

惜春自然是問了。

林招娣笑道:“這的確不是南麵送來的料子,而是我們家的莊子上出的。“

惜春道:“這就是那些紡織作坊裏出的料子?”

林招娣道:“是啊。雖然我們家的庫房裏麵還有料子,父親也會打南麵寄來上好的衣料子,隻是我想著,橫豎我們姐妹如今也不出門,一年就做兩身見人的大衣裳就可以了。至於這家常的衣裳,用自己家的莊子上出的衣料子也不算出格。”

惜春道:“看得出來。雖然比不得往年我們在老太太跟前的時候,府裏拿出來的料子,卻已經比外麵的強不少了呢。我在我嫂子的箱子裏看到的一些衣料子還比不得林大姐姐林姐姐身上的呢。”

迎春也道:“我也得過一塊我們太太當年陪嫁的衣料子,看起來也就跟妹妹身上的差不多。”

林黛玉道:“就是進上的衣料子也分三五九等呢。往年老太太給表哥和姐妹們的衣料子也太出格了,尤其是表格的衣裳。有的衣料子是皇室專用的,有的衣料子甚至還超過了上用的規格,還有二太太那耳房裏陳設的全套金錢蟒,實在是太……若是讓外人看見了,又是一場是非。”

惜春道:“如果他們能夠聽得進去,那就不會有這麽多的事情,大老爺也不會搬出來了。”說得迎春也是一聲長歎。

惜春道:“不過,我倒是有些意外。我還以為,林大姐姐林姐姐最多時拿莊子上出的衣料送人呢,卻沒有想到林大姐姐林姐姐會真的穿在自己身上。

林黛玉笑道:“穿自己家的莊子上出的衣料子已經不是第一回了。隻是以前都是做了中衣褂子之類的穿在裏麵,這次確實第一次用自己家的莊子上出的衣料子做褙子。”

惜春道:“這倒也是。除了這顏色跟金陵雲錦有些差異之外,這細密這紋路倒是相差不多呢。”

“是啊。這顏色也是我們自己家的莊子上的紡織作坊自己染的,自然跟外麵是不一樣的。”

聽見林黛玉的回答,迎春和惜春也道:“如果我們家跟你們家一樣,都是自己家裏出的衣料子,這一年下來還不知道要省多少使費呢。”

林黛玉搖搖頭,道“恐怕就是大舅舅跟敬大老爺自己心裏願意,為了爭一口氣,不至於被二太太笑話了去,也少不得忍著呢。”

“這倒是。佛爭一柱香。連清心寡欲的佛爺尚且如此,更不要說我們跟那邊素有嫌隙了。”

無論是迎春還是惜春,其實她們心裏很清楚,往年跟探春史湘雲一起肆意玩笑的日子隻怕真的永遠都回不來了。好在她們如今可以往林家走動,而探春史湘雲又有薛寶釵陪同,想來探春的心裏也不會孤單。

隻是這遺憾確實留下了。

這樣想著,迎春心裏未免有些難過。

惜春看得明明白白,道:“二姐姐,你也別難過了。我們如今不是好好的麽?至於三姐姐,為了自己的前程,她對自己的同胞兄弟尚且那般,更何況是我們呢?不順勢踩我們一腳,討好上麵已經是好的了。至於雲姐姐,她心裏就隻有寶玉和老太太,又哪裏有我們的位置?我們還是顧著我們自己為好。”

林黛玉道:“怎麽了?可是三妹妹和雲妹妹有什麽事兒了麽?”

惜春道:“還能夠有什麽事兒?按理說,環兒難得能夠找到個地方,能夠清清靜靜地讀書,就是趙姨娘也知道對環兒好,用了辦法想方設法地瞞著,就是為了環兒的前程。也不知道三姐姐是怎麽想的,居然把環兒一頓好罵,還告訴了二太太。二太太是什麽樣的人,連我都知道,三姐姐會不知道?結果呢,琮兒等著環兒一起去學堂讀書,等了一整天都不見人影兒。大老爺跑到那府裏一看,什麽二太太讓環兒讀書啊?二太太讓環兒給她抄佛經呢。還有環兒做的功課,還有大老爺給環兒置辦的書籍全不知道被收拾到哪裏去了。也不知道二老爺會跟二太太怎麽做呢。”

林招娣道:“二太太畢竟是二老爺的原配,又是寶玉的生母,環兒也不過是個庶子,二老爺又是個假正經,還能夠怎麽做?”

迎春道:“是啊,聽說環兒不能去外麵的學堂了,隻能去家學。還好如今家學被敬大老爺收拾得差不多了,不然,環兒可真的被毀了。”

惜春道:“雖然這事兒我父親已經知道了。可是我父親的精力也有限,環兒又是庶子,在學裏還不知道要受多少委屈呢。要知道,家學裏之前可是非常不堪的。”

林招娣道:“這人生在世又哪裏能夠處處如意。而且環兒的處境原來就比琮兒險惡多了。能夠多多經曆些也好,現在多吃點苦頭,將來上了官場也能夠少走一些彎路。隻是趙姨娘的脾氣和那位二太太的手段,我怕環兒身邊沒有個人領著,這心性兒上出了問題,那就麻煩了。”

惜春道:“什麽叫做心性兒上出了問題。”

林招娣道:“嬤嬤們曾經教導過我,說是這內宅也好,宮闈也好,有很多很多不知不覺把人給逼瘋了的手段,我就怕有人用在環兒身上。”

迎春和惜春都大吃一驚。

尤其是惜春,她立即就想起了自己的父親。她的父親賈敬在道觀裏的時候也是瘋瘋癲癲的,不要說自己的哥哥了,就是自己的那個侄兒在家的時候,提起這個祖父也是滿臉地不屑。惜春曾經一度在背地裏傷心自己有這麽個父親,到了人前卻還要想盡辦法維護自己的父親,尤其是自己身邊的那些敢說自己父親不是的丫頭婆子們,惜春可是攆了不少呢。

後來知道了父親會變成那個樣子,知道自己小小年紀就宛如孤兒一般不得不寄人籬下,完全是因為自己的父親被人算計了,惜春可是大哭一場。

賈環雖然是惜春最討厭的女人的孫子,可是惜春也知道賈環是無辜的,賈環也是那個女人的狂妄下的受害者。

惜春不介意偶爾幫一下賈環,然後給那個女人添個堵。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