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屠夫

“糯米五鬥,取五升淘淨,蒸飯……”

眼看酒曲已成,胡十九在鬥酒園的房內更是充滿了幹勁兒,她一邊默念著釀酒的步驟,同時,雙手不停歇的將米淘洗幹淨,蒸成酒飯。

緊跟著,胡十九又將四鬥五升糯米淘洗幹淨,放進甕裏。將剛才蒸熟的酒飯用梢箕盛出,連同梢箕一起放置於這些生米之上,兩種米飯混合之後,再加入五鬥水浸泡。

做完了這一係列的事情後,她抬起濕淋淋的手,用袖子擦了擦汗,袖邊,也被打濕了一些,然而這感覺,卻讓人備覺清涼。

接下來,隻要過上兩天,靜靜等到這甕裏的酒飯散出一種發酵的酸香,方才需要進行後續的步驟。

目前為止,所有的方向都是按著自己的計劃進行,這或許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吧。

“十九老弟!”蔣清在門外高聲招呼,鬥酒園中,各家酒師釀酒之技不盡相同。因此,即使熟絡如蔣清,也仍是遵循這一點,同時也為了避免落人口實,每日午膳之時隻在門外招呼胡十九。

“蔣大哥。”胡十九邊擦著手邊打開門向外走去。

“你準備的怎麽樣了?”看著身旁無人,蔣清小聲問道。

“目前來說,還算順利。”

蔣清所在酒樓被指派的房子,與胡十九這間是正對著的。

因此為了以防萬一,胡十九每日同他們一起用膳。這樣視線正好還能看到自己的房子。

“順利就好。”蔣清也不多言,隻是熱情的招呼胡十九入席。

那邊,獨自用膳的吳厚德看到這一幕。先是皺眉愣了一下,最後不屑的笑了。“不過都是些下等的碌碌之才。”來自聽琴館的酒師討好的送上一壺酒,“您嚐嚐,這是我們家新釀的。”

吳厚德看著對方誠惶誠恐的將淺綠色的酒液倒進杯中,他拿起酒杯停了一下,隨即冷笑道:“這東西也配稱為‘酒’?”

他手一抬,將杯中之酒順勢傾倒在地:“倒是可惜了這麽個杯子。”

那人敢怒不敢言。忍了忍,在一旁定定看著吳厚德。

“怎麽,再有這樣的。就全倒掉吧!”

說著,他扔下竹箸,揚長而去。那些久候在旁的杏花樓夥計方才依次上前,吃下桌上的殘羹冷炙。

“哎!我說你們都是餓死鬼投胎啊!”這邊。蔣清笑罵著自家夥計。

“沒辦法。這裏幹的多,吃的又不好,再不多吃點,還沒回咱們家就餓死了!”夥計們嬉皮笑臉的回話道,手裏的竹箸可是沒有停下速度。

“十九老弟,讓你見笑了。”蔣清雖是罵著他們,但仍然將自己麵前幾乎沒怎麽動的菜肴推向那幾個頑皮的夥計。

胡十九見狀,忙也將自己麵前的飯菜送與那些夥計。

“這可折煞我們了!”那幾名夥計還算是識大體。忙端著飯碗站到一旁。蔣清的眼中卻閃過一絲讚歎。

“蔣大哥,你怎麽不吃呢?”胡十九看到蔣清麵前的菜肴幾乎沒有動上幾下。

“這……”蔣清歎了口氣。隻是一杯杯的猛灌著酒。

胡十九見狀,也放下竹箸,身體微微前傾,關切的看著蔣清道:“蔣大哥有話直說便是。”

“哎!”蔣清放下酒杯,剛要開口卻又搖頭道,“酒能解憂,亦能添愁!”

這可不像平日總是快人快語的蔣酒師。

“敢問蔣大哥手中的酒是解憂還是添愁?”到底會有什麽事,讓麵前這個豪爽的漢子如此煩悶?

“說來慚愧,”蔣清仰頭又灌下盅酒後,順手拿起一個幹淨的杯子,斟滿一杯,“十九老弟,看看我這酒釀得如何?”

淡綠色的酒液,上麵還漂浮著一層白沫,胡十九接過杯子,這酒,光從品相上來說,已落了下乘。即使還未入口,她便知道這樣的酒在市井中,尚且賣不了好價,更何況是在人才濟濟,聲勢浩大的鬥酒大會中。

然而看著蔣清期盼的眼神,胡十九還是端起杯來一飲而盡!

“如何?”蔣清迫切的問道。

胡十九放下杯子,思索了片刻,決定以實相告:“蔣大哥,這酒咱們兄弟倆喝還行,但若是在鬥酒大會上……”

她盡量用了最委婉的言語,生怕刺傷蔣清的自尊。

蔣清卻並不吃驚,隻是苦笑道:“賢弟所言極是!”

莫非,他是為了這個苦惱?

此時,園中有成雙的燕子貼著水麵飛過。

蔣清的目光隨著它們一直望向遠方。

胡十九的視線也被那對燕子所吸引,這鬥酒園中的茂林修竹,就像道樊籬,將每一個求勝心切的酒師困在其中。

胡十九突然很懷念在醉翁樓當夥計時的那段日子。

“哎……”兩人出神的望著遠方,不約而同的發出一聲歎息。

胡十九先笑了出來,人生,又怎能僅僅停留在緬懷過去。

她看著蔣清笑道:“大哥是在為鬥酒大會上,無法獲得名次發愁?”

“是,也不是……”蔣清這話說的含含糊糊,連他自己都聽不下去。

他猛地一拍大腿道:“要不是我家娘子,蔣某才懶得理會這鬥酒大會呢!”

“哦,嫂夫人她……”前幾日還在羨慕他們夫妻情深,這會兒蔣大哥卻又為何如此為難?

“她很好!”蔣清拿起酒壺,又給自己滿上,眼圈卻有些泛紅,“她跟著我吃了不少苦……”

胡十九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你也知道,若不是她的緣故,蔣某現在還是一介屠夫。”他又是自顧自的猛灌下一杯,重重的將酒杯擲在桌上。

“可是,在她那哥哥眼裏,我永遠就隻是一名屠夫!”

話說到這裏,胡十九徹底明白了。

本身,蔣清為了讓妻子高興,因此苦學釀酒,更是得到了參加鬥酒大會這樣的機遇。

然而,因著“慕容酒師”的緣故,無論他做的有多努力,慕容一族的釀酒神技,都是無法超越的存在。

“盡力就好……”胡十九明白蔣清的苦楚,出言安慰道。

“盡力……”蔣清搖搖頭,又是衝著胡十九一笑,他酒至半酣,雙目赤紅,“我還不夠盡力嗎?這兩年,我都幾乎是抱著酒餅一塊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