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蓉就很滿意。

這絮娘就將碎銀揣在懷裏,心裏得意,一路哼著曲兒回了梓桐苑。

吃過飯後,照水便陪璽宴去王府後花園捉蛐蛐兒。照水心仁,每捉一隻蛐蛐,都是小心翼翼的,又提醒璽宴,玩膩了,仍舊將蛐蛐兒放回草叢中去。已然還俗,但萬不得已,輕易他不殺生。

有些事,都是後知後覺的。

十餘年的出家生涯,在他的心裏,已然留有深深的烙印。影響他的判斷,改變他的思維,遇到問題學會慎獨思考。

十餘年的時間,不是白費的。

他的整個青少年,都在虞山那幢破敗小廟度過。

這段特殊的人生經曆,與他是修行,也是財富。

但唯一遺憾的,便是男女情感上的欠缺。也可說是粗糙。他不諳女人心事。與別的事上精細,可與這上頭,卻是不夠敏感和周全。

他成熟於心智,卻稚嫩於情愛。

有得,必然也有失。

彼時照水年輕。心內藍圖,有邊防大計,也有兒女情長。阿田與他自是重要,但他出於統籌需要,卻是將她屈居排在了後頭。

這就隱隱不妙了。

“景逸哥哥,幾隻蛐蛐而已,你何必緊張?”

照水就道:“蛐蛐雖小,但也是性命。螻蟻尚且偷生,何況蛐蛐?”

“那這樣,我就不玩了,沒意思。”

璽宴噘著嘴,從園子草叢中爬了起來。

照水就給他拂去膝蓋上的灰塵:“不玩就不玩吧,可以玩別的。璽宴,萬物既美且靈,能不殺生,便不殺生吧。”

照水將他手裏的幾隻綠油油的蛐蛐兒放了。

璽宴更覺沒趣。可看著照水神色鄭重,卻又笑:“景逸哥哥,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要我心懷仁慈。我懂的。好歹那些白胡子的師傅們也沒白教我。隻是我畢竟是小孩子嘛,免不了玩心大起……”

璽宴很會給自己找台階下。

照水就不好說什麽了。

“來,你跟我去書房。你不是要看我的字嗎?”

“我父皇說,沐家的字體裏藏有玄關,據說和什麽蠶繭有關。是這樣嗎?”璽宴反問。

照水停下腳步。

“你父皇還說了什麽?”

“說了,但我聽不懂。我也是偷聽的。父皇說,有朝一日,你練出了沐家書法的精髓,就能找到雲國消失的觀音蠶卵,咱們大雲國的百姓們又能穿上華麗的綾羅綢緞了。”

照水沉思片刻。

此話,不周道人也說過。

隻是他依然沒摸著門道。究竟書法和蠶卵之間,到底有怎樣的關聯?那不周道人也是語焉不詳。

“你父皇就說了這些?”

“是呀。反正,景逸哥哥,你安心練習,皇天不負有心人,總有一天,你會了悟的。”

璽宴用了“了悟”二字。

照水就笑了笑,摸摸他的腦袋:“就算尋不著觀音蠶,僅為了沐家的書法不至失傳,我也要練習的。”

提起皇伯父雲翦,照水心內亦是不能原諒。

雲翦告訴照水:沐家一案,他隻管去查。若需人力物力,隻管添加。

照水隻淡漠應了。

璽宴沒有在康王福逗留多久。一個白胡子的老太監坐車騎馬匆匆過來,告之照水:皇上頭疼的毛病又犯了,皇上想見太子。

那璽宴雖頑皮,但也孝順。

“景逸哥哥,那我回去了。下回,我再來,依舊**你府上的鐵秋千。”

璽宴回宮後,照水就去後苑找阿田。

他知道,阿田定然閑不著。

可沒想到,剛經過一個穿堂,就聽見兩個嬤嬤的哭聲。間雜,還有絮娘的爭辯聲,更有阿田的勸解聲。出了何事?

照水走進穿堂,就聞到一股濃烈的馬糞味,襲入鼻腔之中。這味道,是從嬤嬤們住著的廂房處熏來的。

“怎麽回事?”

那倆嬤嬤一見了照水,就哀哀哭哭的,說有人使壞,將馬廄裏的馬糞,扔到她們的屋子前兒,故意惡心她們。

今兒倆嬤嬤的午飯卻是在府內大廚房吃的。因一個要好的老姐妹生日,倆嬤嬤出錢,與一些交情好的老婆子們,合夥在大廚房請了飯,吃得歡。晌午時,才回了梓桐苑。這左腳剛要踏進廂房,就聞惡臭撲鼻而來。再一低頭,地上竟是滿滿的馬尿。

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頭一個,就想到了絮娘。她們沒和誰結仇,就除了懟過絮娘幾次。肯定這絮娘心胸狹隘,不甘心嘴上吃虧,幹出這齷齪事,故意地報複報複。

她們逮住了吃飽喝足在苑內一張石凳上打盹的絮娘,連拉帶拽地,將她拽了過來。這拉拉扯扯的,絮娘懷裏的銀子就掉在地上。倆嬤嬤更說她是賊。絮娘就不幹了。阿田聽到了聲音,就來勸架。不曾想,是越勸越忙。

絮娘死不承認,潑馬糞一事,是她幹的,隻說嬤嬤汙蔑,她要跳河,已死證清白,又說要剪頭發,當尼姑,反正清白不能毀了,嘴裏囉裏囉嗦的一大堆。

“馬糞是府裏的,去問問馬夫,今天誰來鏟過馬糞,不就知道了。”

照水四兩撥千斤的,絮娘就慌了。清岫過了來,就說去找牛黃。牛黃是馬夫,馬廄裏的糞肥,也歸他管。

牛黃正洗著黑豆,一聽是絮娘哭鬧,頭皮就發麻。

“牛黃,我問你,到底是不是絮娘在你這裏挖了馬糞?”

牛黃丟下簸箕,直愣愣地點頭。

清岫就一歎,拉著他的胳膊:“跟我走吧,趕緊去梓桐苑。我看哪,那絮娘還是趕緊走了為妙,盡給阿田惹事兒。”

牛黃就瞪著牛眼:“你以為俺不想?那絮娘不要臉,阿田又心軟。要是按,早攆了她。”

二人趕去梓桐苑。

絮娘的哭聲越發震天響。捶著胸口,說自己如何如何無辜。

照水令她閉嘴。

王府雖大,但也驚動了住在紅圃軒內的繡蓉。她命雙喜:“隨我瞧瞧去,我最喜歡瞧熱鬧。”如能趁向阿田潑髒水兒,那她當然不放過。

所幸,今日鸞蟾又被一酒友約出去喝花酒了。若他在,那事兒更不會好。

繡蓉一到,正巧聽這倆嬤嬤齊齊道:“絮娘,若我們冤枉了你,不用你跳河,我們自己去跳。你年輕,要清白,合著我們上了年紀的,就不要清白臉子了?”

“絮娘,馬糞是你問俺要的。你說是阿田要給菜園子施肥,俺才給了你。沒曾想,你騙了俺,也騙了阿田,要去幹惡心人的事兒。你還好意思哭啥哭?”

牛黃捋起袖子,心內氣憤,知她又給阿田丟醜,也不管王府不王府,規矩不規矩了,就要捶打絮娘一頓,叫她好生記住教訓。

繡蓉也就明白了。鼻中,也頓覺一陣惡臭撲來,便叫:“雙喜,帕子給我,帕子給我!”

雙喜遞過帕子,可不知怎地,絹帕掉在了地上,正好落在了馬糞上。

繡蓉火了。“雙喜,你要死呀!”作勢就要打雙喜。

“繡蓉!雙喜不是故意,休要打她。”

他聲音不響,卻極具威懾。

繡蓉抬著的手,莫名地,就鬆軟了。

照水雖回王府不久,但也聽聞繡蓉脾氣乖戾,稍有不如意,便打罵身邊下人,雙喜則是被打最多的出氣筒。

那清岫就走過來,拿眼示意雙喜:“雙喜,你退一邊去。”

那絮娘見了繡蓉,以為來了幫手,本不敢哭的,此刻又抽噎著嚎起來了。“表小姐,我真是冤枉的。我沒找牛黃,不知他為何一口咬定了是我。表小姐,您也是這府裏的主子,您要給我做主呀!”

此番話一出,牛黃可是大大地火了。

他本是暴性子,聽了恨不得跳將起來,一跳三丈高。他怒睜圓眼,喉嚨震天:“絮娘,你發瘋!俺牛黃何時誣陷過你?真是氣煞我也,氣煞我也!哼哼哼……”

他扭頭就問阿田,梓桐苑的廚房在哪?他要去拿菜刀,一刀剁死絮娘這個賤人。

場麵就更亂了。

倆個嬤嬤想想,也更覺委屈,也低聲哭起來了。

那繡蓉卻是獨個兒掩嘴兒笑。

“牛黃,休要動怒!到底是誰幹的,我已然知曉。”

他聲定乾坤,對著阿田:“你將絮娘的鞋子脫下來。”

“啊?”阿田覺得意外。未婚女子的鞋襪輕易不能見外男。照水大庭之下,公然要看絮娘的鞋子,這……這……這是所為何來?

阿田就很猶疑。

可她不失聰明,低頭略想了想,便明白了照水的意思。

她笑了一笑,看著絮娘:“將軍要看你的鞋子,你可脫卸?”

那絮娘立馬止了哭聲,張著口,滿含春意地看向照水,一臉不敢置信的模樣兒,東施效顰地扮作嬌羞無限:“奴家……奴家的鞋子,穿了幾天了,不甚幹淨。將軍要看,且跟奴家進屋,奴家有新做的鞋,將軍怎麽看都行。”

一旁的清岫見她如此滑稽,也是忍住笑意。

他與阿田一樣,也猜出了照水的用意。

照水的聲音透著凜冷:“就要你腳上這雙。”

阿田就道:“絮娘,我來與你脫。”她彎下腰,扶住絮娘,利落脫下了一隻。

可笑這絮娘,還以為照水真的愛慕她的繡花鞋,心生喜悅,十分配合阿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