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話叫做,站著說話不腰疼。
如今晴雯是林招娣的丫頭,賈寶玉寵得無法無天的人也不是她,自然就有了鄙夷賈寶玉的行為的底氣。同樣,因為是林招娣的丫頭,她也是看不起薛家的行徑的。
除開薛家本身身份低微和薛蟠的事兒不說,就是薛家剛來的時候,就很有問題。薛家跟林家不同,林家是賈敏剛剛去世,林家姐弟每天都要給母親燒香祭祀的,這香燭紙馬什麽的,自然是要林家自己掏錢的。不然,這香火算哪家的?
可是薛家明麵兒上是來做客的,居然說什麽“一應日常供給,一概免卻,方是處常之法。”。如果說要給薛寶釵進宮鋪門路,當然是薛家自己出了,可是連所有的日常供給都讓她們薛家自己出,倒讓人覺得這薛家在鄙視賈家,對賈家拿出來待客的東西都不滿意呢。
薛家進京才帶了多少人來?堂堂榮國府連招待客人的東西都沒有麽?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賈母授意,故意怠慢薛家呢。雖然事情很小,卻是實打實地挑撥賈母和王夫人之間的關係,還讓外人看了熱鬧。
不過,薛家這等亂糟糟的樣子,也虧得賈母和王夫人都沒有開口攆她們出去。
作為林招娣的丫頭,身契又在林招娣手裏,晴雯自然是心滿意足的。日子安穩,也不愁未來,上麵的主子大方有寬厚,下麵又有嬤嬤們教導。晴雯覺得,將來她的日子也會越過越好。
跟司棋等人告別之後,晴雯回到了怡蘭軒,見自己的姑娘還在午睡,便躡手躡腳地回了自己屋子,拿了針線,坐在廊下做了起來。
現在的晴雯比原著裏的她手腳要勤快很多,每天都會做一點子針線的。像她自己的衣裳荷包什麽的,都是自己做的。上麵吩咐下來的東西,她也是早早地做好,早早地交上去,所以,她每月得的銀錢也不少。
就在晴雯做著針線的時候,卻有一道人影兒擋住了陽光,抬頭一看,卻是琥珀,神色很有些不對。
晴雯道:“琥珀,怎麽,你不去伺候祈哥兒,怎麽來這裏了。”
琥珀道:“你倒是沒心沒肺的,一點也不擔心。林大姑娘身邊的流雲流光本來就厲害,又添了原來在家裏使喚的蘭芷、蘭馨兩個,你已經是二等了,怎麽一點都不擔心那?”
“我需要擔心什麽?流光流雲兩個本來就能幹,蘭芷蘭馨又是打小伺候我們姑娘的,我當然比不得了。有這個時間想這個想那個,還不如多給我們姑娘做點子針線呢。你看我這塊帕子做得如何?”
“你呀,我在這裏擔心,你卻這副樣子。”
“不然,我還能怎樣?老太太將我們三個給了林大姑娘、林姑娘和祈哥兒,結果,鸚哥兒沒兩天就犯了忌諱,再也沒了出頭的機會。老太太惱了我們姑娘,其實我們家三位小主兒未必不著惱的。那可是林家太太的祭日呢。換了我,我也生氣。我們姑娘也算好的了,沒有拿我撒性子,加上她身邊不缺人使喚,也隻是冷著我而已。換了涵養略微差一點的,我們早就不知道在哪裏呆著了。”
琥珀看看晴雯,道:“你倒是看得開。”
“不看開還能夠如何呢?”
琥珀道:“你也知道,我是家生子兒,在我進府伺候老太太以前,我家裏就對我千叮嚀萬囑咐的,要我一定要討好老太太。我娘還說,等我出來的時候,一等的大丫頭和二等丫頭是不一樣的。一等的丫頭配了人可以做管事媳婦,二等的丫頭就隻能配給那等不成器的人,將來就是能夠進來伺候,也不過是做粗使雜役罷了。”
“就跟鸚哥兒現在這樣?”
“晴雯,我在跟你說正經事兒呢。”
“給人做奴才又哪裏好的。不怕跟你說,如今我是林家的丫頭,我那哥哥嫂子也管不到我頭上。如果我做得好了,將來求了姑娘,說不定還能給人做正頭娘子,以後養個好兒子,我也做老封君去。”
“你呀,好沒騷!你當外麵過日子就那麽容易的?賴嬤嬤那麽體麵,家裏也是大財主,為什麽還隔三岔五地給老太太請安?還不是想借著榮國府的勢。你不知道,在外麵,這背地裏有主子的官兒,比那種背後沒主子的官兒可硬氣多了。當官兒的尚且如此,何況其他?背後有人,就是各種捐輸雜稅什麽的也少很多。如果你真的是平民,又沒有人在這府裏,又不肯放下身段來給老主子們請安,別人自然當你是沒有根基的,還不使勁兒地欺負你才怪。”
晴雯聽了一愣,手裏的針不覺地歪了一下,生生地紮進了手指。她慌忙將手指含在嘴裏,過了一會兒才道:“因為要借國公府的勢,所以賴嬤嬤才會在老太太跟前那樣小心?”
“不止賴嬤嬤。還有二太太跟前的周瑞,家裏不也是大財主,兒子女兒也是良民,可是這周瑞夫妻兩個為什麽一直住在西北角的仆役房裏?你可想過?”
晴雯聽著,倒有些癡了。拿著針線,卻不知道如何是好。
琥珀道:“你當我為什麽這樣著急,就是為了將來呢。我們哥兒身邊就不說了采薇采青兩個,有心計,也厲害,加上原來的那幾個,明爭暗鬥,越發擠得我連站的地兒都沒有了。”
“屋裏沒地方,就站屋外唄。院子這麽大,也不一定要上房吧。”晴雯笑笑,突然想起了什麽,道:“原來你也看出來了。”
琥珀悻悻地道:“哪裏看不出來的。流雲流光白鷺白鵠采薇采青她們六個也不過比我們早了那麽幾天伺候姑娘少爺們而已,隻是我們就少了這麽一點子的運道,不然,如今體麵的人就是我們了。”
晴雯看了看邊上,道:“你既然看出來了,就放在心裏,別往外說道。像這怡蘭軒裏,蘭芷和蘭馨兩個是家裏的老人,又是打小伺候姑娘的,自然是得姑娘的心,可是我看著流雲流光兩個跟嬤嬤們的關係不錯,大約是嬤嬤們給姑娘們挑的。你想啊,那年太太剛走,那府裏的老太太就那樣對待我們家裏的三位小主兒,換了你,你咽得下這口氣?大概是知道老太太的算計,所以才特特地挑了這六個厲害的,好賭老太太的嘴。不說別的,就說她們這一舉一動、一抬手一動足,哪個不說好的。不要說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了,就是史大姑娘寶姑娘都有不及的。換了不知道的人,還不把她們也當成了小姐。”
琥珀道:“我家裏也是這樣告訴我的,說這幾個大概就是林家特別選了,防著老太太的。”
“差不離。別人不知道,我們也不知道麽?別的不說,跟著姑娘以後,我也學了幾個字,也讀了幾本書,書上也說了,就是那邊的大老爺二老爺還要為太太服大功(九個月的喪期)呢,更不要說兩位太太和下麵的小輩了。結果,太太沒了才兩個月,整個榮國府上上下下,除了那麽幾個人都穿紅著綠的,寶二爺更是一身大紅,叫姑娘心裏怎麽受得了?”
琥珀道:“你不說我也明白。我還聽說,當初在通州的時候,那府裏派去的仆婦還強迫大姑娘二姑娘和哥兒都除了孝服呢。如果不是那驛館裏的官員們看不下去,又有幾個武將擼起袖子要揍人,隻怕已經被她們得手了。所以,那日大姑娘帶著弟弟妹妹們進京的時候,特地用了那樣的車馬。怕是心裏也是不服氣的吧。明明是老太太一再地寫信,讓林姑老爺把姑娘和哥兒送來的,卻又是這樣怠慢,難怪後來鸚哥兒犯事的時候,大姑娘那樣不留情麵。”
“樹活一張皮,人活一張臉。小蓉大*奶不是說過的麽,人活著也不過是為了麵子而已。”晴雯歎息著道,“我冷眼看著去,大姑娘和哥兒對著那府裏也不過是麵子情分而已。對著大老爺那邊還好,對著二太太這邊就不那麽客氣了。如果不是寶姑娘從一進門開始,就小心翼翼地,對著我們姑娘越發恭敬,我們姑娘也不會理會她。”
“說得也是。”琥珀想了想,還是把自己的那點子小心思都丟下了。她們是先天不足,大概這輩子都不可能升上一等了。既然這樣,還不如安安生生地做好手裏的事情為好。
“對了,說起寶姑娘,你知不知道她哥哥的案子到底如何了。”
晴雯看了看琥珀道:“怎麽,寶姑娘往你們家使銀子了?”
琥珀點點頭,道:“嗯,求到我媽那裏去了。我媽收了她們家的禮,又被她纏得沒辦法,所以上次來給二姑娘四姑娘送東西的時候,悄悄地跟我說了。”
“那你怎麽說的?”
“還能怎麽說,不過是說,我是伺候哥兒的,雖然拿著一等的月例,實際上卻是二等的丫頭,有些事情到底是不知道的。”
“就是該這麽說。”
“話雖然這樣說,可是我到底還是有些好奇的。晴雯你可知道什麽。當初我們大姑娘為什麽跟寶姑娘那麽說?”
晴雯往邊上看了看,這才道:“你也知道了,去年我們老爺吏部考評,得了一個優字,那是因為我們老爺找到的雙季稻。從姑娘的日常上來看,大概我們老爺在江南好多地方都開始試種雙季稻了。如果今年能成,明年全江南都種上雙季稻,你想想看,這一年下來,今年憑空多了多少糧食出來?”
琥珀一愣,複而大喜,道:“這可是大功一件呢。”
“是啊。我估摸著,當初我們姑娘還沒有進京之前,我們老爺就已經在弄這個,並有了成績了。所以我們姑娘才會這麽有把握的。這事兒如果定了,我們老爺肯定會往上麵升一升,說不定外頭的大門上還能夠多一塊匾額呢。”
琥珀聽了,大喜,道:“那豈不是跟那些人傳的那樣,我們老爺要入閣拜相了?”
“很可能哦。”
“怪不得那寶姑娘那樣巴結著我們家,不說以前,就說這次端午節,居然送了那麽豐厚的禮物過來。聽說她們家給二太太那邊的也不過是如此了,給大老爺大太太那邊的反而還要低一些。”
“鼠目寸光,以為二太太奉了老太太的命當家,就是二房為尊了。卻不知道這爵位乃是朝廷說了算,老太太就是再疼二老爺也一樣。”
“不過,寶姑娘家裏的事兒結果如何了,你可知道了?”
“還能怎麽樣?借著這次地動的福,原來該殺人償命的案子斷了流放。估計過不了多久,就會下來了。”
“你是聽誰說的?寶姑娘家裏的事兒已經定下來了?”
“上回嚴嬤嬤在我們姑娘跟前是這樣說的。”
“嚴嬤嬤還會說這個?我還以為嬤嬤們都跟我屋裏的那兩位一樣,不相幹的事兒,連嘴都不張呢。”
“這自然是不一樣的。姑娘是姑娘,小爺是小爺。姑娘們的教導自然是該交給嬤嬤們的,小爺的管教將來自有老爺擔心,嬤嬤們最多也就指點一下規矩禮儀而已。我們家的哥兒在這上麵可從來就不會輸了人去。”
“這倒是。”琥珀歎了口氣,道:“我原來在老太太屋裏伺候的時候,以為老太太的規矩就是對的。可是如今想來,還是我疏漏寡聞,對正經的事兒不清楚。等到了梨香院,更是說不出的不對勁兒。也難怪姑娘和哥兒都不喜歡我。”
“我也隻比你好一點。不過,我到底不是根深蒂固的賈家人,跟了我們姑娘以後,也小心。嬤嬤們和姐姐們看我小意奉承,也願意指點我些個。不然,我還不如你呢。”
“說起來,我們三個當初在老太太屋裏的時候,數鸚哥最得寵也最體麵,如今反而是掉了個個兒,根基最淺的你卻是我們三個裏混得最好的,而最出彩的鸚哥卻成了個粗使丫頭了。”
說起鸚哥兒,她們兩個也是一番感慨。不過,過去的就已經過去了,最要緊的是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