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甚,照水聽了他的話,心情就有點不好。
“你跟著去作甚?”
牛黃瞪著牛眼:“俺去,看看有啥能幫得上的。”
“你不用去。”
“可俺願意幫阿田姑娘。”那牛黃搔搔頭皮,想想又補了一句,“俺也願意幫恩人你。”
“你看你,衣服也髒了,很該個洗個澡,頭發也洗洗。你若跟著去,倒不如將自己打理幹淨。”
“哦。”
那牛黃還有些失落。
菜畦裏,大蛇不知從哪處鑽了出來。
已近黃昏。
大蛇的情緒還處在亢奮之中。那鸞蟾在水裏受了驚嚇,又遇一條粗莽的大蛇遊來,雖救上岸了,且也離去,但到底驚懼。
大蛇就很得意。
牛黃還是一腔熱心:“恩人,俺洗個澡很快的,不費啥工夫。”
“你是沒聽到我的話麽?”
和尚真的不悅了。
大蛇自和照水一條心,當即就一口咬住牛黃的衣襟,將他拖回到小屋裏去。牛黃急得嚷嚷:“慢些,慢些……俺自己會走!”
自他來了這小廟,此蛇老是捉弄他。
阿田就看了一眼照水。“和尚哥哥,我們走吧。一會兒,太陽就要落山了。”
“嗯。”看著阿田緋紅的臉頰,和尚的心又好了一些。
他似乎有種私心,隻願意阿田一人對他說話,和他笑,與他做吃食。這種情緒,隨著一日日地相處下去,變得愈發強烈。
他也不知怎地了,念經是不管用的。
待進了山裏,照水帶著阿田來到一處幽深的溪邊,指著河畔的大樹:“這就是桑樹了,你看高不高?”
阿田就仰頭看了一眼。
她見過數米高的桑枝。但這番高,卻還是頭一次見。
阿田又是驚訝,又是歡喜。
原來,桑樹越往上生長,看著就越發和梧桐樹差不多。這兒,自己在山裏采蘑菇,是走過的,路段熟悉。可因為低著頭,沒空去想,這山裏樹種的類別要多少。
“太好了,我要嫁接了,在空地上都插上桑苗。”阿田隻恨不能拍手了。
“嗯。我幫你。”
阿田就規劃了好了地方。這溪水綿長,兩頭正可種桑。桑樹本就是吸水的,植在水邊,還省得日日澆水,甚好,甚好。
這和尚就彎腰,掬了水,喝了幾口。
如阿田不在,他也會脫了芒鞋,就著溪水清洗清洗腳上的泥垢。
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櫻;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和尚喜歡的就是這份天然、自在。
“哎呀,和尚哥哥,水裏好多紅魚。”
阿田驚喜,本想說,如此多的魚兒,正可捉幾隻,回去燉了煮了吃。可一想,和尚哥哥是出家人,又哪裏能動半點葷腥?
也是奇怪,阿田總記不住照水是個和尚。與她心中,他就是一個有本事的身強力壯的男人,一個與她有安全感的男人。
“和尚哥哥,方才來的人,真是你爹爹?”
想起那個威嚴的中年男子,阿田總覺心悸。
照水就道:“不要提他。”
“可是,他始終是你的爹爹呀?”
“阿田,你不是也有爹爹麽?”他的話,一語雙關。
阿田頓悟。是啊,她和照水其實是同病相憐呢。有親爹但不能認,亦不想認。所不同的,和尚哥哥家境富裕,且還不是普通的富裕人家。她則出身寒微。
她不曉得照水的父親,是大雲國的赫赫的康王爺。清岫說的話,她並沒聽見。
二人從山裏回來,阿田又順道兒采摘了許多的野果。什麽酸梅、野棗、野桃、梨子、杏子……滿滿地塞了一籮筐。
照水錯將杏子認作李子,阿田就笑和尚不識果子。“你到底怎麽呆了這麽些年的?”
到了晚上,照水煮了一鍋紅薯稀粥。
那牛黃偏愛來湊熱鬧,也燉了一鍋豆子,用缽子盛了,放在矮桌上。
“你怎麽不吃?”阿田問哪裏來的豆子。
“俺不愛吃,端來給你們吃。”
“哪兒來的佛豆?”照水也問了一句。
“兩個婆子,一個胖些,一個瘦些,嘮嘮叨叨的,送俺豆子。又問俺許多的話。俺都煩了。她們說,晚上還過來。”
和尚就和阿田對視了一眼。
“那,她們問你什麽,你又都說了什麽?”照水和阿田齊齊發問,神情都有點緊張。
人言可畏,不能全然不在乎。
牛黃就笑;“俺還能說啥?實話實話唄!她們問俺晚上睡哪,怎麽個做飯?又問俺和阿田啥關係,俺就笑,哄她們說是親戚。到底俺留了心眼。”
照水就放下筷子。
這送佛豆的,就是那趙婆和李婆了。
此番,大抵是還想給阿田說親。
“俺要去撒泡尿,俺煮的豆子不賴,鹽放得不多不少,味道剛好。”牛黃見阿田吃了幾粒,心裏就覺無比受用,嘴巴更是咧得大了。
他前腳走,後腳兒,那趙婆和李婆可就來了。她二人沒推車,就靠兩個腿子走路。趙婆的手裏提著點心,李婆捧著一匹青色的料子布,笑眯眯地進了廟。
“和尚,和尚……”
照水隻好出來。
阿田皺著眉,繼續喝粥。
“哎呦喂,和尚,你吃的這樣寒酸?如此下去,可不餓壞了阿田姑娘?”趙婆和李婆已經進來了,將明晃晃的布料還有點心往桌上一放,就對著阿田眉開眼笑,“哎呀呀,幾天不見,阿田啊,你越發出落得像山頭五彩的斑鳩,田邊的荼蘼花兒了。”
阿田厭惡,隻將臉轉過去。
趙婆就翹著腳,將懷裏的煙袋磕了一下鞋底,問照水取火鐮子。
和尚就說沒有。
“咋地沒有?你這和尚,竟是不實誠了?你沒火鐮子,怎地做飯?”趙婆自個來灶台尋了,點了火,就噴出一口煙霧。
阿田隻欲走人了。
李婆就眯眯地笑,熱絡地道:“阿田,別走哇!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我們來,便是與你說親。嗬嗬……你運氣來了,那十裏外的杏花村,有戶好人家。那家人,有個兒子,年紀與你差不多大。你長得俏,他也俊。上次你去趕集,恰好他也在。如此一來,就和你打了個照麵,看上了你。那戶人家也是厚道,知道你寄居小廟,吃也差來穿也差,特地備了東西,叫我們來送你。你看,可誠心可誠心?”
那趙婆就將點心打開,故意與阿田瞧。“馬蹄酥,核桃餅,芝麻糕,豆沙團子……”又將布匹打開,摸給阿田看:“這個裁剪了,可以做兩身衣裳,兩條裙子,剩餘的,能做幾雙鞋……”
阿田隻是無動於衷。
這廟裏,到底照水是主人。
這兩個婆子來與阿田說親,他不能一言不發。
“以後,別來了。”
趙婆就不悅:“幹啥不來?和尚,你是出家人,又哪裏懂紅塵事情?阿田到底是俗家姑娘,總要嫁人的。你要是與她好,就該鼓動她早點托個人家,如此終身也有靠了。”
李婆較溫和一點,麵善一點點。“和尚,我知道你和阿田沒啥。那個就牛黃的莽漢啥都說了。他的話,我信。”
輪到阿田開口了。“二位婆婆,請別替我張羅。一則,我年紀還小;二來,我並無嫁人之心。”
趙婆一聽,瞪大了眼:“那,你要幹啥?”
阿田就微微一笑,看了看照水:“我要做一件事情。”
“什麽事情?”
“養蠶、種桑。”
這是她的誌向。一想起那些肥白的蠶繭,碧綠的桑葉,阿田的心頭都跳躍起來。
“嗨!養蠶種樹?你發了昏了,在咱大雲國,哪裏還有什麽蠶繭?更休提種桑!我聽說,如今連宮裏的娘娘太後,穿的也不過是腐綢。”
所謂腐綢,其實是一種由上佳的麻棉混合起來的衣服料子,雖輕軟柔滑,但並不能和真正的絲綢相媲美。
趙婆就和李婆將阿田說了個狗血噴頭。
照水聽不下去了。
“天黑了。阿田的誌向你們既知道,以後除了上香,其他的就不要多言了。”這和尚還好心地從佛堂取了盞燈籠,送與兩個婆子,“這個拿著,就送給你們。”
兩個婆子討了個沒趣,但堅持要將糕點和布匹留下。
來回了幾次,和尚不耐了,就道:“也罷,明日我送去那家就是。”
“你知道是哪家?”
“和尚我知曉。”
兩個婆子就咂嘴兒。“和尚,你休要多事。興許,明日那戶人家的小子,會來廟裏親自找阿田表白表白呢。”
什麽?
阿田轉過身。
兩個婆子接了燈籠,手牽手地走了。
阿田異常苦惱。
照水就安慰:“不相幹的,休要多想。”
翌日。
阿田照舊進山。照水本要跟來,但阿田說一人使得。她不想耽誤了和尚念經練字。
阿田無師自通,是嫁接樹苗的高手。
山裏蓊蓊鬱鬱,時不時地飛過幾隻鳥兒,發出悅耳的叫聲。
她將剪下的桑枝,沿著溪邊小心綁在一棵野桃樹的枝幹上。不出一月,枝條生長牢固了,就會冒出柔嫩的桑葉。
她不知道,危險正悄悄襲來。
那山賊顧三,為躲官府追捕,這些天就藏在山的那一頭,鬼鬼祟祟過了幾天。這一日,他覺得煩悶,吃了一隻野兔,滿山閑逛,見此處有溪水,就想過來洗個澡,猛然間,看見了獨身一人的阿田,可把顧三樂嗬壞了。