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簪子!你賠我的簪子!”絮娘更加不依不饒地推攘牛黃。

那牛黃就將眼睛瞪得像個銅鈴一般,將折斷的簪子撿了起來,看了又看,震驚無比:“你咋偷俺娘的簪子?這是俺娘的簪子!”

“扯你娘的臊,這是我的!”

其實,絮娘說了假話,這根簪頭包了銀的木簪子,是她被賣了那賴姓大戶家當丫鬟時,偷懶出去玩,在地上偶然撿到的,因覺得還好看,就撿起來,戴在頭上,也無人管。

“這是俺娘的陪嫁。”牛黃在簪子的末梢,果然看到一個鐫刻的“柳”字,心裏更激動了。“俺娘姓柳,這是俺爹在世時,特地去莊上的銀店,請人刻上去的,再不會有假。”

牛黃的心裏哽咽酸楚。娘在容城在一個富戶家裏當漿洗老仆,死的不明不白。他去找過幾次,但那戶人家一口咬定,他娘就是外出被一輛馬車撞了,撞死了,更不知那駕車的是誰。牛黃聽了,半信半疑。他也找過素日和娘要好的一個嬸子。那嬸兒一見了牛黃,也推說不知道,頭搖得像個撥浪鼓似的。

可恨那主家,一點發喪銀子不給。因天熱,屍體在路上漸漸發臭腐爛,聞者無不掩鼻。牛黃無可奈何,隻得將阿娘葬了在半路的野地。到了夜裏,他在娘的墳堆旁打瞌睡,卻又夢見娘給他托夢,說自己是冤死的,要兒子給她報仇。

牛黃心裏更是悲戚,更覺自己無用。渾渾噩噩地到了采桑鎮,最後一點銅板也花光了,自暴自棄,幹脆乞討為生。如不是遇到照水,他仍未醒悟,依舊在大街行乞。

想不到竟在絮娘身上發現了娘的遺物。牛黃寶貝一樣地將斷了的簪子藏在懷中,說什麽也不還絮娘了。

“牛黃,你是存心和我過不去是不是?究竟我哪兒惹了你?天底下姓柳的人那麽多,憑啥一口咬定就是你娘的?”

絮娘大大地不服,叉著腰,恨不得跳將起來。

阿田也就問牛黃:“真是你娘的?”

“阿田,俺要是撒謊,就讓俺天打五雷轟,現在就死了!”牛黃非但不還簪子,更欲問絮娘一個究竟。“說!你到底認不認識俺娘?”

“你神經病呀?”

但牛黃情緒激動,揪住絮娘的衣襟,竟將她整個人提起來了。絮娘又惱又怕:“你……你要幹什麽?”

“俺要你說實話!”牛黃更是厲喝。

阿田就勸:“牛黃,好好說話不行嗎?你先放她下來!”

“阿田,這事兒你別管。這絮娘興許就是害死俺娘的凶手!俺要不盤問個清楚,俺還算是個人嗎?”

那絮娘被他揪的實在難受,吐出一句實話:“我說,簪子是我撿來的。”

“哪兒撿的?”牛黃放下她。

“路邊。我也可以發誓,真是撿的,大街上撿的。我也可以發誓,我要說了假話,閻王爺現在就將我收走。”

絮娘也發了毒誓。

阿田就歎了口氣。“你們別一個跟著一個發什麽毒誓,都冷靜冷靜。”

牛黃瞪了絮娘半日,雖覺得這女子可惡,但她並不像是說假話,當即苦歎一聲,蹲在地上,捂著臉,低聲嗚嗚地哭起來了。“娘啊,兒對不起你。都小半年過去了,兒就整日混吃混喝,忘了給你報仇啦。”

阿田就安慰他。

那絮娘就在一旁笑:“今天我就大方一回。反正是撿來的,你說是你娘的,那就是你娘的。斷了的簪子,反正也不能用了,幸而我買了新的。”

她就扭著腰肢,進屋子去取新簪子了。

牛黃就哭得更厲害了。“娘,到底是誰撞死了你?你能托夢為啥不說個明白啊?”

牛黃嗚嗚嗚地哭了大半日,一直到中午才停。

阿田做好了午飯。她特地多煮了幾個菜,給牛黃加餐。燜豆角、煨茄子、燉豆腐……滿滿地擺了一桌子。又想他打更辛苦,阿田又煮了幾隻野鳥蛋。

那絮娘就夾著筷子,搶著搛鳥蛋。其實牛黃並無心吃,但見絮娘霸道,又掩起背上,懟起來了。

阿田就在一旁歎息,她也吃飽了。這幾日天晴,她一直沒有忘記飼養那唯一的一條蠶寶寶。這幾日陽光充足,虞山山裏的桑枝,已經順利地長葉了。這幾天,阿田喂養這根獨苗苗,就是用的嫩嫩的桑葉,聽蠶吃著葉子的沙沙聲音,真覺陶醉。

廟門關著。

但她心細,已然聽見了腳步聲。

這腳步聲她熟悉,是照水。

她放下笸籮,前去開門。果然是照水。二人乍然對視,心中都柔情萬種。“阿田,我帶來了銀子,你看。”

他將肩上的包袱卸下,打開了,裏麵果是白花花的銀子,約幾百兩。

“你,哪兒弄來這麽多的銀子?”阿田又驚又喜,果然牛黃的話不假。可她馬上歎了口氣:“我忘了,你是世子,本就有錢,弄些銀兩,本不費事。”

照水就搖頭:“我沒回康王府,我是問一個朋友借的。這是五百兩白銀,我去邊關了,你就拿這些銀子暫且度日,不必每天去菜園種菜,風吹日曬的。”

阿田就笑了。“謝謝你,但我習慣了勞作。我一個村姑,又不是什麽千金小姐的,呆在屋子裏,什麽都不幹,隻怕要悶死的。”

照水也笑:“悶了就寫字、讀書。”說完又從懷中取出幾本泛黃的書籍,遞給阿田,“這是千家詩,很好背誦。”

阿田就接過:“我會好好看的。”

照水就進了來,又道:“路途中,我在采桑鎮上請了幾名工匠,明日這小廟的外觀可就改了。”

阿田就問他吃飯了沒?

也是奇崛,照水進了廚房,那牛黃和絮娘立馬變得安靜無比。

照水也就坐下。

過了晌午,照水就去附近村裏,請年高的族長,站在一棵老槐樹下,告訴他們自己已然還了俗。幾名族長就訝然,還不信,說他是玩笑。

“出家人不打誑語。我如今雖還俗了,但並不說假話。”照水說的非常誠懇。

這附近的村民,不是愚鈍,就是蠻橫,唯幾名族長處事還算公正,照水對他們印象還算不錯。

“這是為什麽?”一個白胡子老頭奇怪照水當了這麽久的和尚,一向虔誠誦經,怎麽說不當就不當了?

“我要去邊關。邊關不穩,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族長們就恍然大悟,頻頻點頭:“好,好。征兵季節快到了,我們正挨家挨戶地勸說呢,你算起了個好頭。”

正巧,有幾個無聊的村民扛著鋤頭過來,聽說照水竟然還俗了,奇怪過後,就紛紛打趣,笑說他是和阿田在一處住著後,凡心動了。“我們早打過賭,說你不出一年,準得還俗。”

那李婆也過來了,聽說照水還了俗,就笑。“你這和尚,早先還裝得那般正經,連我都唬騙過去了,卻不想,到底是對阿田生了情。”

村民們七嘴八舌的,和尚一律不反駁。

相反,還大大方方利利落落地承認了。“你們說的都對,都在理。”

他想的是,自己要走了,阿田還得住在這兒,時不時地,總得和村民聊天兒,彼此的關係自然融洽一點為好。

為了阿田,他願意放低身段,往下走一步台階。

“我卻是和阿田生了情,所以愧對神靈,日夜心裏不安,思來想去,莫如幹脆還俗的好。”照水如此坦白,圍觀的人更是吃驚,各自張著口,不知說啥好了。

“現下我得去邊關戍軍。阿田就托大家幫著照看了,在此我雲景逸謝過大家。”照水還鞠了一躬。

照水說著,又從懷中掏出若幹銀兩交於族長:“這些銀子,可用來修繕村裏的私塾。”

族長收下。

又有人納悶追問:“和尚,你哪來的銀子?”

“借的,總之是正當途徑。”

又有人問:“你姓雲,可是雲都人?我聽說,雲都姓雲的皇親國戚可是不少。”

照水趕緊撇清:“我非雲都人,隻是湊巧姓個雲罷了。這天地廣闊,姓雲的人,又何止千萬?”

那李婆也問照水要銀子。

村人就問何故。

“阿田跟了這和尚,我哪裏還能幫她做媒?沒了男方家的謝酒錢,與我,可不是損失?”

“嘖嘖……李婆,做人可不能精明到你這份兒上。”

照水依舊微笑。“我給。”

照水來見幾名族長時,心裏就想好了,今日這態度必要軟順、和藹,隻要不是太過分,都一一答應。

一個村人就玩笑:“和尚,你可要早從邊關回來……時間長了,恐阿田還是會被賊人搶了去,你可當心。”

另一個也附和:“長得好看的人,都耐不住寂寞。我看阿田等著等著心就焦了,改嫁別人了,你莫如現在就與她成親。我們在旁看熱鬧,哈哈……癩頭和尚娶親……”

更多的人就起哄。

他們大都是善意的。照水隨他們胡亂說。

黃昏時分,牛黃走了。

照水又囑咐了他一番。

夜裏。桐油燈,微光。

照水就在燈下和阿田細細述說衷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