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移山

“別‘可是’了!”李荷田看著胡十九一幅雲裏霧裏的模樣,急的說話嗓門都大了起來。

“可是剛來這裏不做這些,還能做什麽呢?”胡十九看了看手中的吹火筒,她直到現在都弄不清李荷田的“一腔怒火”從何而來。

“能做的多了!他帶你看過怎麽釀酒沒有?你知道如何才能做出好的酒曲?就連這天鍋裏麵是什麽,你都不知道吧?算了,你剛剛還問我晾堂是什麽呢!”

李荷田突然就像換了個人似的,他的語速好比熱鍋炒豆子般的劈裏啪啦,胡十九頓時啞口無言。

“你爹要是知道,肯定也得氣壞了!”看到胡十九還是一副不開竅的模樣,李荷田氣的捶胸頓足。

“我爹?”胡十九徹底傻眼了,她上下打量著李荷田,“你認識我爹?”

難不成他真是狐山裏的小熊成了精?那也不對啊,就連胡十九,也沒有見過自己的爹。

她是被白淩一手撫養長大的……

因此,當李荷田這麽說的時候,胡十九立刻丟下吹火筒,緊握雙手上前一步,驚喜的問道:“你真的認識我爹?”

“你爹?”李荷田向後退了一步,也瞪圓了眼睛:“我怎麽可能認識你爹?”

“那你剛才說……”盡管知道不可能,可是剛才李荷田的話還是給了胡十九一線希望。

她鬱悶的低下頭,看著腳下的青石磚不再說話。

“天下的父母都一樣,我爹他……”李荷田拿起鐵鍁,在灰槽裏慢慢劃拉著,“我爹他早就對我失望透了……”

“你呢?不是你爹和掌櫃的說讓你來的嗎?”他沒有注意到胡十九情緒低落,仍然握著鐵鍁,有一下沒一下的戳著厚厚的灰燼。

“不是。”胡十九輕輕的搖搖頭。如果她真的有“爹”,那一切會不會改寫?

做人不能太貪心,做狐也是。白淩給了胡十九他能給予的所有。胡十九,很知足。

她雖然很羨慕麵前的李荷田,但是更想念許久未見的白淩。

“哦。”李荷田沒有繼續追問。“那你比我好。”

竟然還會有人羨慕自己?

胡十九不解的看著李華田。

“大概在我爹的眼裏,我就是個‘廢物’吧!”李荷田將下巴抵著鐵鍁的把手,慢慢的說道。

胡十九不知道該說什麽,平時乖巧如她,卻安慰不了眼前這個失意落寞的小胖子。

她順手拿起另一柄鐵鍁,在一旁默默的幫著李荷田鏟著灰燼。兩個人各自的心事,都似乎落進了這灰槽裏,一下,一下的被鐵鍁翻動,撥開,掩埋。

“掌櫃的讓你來,總有他的理由吧?”李荷田終究不是個鬱結的性子,過了一會兒後,又忍不住好奇的問道。

胡十九杵著鐵鍁,認真的想了一會兒。

理由?該怎麽說呢?往事曆曆,然而卻一言難盡。

“大概師父希望我多些磨練吧!”

“師父?”

胡十九一不留神,還是說出了醉翁樓的老人在自己心中的敬稱。

李荷田卻不假思索的哈哈大笑,“你嘴巴真甜!哈哈!大概就是這個原因掌櫃的才讓你來酒窖吧!”

哈哈!

胡十九也忍不住笑了出來。這個李華田的情緒,就像琅京三月的天氣,剛剛還電閃雷鳴,轉瞬間就雨過天晴了。

“那你呢?你也是掌櫃的讓你來酒窖的嗎?”雖是如此,胡十九還是岔開話題問道。

幸好身旁的這個李荷田心胸開闊,不然要是被有心人聽到自己對掌櫃的這個稱謂,還有不知生出怎樣的事端呢!

“是啊。”李荷田看著酒窖忙碌的夥計們,羨慕的說道:“什麽時候要能像他們一樣就好了……”

胡十九也出神的看著,心生向往。

“算了,不想了!”

李荷田握緊手中的鐵鍁,奮力將厚厚的灰燼鏟到一旁的小車上。很快,又是一身的塵土。

“對!不想了!好好幹活才最重要!”胡十九也將鏟子用力戳下去,可是卻平平的端上來,盡量穩穩當當的將灰槽裏的灰燼倒入車裏。

“像你這樣弄,什麽時候才是個頭啊!”李荷田吃驚的看著胡十九,鏟灰就鏟灰,這麽斯文幹什麽!

“愚公移山。”胡十九順口就說了出來,她忽然愣了一下,原來這個典故,還是前世韓墨辰告訴自己的。

那時,韓府的小廝韓義,生的體弱單薄,然而,不管胡十九什麽時候見到他,總是看到他拿著樹枝、掃帚,或是一切能夠假想做“武器”的東西,模仿著,比劃著,好像對麵有千軍萬馬,他獨自在陣前奮勇殺敵。

“這樣豈不是徒勞無功?”看著韓義日複一日的做著同樣的動作,當日的“沈嘉寧”搖頭歎道。

而那時,韓墨辰笑著說的那一句話,直到現在,都深深刻在胡十九的心裏——“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就算是“愚公移山”,隻要敢想肯做,總比站在那裏羨慕別人的好。”

“愚公移山?”“沈嘉寧”瞪大了雙眼。

“對,”韓墨辰微笑看著她,“曾經,有個叫愚公的人……”

後來,不知過了多久,聽說,韓義終於有資格隨韓墨辰出征……

“愚公移山”,胡十九默默念道。

就是這四個字,讓她支持到現在。哪怕此時自己隻是酒窖一名小小的夥計,但是,韓墨辰,我來了,天上地下,我重生到你的身旁,隻為守護你。

“有用嗎?”李荷田看到胡十九越發有了幹勁兒,他半信半疑的湊到胡十九的麵前盯著她說道。

他一張好像十五滿月般的大臉,將胡十九拉回了現實。

“有用。”胡十九笑了起來,眼睛彎彎。

“我爹總是說我,這也做不好,那也做不好。”李荷田鏟灰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可是他不也一樣,今兒開燒餅攤,明兒開熟肉鋪,現在又想開酒肆,可是什麽都開不好,還總是罵我沒用。”李荷田嘰裏咕嚕的說了一通,發現胡十九在笑眯眯的看著他。

“哎呀!”他猛地一捂嘴,卻忘記手裏正扶著鐵鍁。

灰槽裏的灰看著很厚,但很鬆,特別是剛才讓李華田翻騰了那幾下後,早已固定不住那柄鐵鍁。

“小心!”就在胡十九一聲驚呼的同時,鍁把結結實實的砸在李荷田胖乎乎的腳麵上。

“痛!好痛!”李荷田痛的不住換腳,在原地來回跳躍。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正在專心致誌聽他講述的胡十九,也冷不防被倒下的鐵鍁揚起的那陣塵土,迷了眼睛。

更糟糕的是,胡十九最為珍視的夥計服,就在這一瞬間,也變成和李華田身上那灰不溜秋的夥計服,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