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頭腦昏昏沉沉的,身軀更是發燙。

照水被她摟著,隻如抱了一個熱水壺。

他呼吸頓時急促起來,腦中更是激烈鬥爭。

“和尚哥哥,以前你也抱過我的。怎地,現在不行了?”

“那是為了幫你。”

和尚覺得念經已然不管用。如果再這樣下去,真的會出事。

衣服濕熱,臉上身上也濕熱。

照水強迫自己清醒。他突然覺得阿田不對。今日早上,菜花蛇嘴裏叼著幾個野果,放在了桌子上。他沒吃。但阿田吃了。

哎呀,和尚方才想起,那果子不能隨意吃。那果名叫紅花果,也是中藥材,吃了能催情移性。

和尚心裏忙不迭地叫悔。早上自己忙碌,竟是忘了囑咐阿田。

為時已晚。

阿田是個端莊穩重的好姑娘。就他的了解,她並不會失了分寸。

不過,就算她有意為之,和尚又哪會責怪,又哪忍心責怪?

照水就歎息一聲:“阿田,你不該吃那果子。你且坐著,我去找一味草藥。”

他會點穴,到底還是掙脫了阿田,伸手對著她的胳膊點了一處穴。

阿田瞬間不能動彈,嘴巴也不能說了。

她蹙著眉頭,不忍和尚離開,一臉的哀怨。

“我速速就來。不,我就在此處,你能看到我的。”

照水在草地上尋著了一種紫色的草藥,將藥根折斷了,洗淨,放入阿田口中,輕聲說道:“嚼爛它,將汁水咽下,再將渣子吐出,你便就好了。”

阿田抬眼看著他,似信非信。

和尚哥哥說的果子,她早上確實都吃了,滋味不錯。她還囑咐大蛇,拍著大蛇的頭,叫它以後多摘呢。

果子不好,哪裏不好?

但她聽和尚的話。

苦澀的汁水在舌尖浸潤,頃刻就浸潤在喉間。

照水上前再次點了她的胳膊:“好了,你身上的衣服都快熏幹了,這對身體不好。咱們趕緊回廟裏,你替換替換。”

阿田就動了動指頭,果然能動了。

原來,這就是點穴。

她馬上覺出了身體的異樣。怎麽臉也不燙了?身子也不燙了?她低著頭,想起方才言行的出格,咬著唇,不敢抬頭了,隻恨不得鑽進地縫裏去。

一路,阿田隻是不說話。

她不敢回想,但又像吃了罌粟,偏偏又想。

到底,和尚哥哥沒有鬆開她呀。

“照水啊照水,你雖說四大皆空,但你的心,真的空了嗎?”阿田心裏自言自語,心裏湧起難言的苦澀。

這和尚本是她恩人。她對他好,亦是為報恩,不圖別的。

可事情到底偏離了軌道,她真的心生妄念了。

“怎麽不說話了?”照水回頭,下了山坡,離開樹林,就現出日頭了。太陽底下,照水破舊的僧袍似乎閃著光,他的眉眼,他的唇齒都熠熠動人。

沒來由地好看。

他本就英俊不俗,此刻更如仙人下凡。

阿田微微閉了眼。她是真的……喜歡上這和尚了。豆蔻初開,青春萌動,心弦已撥。

“可是累了?”

和尚又問了一句。

阿田點點頭,又搖搖頭。

“累了,我背你。”和尚彎下腰。

和尚又變得殷勤,可阿田就覺得莫名地淒楚。

“不用。”

“我有力氣。”

“方才,我失態了,對不起。”

和尚微愣。“阿田,何必這般生分?以前……我也背過你的。”

“是我不好。你是和尚,日後要成高僧的。我……卻目光狹隘,又蠢又愚,一心要與你為難。以後,我再不了。”

該說清楚的,還是要說清楚。

她不想讓和尚哥哥心生誤會。

照水就沉默了。

他覺出了心底的苦痛。如刀割,如淩遲,如鴆酒燒心。

世間安得兩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他的心是肉做的,不是石頭。

她出天花,他拚了命地駝他去采桑鎮,尋醫問藥。邙山遇賊,她陷落賊手,亦是他奮不顧身地將她救出,為此甘願低頭拿出自己不屑的雲家玉牌。

試問,如果將阿田換作別人,他可會這般不顧一切?

他是出家人。慈悲為懷。忙是會幫的。救也會救的。但不會全部身心地投入。

為了阿田,他移情動性,可謂失魂落魄。這不是心動是什麽,不是喜歡是什麽?

蒼天在上,菩薩在上,阿彌陀佛……我釋照水有罪,我凡心未減,我愧對佛祖,我的確……喜歡阿田。

喜歡她的一舉一動,一回眸,一抬頭,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所有所有。

“哦,你再不了?”照水的眼睛盯著阿田。

“是的,我再不了。不妨礙你念經。我隻幹我的事。我與你做飯洗衣,當你的丫頭,盡心伺候你,再不行這般的荒唐事。”

為了讓和尚相信,阿田還舉起了手,賭咒發誓。

這更讓和尚看得心痛。

阿田,阿田……你沒有任何錯,錯的是我。是我心生妄念,卻又不敢承認。

從邙山回到廟裏,二人始終不曾說話。

到了黃昏時分,大蛇也進棚了,那牛黃卻又回了來,左右手都提著厚重的東西,興奮進來。

阿田就給他倒水。

牛黃就將提的東西滿滿當當都放在桌上,如展覽一般。什麽點心、水果、小玩意兒……還有梳子、菱花鏡、木簪子……真把阿田嚇著了。

“牛黃,你哪來的錢,買這許多的東西?”

牛黃就搔搔頭發,嘿嘿一笑:“俺運氣好,路上撿到一點銀子,趁下午不敲鍾,就去街上胡亂買東西,想著回來送你。”

“撿來的?可有失主尋找?”

“沒有。俺一直在路邊等,逢人就問。實在等得不耐煩了,俺就走了。”牛黃十分熱情,一口一個“阿田妹子”地叫。他是真將阿田當作了親妹子。

“你看這個木簪子中意不?這把木梳齒輪大,正好給你梳頭發,你頭發又多又密,好看。這麵小鏡子正好給你勻臉,省得你每日去廚房水缸照……”

對著阿田,牛黃的話又簡直沒個完。

阿田就笑了。

“謝謝你了。”

“謝啥呀?都是一家人。下回,我領了月餉,還給你買。”牛黃將阿田倒的茶一飲而盡,就好像喝的是甘露瓊漿。

“不用。你有了錢,自己存著。以後找個嫂子,成個家,生幾個娃,多好。”阿田最不願的,就是別人為她破費,牛黃也不行。

“俺不成親。俺還要……報仇!”說到這裏,牛黃就咬著牙,臉色也沉了。

若是以前,和尚定會問他:為何要報仇,給誰報仇,仇人又是誰?

可現在,他竟是提不起心情問了。

牛黃給阿田買東西,他並不高興。要買,也是他自己,輪不到牛黃。眼看著牛黃和阿田一說一和的,倒把自己撇到一邊了。

和尚受了冷落,心情更不好受。

那牛黃還不知好歹地將一匹布抽了出來,展示給阿田看。布匹的顏色是雨後天青的,做裙子還蠻好看。阿田也覺得喜歡。她就兩件替換的衣裳,其中一件還讓那個叫絮娘的姑娘穿走了。

“阿田,你馬上拿剪子裁。下回,俺再給你買塊石榴紅的布料。”

嗬嗬,牛黃五大三粗,性子魯莽,不想對阿田卻是極盡溫柔之色。

和尚忍不住了,發話了。

他到底不是隱形人。

“牛黃,阿田沒衣裳料子了,我給她買。”

“啊?俺買就不行嗎?阿田也是俺妹子呀?”牛黃眨巴眨巴眼睛,一臉的不解。他雖魯愚,但不是傻子。恩人不高興,臉都耷拉下了,成了一個別扭的苦瓜臉。

“總之,就是不行。”

照水也不想找什麽理由。反正牛黃的話讓他添堵。

“咋地就不行了呢?阿田,你說說,恩人這是咋回事嘛?”牛黃雖不是傻子,但卻猜不出,和尚犯了嗔怨之心,嫉妒了。

阿田就將目光移轉到照水的臉上。這是她回廟裏後,第一次正眼看照水。仿佛她的眸子藏了磁石一般,照水想挪開臉的,但竟是挪不了。

一切情意皆在眼底。

欲說還休,欲藏還露。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呀……

阿田戰栗……似乎明白了什麽,心頭有小蛇遊過,酥酥癢癢,陡然之間,電光火石,隻是不能確定。

沒來由地,她竟然對牛黃熱絡起來。“牛黃哥哥,這既是你的心意,那我收下就是。這料子卻是好,鏡子也好看,梳子也喜歡,都是好的。”

那牛黃聽了,自然喜不自勝,激動的話兒都說不利索了。

反之,和尚的臉色也變得鐵青。

“是呀。以後,你要高興,那就多買。女孩兒家,都喜歡這些小玩意兒。”阿田一徑說,一徑直觀察和尚的麵色。

他,這是在嫉妒麽?

若在平時,我高興了,他便也高興的。

今日,卻是反常。

不如,且再試一試。

阿田更是對著牛黃微笑:“你肚子餓了吧?我與你做飯去。紅薯飯,栗子麵,蘿卜燉豆角,豆腐煮青豆,都是不錯的飯菜。”

“俺愛吃蘿卜。阿田燒的蘿卜,俺就更喜歡了。”阿田如此熱情,牛黃歡喜的都拍起手來了。

和尚已然看不下去了。

他清了清嗓子,咳了咳,麵色晦暗:“阿田,牛黃哪裏愛吃蘿卜?上回你送他蘿卜,他說酸苦,都給大蛇吃了。愛吃蘿卜的是我,你……忘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