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可惜
“快快快，聽說護城河又淹死了一個！”
“是不是這河裏有鬼？”
“哎呀，你可別瞎說，你看，官府的告示上都說了，這附近有蛇！”
蛇？
一個麵容白皙，雙目狹長的年輕男子，微微一笑，用手指輕點袖籠，轉身便欲離去。
“陸武！”身後，有人氣咻咻的叫道。
陸武的眉頭輕皺了一下，隨即舒展開來，待他轉過身去，已是一個淺淡的笑容。
“小黑呢？”說話間，胡十九一路小跑來到了他的麵前。
陸武抬了抬袖子。
胡十九剛要伸手去抓他袖中的黑蛇，卻被陸武一把拉住了手，“人多。”
他說著，便不顧路人的側目，一直拉著胡十九的手將她帶到了破廟。
胡十九的全部心思卻都集中在陸武袖中的“小黑”身上，懵懵然的被陸武拖著手，一路前行。
“好了，現在就剩下你我，可以說了吧！”胡十九從陸武的掌中抽出手。
“小黑！”她對著袖口喚道。
那黑蛇倒也真通靈性，聽到胡十九的呼喚，當即探出一個尖尖的腦袋，黑豆般的眼珠轉了轉，看陸武沒有發出讓它回去的命令，方才搖頭晃腦的順著胡十九的手臂蜿蜒而上。
胡十九凝視著黑蛇，她無法想象，孫五的死亡會與眼前的“小黑”有關，“你，在韓府過得還好嗎……”
她似乎在對著黑蛇問道。
“你在乎我好不好？”
死丫頭的手，怎麽會這麽冷，陸武覺得自己怎麽都捂不暖她。
陸武向著破廟外望去，“還是，你在乎我在韓府過得好不好？”
胡十九頓了一下，抬頭看著陸武，“有差別嗎？”
陸武笑了，側身看著胡十九，“我很好。你呢？”
“不是很好。”胡十九與陸武並排站著，看向廟外，她幾乎都不記得上次是什麽時候來的。
“孫五死了，你知道嗎？”胡十九慢慢的說道，然而，連她自己，都不清楚，她想聽到的，是哪一個答案。
“知道。”
“你，”胡十九猛地回頭，陸武將視線從廟外收回，微笑著凝視她。
“怎麽了？死丫頭，你好像又長高了。”他伸手在胡十九的頭頂比了比。
是啊，當日認識她的時候，她不過才到自己的胸口，如今，已經快到下巴這裏了……
“你怎麽會知道！”為什麽一個兩個，聽到孫五的死訊都還能夠如此談笑風生！
胡十九的聲音驟然拔高，就像一把鋒利的刀片，劃破了陸武的回憶。
“我當然知道你長高了……”陸武的笑容凝滯了片刻，繼續說道。
“我問的不是這個。”胡十九的聲音似乎隱隱有著一絲憤怒。
陸武輕輕的皺了下眉頭。
死丫頭，連一個幾乎要置你於死地的人都這麽關心，為什麽就不能看看你麵前的我呢？
“他是怎麽死的？”胡十九臉色發白，死死盯著陸武的眼睛問道。
“被蛇咬死的吧。”陸武同樣凝視著胡十九的眼睛。
隻差一點，隻差一點，自己就再也看不到這雙清澈的眼睛。
“小黑！”胡十九怒喝道。
陸武輕聲歎氣，緩緩搖頭。
胡十九手臂上的黑蛇聽到呼喚，揚起三角形的腦袋。
“是它咬死孫五的？”
她指著黑蛇問道，陸武狹長的鳳眼輕挑，“你在說什麽？”
“我說，是小黑咬死孫五的？”
陸武伸出手來，黑蛇靈敏的躥上了他的手臂。
“其實，我們過得都不好。”陸武輕輕撫摸著黑蛇，不經意的挽起袖子，手臂上赫然有數道紅痕。
“你怎麽了？”胡十九抓著陸武的胳膊問道，她猛然憶起前世，青雀在韓府的遭遇。這鞭痕，她太熟悉。
“韓府虐待你！”陸武的臂彎上，滿是紫紅色的鞭痕，有幾條尤為嚴重，猩紅色的血痂看上去更是觸目驚心。
胡十九不由將剛才本要繼續追問的話，暫且丟在一旁。
還算是有良心……
陸武的嘴邊蕩起一個笑容，“沒有。”
“你還笑！”胡十九心裏突然很難過，似乎每一個靠近自己的人，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親密的或是疏遠的，最後……
“你，在乎我？”陸武看著胡十九漸漸濕潤的眼眶，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當然在乎！”胡十九脫口而出。
怎能不在乎，盡管，現在她身旁的人越來越多，然而，陸武，是她重生後的第一個朋友，陸武於胡十九——非比尋常。
“他們為什麽會打你？”胡十九看著那鞭痕，相隔一世，卻又出現在對她而言，很重要的人身上！
陸武放下袖子，“不過是沒做好分內事罷了。”
主子們，有太多理由可以對一個下人動手。
“上藥了嗎？”上一世，胡十九在韓府那幾年，深知韓府門規森嚴，因此，縱使看到陸武如此，卻也無能為力。
“上了。”陸武走到角落裏，拿出幾個新鮮的紅薯。
“來，我給烤著吃。”他蹲下挖土生火，這一係列做得無比嫻熟，卻沒有發現胡十九的臉色越來越古怪。
“怎麽了？”
以往，自己剛一弄這個，死丫頭都是會歡呼著撲過來，如今，怎麽傻站在那裏？
“陸武，你怎麽知道我會來？”胡十九站在原地，疑惑的看著陸武。
陸武的笑容微微凝滯，“我不知道。”
“那這些……”胡十九指著火堆裏的紅薯問道。
“哦，這些啊，我本來想烤好了拿給你吃的，真巧，沒想到就在街上被你攔住了。說，你是不是聞到紅薯味兒了?”陸武笑容明朗，沒有一絲虛假。
是啊，明明是自己在街上攔住陸武的，他怎麽能猜到自己會來呢？
胡十九走了過去，坐在陸武的身旁，將地上的枯枝丟進火裏。陸武下意識的，擋在胡十九麵前，生怕她會濺上一點火星。
胡十九看著火苗，不知在想些什麽，陸武看了看她，也出神的望著那堆燃燒的篝火。
兩個少年人，就這樣在篝火旁靜靜的坐著……
當紅薯的香氣漸漸彌漫在空氣中，陸武像以往那般快速小心的扒出紅薯，卻未聽到胡十九的歡呼雀躍。
“醉翁樓孫五死的那天，我在家看到小黑了。”
陸武正燙的將紅薯在手中拋來拋去，一個不留神，紅薯掉在了地上。
“真可惜。”
他輕輕的歎了口氣道。
“什麽？”
“可惜我辛辛苦苦烤的紅薯了。”他微笑著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