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演戲

胡十九覺得自己越來越不了解陸武,她與陸武說著孫五的死亡,陸武卻在惋惜掉在地上的紅薯。

這二者,能相提並論嗎?

她站起身來,“我還有事,先走了。”

“別走。”陸武反手拉住她。

胡十九的手像觸電般縮了回去。

陸武的手停在半空中。

“看我這一手的灰,”陸武自我解嘲般的拍了拍幹淨白皙的雙手。

“你家住在哪裏?”他站起來看著那並未完全熄滅的灰燼說道,似乎隻要再丟進一簇火苗,就能燃成燎原之勢。

“安居坊,永寧巷。”隻要是可以說的,胡十九都不想對陸武有任何隱瞞。

“你一個人住?”陸武依然看著那堆明滅閃爍的灰燼問道。

“不是,我,我爹,還有管家。”認識這麽久,陸武第一次這麽詳盡的“盤問”自己。但是那夜小黑出現在院中之時,他又在哪裏?

“知道了,時辰不早,你先回去吧。”陸武終於轉過身,一絲疲倦的笑容浮上他的臉龐。

胡十九瞪大了雙眼,“你,在攆我走?”

陸武笑的很淺,很淡,然而他剛伸出手,胡十九便不由自主的後退了一步。

陸武狹長的鳳眼裏倒映著警惕不安的胡十九,他揚了揚眉毛,“死丫頭。”

他上前一步,對著胡十九的額頭彈下一個爆栗,“想什麽呢!”

熟悉的動作,拉近了此時兩人之間微妙的關係。

胡十九揉著額頭,一雙大大的眼睛忽閃忽閃的看著陸武,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這是今日自從他們相逢後,陸武第一次看見她的笑容。

然而,這笑容卻短暫即逝。

“陸武,”胡十九放下手攥著衣角,語氣猶疑,“孫五的死……和‘小黑’有關嗎?”

又來了……

陸武抬頭望著廟內的橫梁,那裏曾經有過一個鳥窩。他時常仰麵躺在地上,看窩裏乳燕呢喃。

“你希望我怎麽回答?”

倦鳥尚且能夠歸巢,而自己呢……

“這是人命關天!和我的希望有什麽關係!”胡十九覺得根本就和陸武解釋不通。

“你希望是,就是。”

你希望的所有,我都能給你。隻要,你一直陪在我的身邊。

“你,不可理喻!”片刻前的溫馨就像水月鏡花,碎成了數片。

胡十九怒氣衝衝的掉頭就走。

陸武長長的睫毛投射下一圈淡淡的陰影,“笨蛋。”他輕聲說道。

“不是。”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讓胡十九停下了腳步。她的耳朵不易察覺的動了動,似乎不敢確信自己聽見的。

這些天一係列的事情,讓她幾乎迷失了方向。就像在重重迷霧之中,她隻是憑著本能,固執想要追尋一個“出口”,然而,當這個“出口”一但打開在她的麵前,她該如何去麵對,或許,就連胡十九自己都不清楚。

胡十九就那樣呆呆的站著。陸武走了過去,輕輕低下頭,凝視著她。胡十九想扯出一絲笑容,卻突然覺得失去了力氣。

死丫頭這副模樣,真的讓人,有些難受……

陸武故作輕鬆的笑了笑,他的視線越過胡十九的頭頂,看向那烤著紅薯的火堆,那裏,已經香氣四溢,他大步走過去,席地而坐,又從灰燼中拔出幾個熱氣騰騰的紅薯,“如此美味……有些人就沒有口福咯!”他故意說的輕鬆自在,心跳卻似乎在那一刻失去了規律。

直到,一隻白皙卻有些粗糙的小手,從他的麵前,試探著抓起一隻紅薯,陸武的笑容頓時融化在眼睛裏。

胡十九掰開紅薯,像之前許多次那樣,默默的遞給了陸武一半。

也許,一切隻是偶然吧……

她選擇,相信陸武。

夏,說來就來了。冬青樹的葉子,在大紅燈籠的映襯下,似乎比往日更加油亮,韓府福寧院的正屋裏,飄散出濃烈的香氣。

韓墨辰跪在地上,就像一尊風化的石像。

“老夫人,那孩子也跪了一天……”韓府的大夫人,戰戰兢兢站在七寶屏風旁,這屋裏經年不散的香氣,在這樣的夏夜,讓她幾乎有點喘不上氣。她囁嚅著,向著端坐在羅漢床上的韓府最高執掌者——韓老夫人懇求道。

“大郎也躺在床上一天了!讓他跪著怎麽了!若不是大郎,他就是連跪的資格都沒有!”

韓大夫人聽到此話,頭上金鈿顫顫,再無一言。

韓老夫人抿著盛在瑪瑙海棠盞的羊乳,又抬眼向著身旁的婢女玉簪問道,“去瞧大郎了嗎?那孩子現在怎麽樣了?”

“托老夫人的洪福,剛才大公子已經醒了,正嚷著餓了呢!”

“哦?”韓老夫人忙放下手中的杯盞,喜的臉上的皺紋都舒展了不少,“那不快去讓小廚房做!去,去把上個月,”她說到這裏,皺了下眉頭,“去把上個月“韓大將軍”孝敬我的那隻紫山參也叫廚子給大郎燉了去。為了救他那個“大將軍”的弟弟,大郎可是傷了不少元氣!”

婢女玉簪不經意的撇了下嘴,這話也就老太太相信,大公子居然能救了大陳國的赫赫有名的大將軍——韓府的三公子,韓墨辰。那才真是見了鬼呢!

“木頭樣的杵在這裏做什麽!還不快去!”韓老夫人急的拍著羅漢床的扶手指著玉簪罵道。

“是!”玉簪醒過神來,忙不迭的應道。一打簾子慌慌張張的出去了。

當她看到在門外長跪的韓墨辰,不由的輕聲歎了口氣,但仍是不敢耽誤,加快腳步向著小廚房那邊走了……

屋內,韓老夫人尤不解氣:“我知道,你們一個兩個的都盼著我死,我老了,不怕死,就是怕我死了,這家裏就真容不下我那苦命的孫兒了!”

韓老夫人此話一說,韓大夫人忙扶著婢子冬梅跪在地上含淚道:“老夫人,雖說大郎是庶出,可當年他生母早喪,我一直待他視如己出,就連辰兒那孩子,更視大郎為親兄長,不敢有半點不敬!”

韓老夫人隻是看著自己的長媳冷笑。“你們對我的大郎怎樣,你們娘倆清楚,用不著在我這裏演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