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霞扶著東閣出了門，路上搖搖晃晃，非得去麥場看看麥子。
他揪著一把麥穗歎息道：“咱農民還是得種地。”
他扭頭問鳳霞，“媳婦兒，你說是種地難還是做生意難？”
鳳霞想都沒想就說道：“當然是種地，民以食為天，做生意隻是掙錢，但種地那是跟老天爺搶時間。”
“你看著吧，等我把買賣做成了，早晚回來種地。”
鳳霞理解地點了點頭，她隨口說道：“自己做生意掙錢不算本事，帶著全村的老少爺們種地掙錢才是能耐。”
“二姑本來讓我當個隊長，但我沒接，我覺得我還年輕不夠資格，等我做生意掙了錢，我一定回來種地。”
東閣醉醺醺在做生意和種地之間反複叨叨，鳳霞一點也不嫌煩。
到了家兩口子上了炕，鳳霞突然說道：“媽的身體越來越差了，你知道不？”
東閣含著眼淚點了點頭，忍不住地就抽泣起來。
“媽怎麽不去醫院看看啊？”
“我媽就信我爸，要是連我爸都治不好的病她覺得去了醫院也是白花錢。”
“媽雖然沒有明說，但我看得出來她心裏想著抱孫子。”
“我知道，以後咱努努力，爭取讓媽早點抱上孫子。”
“我做了個計劃。等種上棒子咱繼續出攤，逢集咱倆去，平時你自己去，我在家次弄莊稼。”
東閣翻身摟住鳳霞，看著賢惠的媳婦兒忍不住就要親下去。
鳳霞推搡道：“今天不行，你喝了酒。”
“我知道，我不幹別的，我就親親。”
天氣越來越涼，新興市場卻越來越火，改革的春風直到秋天才吹到了京郊小縣。
新興市場。
東閣和鳳霞一人拿著一條牛仔褲賣力地推銷著。
一位十三、四歲的男孩子拉著自己的老父親指點道：“爸、爸，在那兒呢。”
中年漢子無奈地被兒子拉到東閣的攤子，孩子滿眼小星星地挑揀著牛仔褲。
東閣看出中年漢子眼裏的無奈，他突然想到了自己的父親，口中不由自主地對孩子說道：“我這衣服都是大人的，你穿不了。”
男孩比畫了比畫東閣的頭頂，“哥，我也是大人了。”
中年漢子終於發火，氣憤地教訓道：“幹什麽呢？怎麽這麽不懂事。”
東閣趕緊攔住，哂笑勸解，“沒事沒事，現在的孩子都長得壯，我妹妹也這個年紀都比我高了半個頭。”
“哥，你妹是不是叫東婷？”
“啊，你認識啊？”
“認識，上次去你們村學校考試見過，那姐們可野了。”
鳳霞差點笑出聲來。
東閣卻無語地搶過孩子手上牛仔褲，“好好學習啊，等你考上高中我送你一條。”
“我都上班了考什麽高中？”
男孩又搶回褲子細心地挑選起來。
中年漢子終於詢問道：“老板，多少錢一條啊？”
東閣還真有點猶豫，既不好報虛價又不能報低價。
索性他實事求是地說道：“五塊一條，我還沒開張，給你個成本價，兩塊五怎麽樣？”
中年漢子從兜裏取出一打皺巴巴的毛票，取出兩塊五毛錢剩下的錢便寥寥無幾。
“給我兒子選一條他能穿的吧。”
東閣一點開張的喜悅都沒有，看到這個男孩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任性。
“你喜歡什麽樣式？我給你挑個最小號，要是穿不了那就沒辦法了。”
男子卻興奮地舉著手裏的一條牛仔褲說道：“我就要這條。”
東閣看了一眼，最後爭取了一番。
“這款沒有小號，你穿不了。”
“沒事，我就要這條，我這正長個兒時候，可以多穿兩年。”
男孩這句話讓東閣對他有了很大的改觀，取了一張廢舊報紙認真仔細地把衣服包好。
嘴上又忍不住勸了一句，“這衣服可不便宜，工作後好好幹，別讓你爸操心。”
“知道，用你說。”
雖然男孩言語不客氣，但東閣卻從他的稚氣中看到了一股子英氣，忍不住就問了一句。
“你叫什麽啊？”
“孫威。”
送走了孫威父子，東閣失去了推銷的興趣，他回到攤子後麵一屁股坐在馬紮上不由自主地思索起來。
鳳霞看出他的心思跟進來安慰道：“你信嗎？日子會越來越好的？”
“之前我滿腦子的都是買賣，從未想過人情世故，如今想想要用五十斤麥子換一條褲子，擱我我也不願意。”
“我知道你心裏的想法，你想的是讓咱農民也能穿得起牛仔褲是吧？”
東閣點了點頭。
“工人每個月最少也能掙二十塊錢，多的甚至三十、四十。我當初想的就是把這些褲子賣給工人階級。
“我從來沒想過把衣服賣給農民，我懊悔的是，我竟在那一刻忘記了自己也是個農民。”
“要不，這批貨賣完了咱們就踏實種地？”
東閣搖了搖頭，“國家不是說了嗎，先富帶後富，隻有我們自己先富起來才能帶著鄉親們發家致富。
“這批貨如果有銷路，下次我們上更高端的貨，不止賣給工人，還要賣給老板。將來，我們還要有自己的門店。”
伴隨著東閣的憧憬，畫麵進入蒙太奇的朦朧狀態，重新清晰後時間已經來到了年關。
“停一停看一看啊，最後一批牛仔褲！新年新氣象，狗年旺旺旺，牛仔褲穿起，身板挺又壯。”
新興市場的吆喝聲此起彼伏，東閣的攤子這兒很快就圍住了一群人。
“老板多少錢啊？”
“三塊一條，五塊兩條，過年大甩賣，過了這個村兒就沒有這個店兒了啊。”
最後一條牛仔褲脫手後，東閣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從來沒有過的輕鬆感沐遍了全身。
回到家，夫妻兩人算算賬。
“還行，賠的不多，如果算上咱們自己穿的這些基本可以回本。”
“你這來回一趟的路費不少吧？”
東閣點了點頭，“就是賠了路費，但也不能這麽算，畢竟也長了見識、增加了閱曆。”
鳳霞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隨口鼓勵了一句。
“如今糧食也存下了，豬仔明年就能賣，這馬上就要過年了，你把二哥和張力的饑荒先還了吧。”
“嗯，我也是這麽想的，不過今年過年咱們還得緊吧點，明年開春去進貨我打算留點富餘錢給媽買點營養品。”
“今年頭一年回門，娘家那邊怎麽也得意思意思吧。”
“那肯定的，給爸買酒少不了，給媽買點什麽你看著辦。大哥和鳳雲都送了衣服，小雯和小山子給點壓歲錢……”
兩口子說著話時光便悄然而逝，畫麵一轉便渲染出了一幅幅闔家團圓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