璽晏雖然不過十歲,也頑劣,也淘氣,但到底關心國事。
如今雲國邊關十分吃緊。雲國本是強國,但近年來,因外貿逆差,出去的銀兩隻大於進來的銀兩,漸漸地,國就窮了。
如今這和雲國作戰的,乃北方的洛國。
洛國本是弱國,國內沙漠遍布,綠洲稀少。怎奈國君勵精圖治,整治風沙,還沙漠為綠洲。又引溝渠,又種莊稼,儼然是塞上的江南。
國力一旦壯大,洛國國君就不甘於現狀,屢次挑釁雲國。
雲國失去的雲幽十三州,正為洛國所奪。十三州,皆在北方。這是璽晏的心頭之痛。每次師傅授課,一提起北方戰事,便抱住他,泣不成聲。
照水就沉默了。
他雖僻在小廟,每日誦經念佛,但與國家大事,並非全然就忘記,因他的身體裏,還流有雲氏的血液。
璽晏的父親,便是當今雲國的皇帝。他與照水的父親康王,乃一母同胞的兄弟。照水和璽晏說來是同祖的叔伯弟兄。
“照水,可恨我年幼,不得為國效力。可你不同,你自幼習武,練得一身好武藝。你又熟諳兵法,五歲就有高人教授你兵書。你倒好,因一樁未明的仇怨,就將家國大業都往後拋了。你的心裏,真的無動於衷麽?”
璽晏卻是急,說的話,完全大人之言。
他此番來,表麵是遊山玩水,解乏散悶。實則卻是為勸說照水“出山”。真的等不及了。
照水就看著璽晏。
璽晏更是擰緊眉頭。“照水,上回康王來,也是我的主意。”
“你的主意?”
“是呀。但我明白,你與康王的間隙,不是一朝一夕能解的,所以到底需我出動。”璽晏又喝了口茶,“雲國需要你,父皇需要你,我更需要你。”
他又變換了一副懇求的神情。
照水就歎:“這些話,是誰教給你的?”
“這個你就別問啦。我隻問你……跟不跟我回去?”
他二人說著國事,一時就忘記了在旁添茶續水的阿田。阿田真的吃驚不小,手裏握著的茶壺都差點摔在地上。
真想不到,和尚哥哥竟然是世子爺,康王的兒子!
麵前這胖胖的小人兒,竟會是雲國的太子!
阿田真不知該怎麽辦了,強作鎮靜後,她繼續聽他二人說話。
隻見璽晏太子又道:“若回去,就要還俗了,以後再做不得和尚了。要蓄發,要穿俗家的衣裳。你可以不去住康王府。隻要你願意返回雲都,我另外給你選屋子。”
“璽晏,戰事真的緊急麽?”照水避過這個話題。
“你竟還不信?算了,苦口婆心了半日,我竟是白說了。”璽晏大為頹喪,習慣性地就要靠在椅背上。無奈他坐的隻是個高些的凳子。一仰,便要栽倒的。
阿田急忙上前托住他。
璽晏也吃了一驚。轉頭又對阿田一笑。“阿田姐姐,照水若是壞了俗,你便也跟著他一道回雲都。我可看出來了,你倆個有情。”
阿田的心裏更是激**,她眸子複雜地看向照水。
照水長長一歎,如此也瞞不得阿田了。
他站了起身,與她一字一句:“阿田,不錯,我就是康王的嫡子景逸。璽晏,正是雲國的太子。不是存心瞞你,實在覺得……我身為一個和尚,告訴你這些紅塵俗事,無關緊要。”
阿田不說話。
“現下我的心情確實亂。”
阿田垂下眸子,心裏卻在默默道:和尚哥哥是貴族,是世子。如他真決定返回雲都,自己身份卑微,哪裏配與他同行呢?
那璽晏也知自己有些過。畢竟,照水矢誌出家,是下了無比的決心的。不然,他不會埋頭與此十來年。
且還是讓他消化消化。
“我說完了,如此也走了。”
璽晏跳下高凳,要去拿馬鞭。照水卻不放心。“我送你。”
“不用,我自己能行。”
“上回,我聽清岫說,你還在宮裏鬧別扭,要太監給你摘天上的月亮呢。璽晏,你這性子,很該像現在這般穩定下來。”
璽晏一聽,就恢複了頑皮的神色,有點不好意思。“到底我還是小孩子嘛。小孩子,豈有不胡鬧任性的?我保證,你回來了,我日日跟著你,隻管學你的端莊穩重,師傅也不要了。”
“你不用學我。小孩子就該有活潑的天性。”
不管璽晏如何擺手,照水執著要送。他是真的不放心。這裏離雲都百裏之遙,璽晏身份貴重,半途上若真了事,也是他的責任。
阿田就在小廟苦等。
天黑點燈時,她將廟門先關閉了。吃了茶飯,做了會針線,照水還沒返回。她真不放心了。難道,和尚哥哥就此不回了?
叩叩叩……有人敲門。
是和尚哥哥麽?
待門開了,阿田才發現是絮娘。
她心裏生氣,本能地就想關。今日若不是絮娘去了集市,有她在身邊,那鸞蟾不敢胡來的。那麽,和尚哥哥也不會自毀修行與她行了好事。
“阿田,你關啥門,且讓我進來呀?你看,我買了多少好東西,胭脂、鴨脖子、布料、小泥人、手帕……”絮娘扯著嗓門,非不讓她關門。
“都是用那賊人的錢買的。我若是你,隻管都丟了的幹淨。”
“丟啥丟呀?我走了後,那鸞蟾公子爺爺也走了是不?”絮娘眨巴眨巴眼睛,也不知是真傻假傻。
阿田咬著牙,不想細說。
“絮娘,這小廟小,收留不得你,你另尋高處吧。”阿田還想閉門。
絮娘就急了,就低聲哀求:“阿田,我真不是故意的。實在是我想要那銀子。你也是沒錢的,應該知道沒錢的苦處哇。你若趕了我,可叫我哪裏容身去?半夜裏,遇到了強梁盜賊的,我就完了。”
絮娘還滴下幾滴淚來。
阿田就諷刺:“你還知道呀?今日我若心軟,再次收留了你。隻怕以後你還會給我惹事。不如兩散。”
“我到底給你惹了什麽事嘛?鸞蟾公子爺看著一表人才衣冠楚楚的,出錢又大方,他應該不會幹什麽齷齪之事吧?”
阿田真想擰她一下。
門外,忽傳來駕馬的聲音。是照水。
照水回程時,璽晏給了他一匹馬。照水將馬拴在敢當石上。一抬頭,就見廟門前,阿田一手提著燈盞,一邊與另一個女子說著什麽。
照水走前,看清了,這和阿田說話的,便是那絮娘。
與這和尚心裏,對絮娘其實是反感的。隻是他既為出家人,自當慈悲為懷。明知絮娘有些毛病,也就寬宏忍了。
“照水,你回來了!”
阿田驚喜,忘了跟前還有一個絮娘。
“嗯。”照水接過燈盞。
“住持,阿田要趕我走呢。好歹你與我說句話。”絮娘卻又扯著照水的僧袍,告阿田的狀。
“你不是和阿田一起去集市的?後來,你怎地不見了?”照水也想問出個緣由。
絮娘嘴巴就一咧。“住持,是我不好。我貪錢。那個叫鸞蟾的公子爺給了我一個銀元寶,要我隨便買些東西。這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兒啊,你說我能不要嗎?阿田就為了這個與我生氣。再說,我也不是圖自己耍樂,你看我買的,都有阿田的一份呢。”
絮娘雙手舉著包袱,獻寶一樣。
照水哪裏想看。他看了看天色。“罷了,你進來吧。以後,若還與阿田一起,萬萬不可丟下她。”
和尚好生告誡。
“哎,我知道了。”絮娘連連點頭。
和尚趕路辛苦,一直未喝水吃飯。阿田留了一碗米飯,一碟蘿卜,幾塊豆腐和幾片生薑,和尚吃得極香。
油燈如豆。
阿田一邊做女紅,一邊看著照水,聲音幽幽:“和尚哥哥,你若還俗了,真不必吃這樣的清水菜飯了。”
照水淡淡一笑。
“你是世子,多尊貴的身份。我在你身邊,隻怕當婢女都不夠格的。”她心事翻湧,針尖一下戳中了手指,“哎呀”叫了出聲。
“疼不疼?”照水憐惜地握住她的手。
“不疼。小時我學針線,手指日日被戳,習慣了。”想起往事,阿田又不免歎了一聲。
照水依舊握著她的手,心裏又想起白日裏和她的繾綣。
“休要這樣說。豈能以出身論終身?你在我眼裏,十分好。”
阿田就苦笑。“我到底隻是一個村姑。”
“村姑又怎地了?當今皇後也是村姑出身。依我看,天下最具姿色的,就是村姑。”照水說得一本正經,鄭重。
不知為何,阿田本是惆悵的,但聽他這樣說,卻又想笑。
“和尚哥哥,你心裏是怎樣打算的?”此話,她終究不能不問,盡管心裏掙紮的很。依她自私的想法,隻願和尚哥哥一生一世就呆在這兒,與她終身為伴。不是夫妻,卻能相伴到老,何嚐不是一種福分?
可她雖為村姑,胸中卻也存了大義。
國家興亡,匹夫有責。
若她身為男子,定當也赴戰場,當一名勇敢的兵士。
“不管上不上戰場,我總需要將你安頓好。”
這一路返回,照水一邊趕路,一邊就在思慮。既和阿田做成了好事,那麽……這一生自己都不能拋下她,始亂終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